——我本桀驁少年臣,不信鬼神不信人。
明月皎皎,清冷的月華打在庭院裡,照亮了一處小小的身影,在這偌大的庭院襯托下顯得異常孤寂。
今晚螢草去尋紅孩兒想要詢問下猴哥他們的情況,結果這熊孩子也不知抽什麼風,根本不見她,就想草草打發了她去。
明明是他先發瘋的,她還沒生氣呢,他這是鬧的哪出?
深吸一口氣,洗腦自己,正事要緊正事要緊,莫生氣。
在她的再三逼問下,紅孩兒纔派人傳話給了她一個‘她一覺起來就能見到悟空他們’的保證。
所以她今夜早早就歇下了。
這本該是一個愉快的夜晚,可夜半時刻她就被一個夢給驚醒了,潮溼的枕頭提醒着她這可不是什麼好夢,過後她就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了。
但是要問她夢見什麼了,她這腦子一片漿糊還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心口處有些悶悶的,煩悶之下就想着出去透口氣,屬實沒料到會遇到三藏師傅。
“師傅,紅孩兒已經把你接過來了啊?”收到意外驚喜的螢草笑呵呵地奔了過去,結果發現他身後除了兩個扎着沖天揪的小妖外,沒有其他熟悉的身影了。
她面色變得古怪了起來,心中隱約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清了清嗓子,詢問道:“師傅,怎麼只你一人?猴哥他們呢?”
許是因爲見到了螢草,三藏頓時覺得安心了許多,只聽他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苦笑道:“螢草姑娘,貧僧是被妖怪捉進來的。”
螢草聞此,心中咯噔一下。
“師傅別怕,待我問問什麼情況。”她邊安慰着三藏,邊伸手將他拉過來藏在身後,朝那兩個小妖質問道:“你們大王呢?讓他出來見我!”
兩隻小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說出個所以然來。
“你別爲難他們了,我這不是來了?可是小姑姑深夜需要陪睡服務?我倒是很樂意效勞。”一道紅色身影慢慢從黑暗中踱步而出,那說出的話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調。
螢草一噎,轉動着手腕眯起雙眸,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哎呀,開個玩笑嘛。”聖嬰很有眼色的直接轉移話題:“這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要不我們換一處?”他提議道。
房間內
聖嬰抱着臂靠在牀頭任由螢草瘋狂輸出,神情竟不見絲毫心虛,一臉理所當然。見螢草說累了,他還特別貼心的遞上一杯茶。
螢草順手接過,咕嚕咕嚕的直接見底,見紅孩兒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損出,氣不打一處來:“你別給我打馬虎眼,說好的去接他們呢?你咋就變成捉唐僧的妖怪了?”
聖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三藏,笑得不懷好意。
“阿彌陀佛”人質三藏現在面對所有企圖綁架他的妖怪,都表現得很淡定,他已經開始習慣被各種妖怪抓了,更何況,螢草姑娘還在這呢,似乎和妖怪還是舊識,而且這次的劫匪似乎並不是衝着吃他的長生肉來的,他的人身安全得到了大大滴保障。
“哼,只要唐僧在手,我就不信那孫悟空不來?這次小爺就來個守株待兔。”聖嬰勾脣邪魅一笑,下一秒就被螢草啪的一下拍在後腦勺上,笑容立馬消失他委屈極了。
“你又打我!”
“把你那反派笑容趕緊給我收回去!你是不是根本沒好好邀請猴哥過來?你又嘴賤挑釁他了是不是?”對聖嬰本質瞭解的底朝天的螢草直接一針見血給指了出來。
“這位施主似乎與貧僧的大徒弟有些意見上的分歧。”已經進入‘既來之則安之’狀態的三藏師父啜了一口芭蕉大爺新泡的龍井,目光淡淡,拋卻地點不談,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面。
不過平靜都是暫時的,很快從府院前頭急急跑來一個穿紅肚兜的小妖,急聲傳報禍事來了。
聖嬰聽到動靜,卻是眉梢輕挑:“是不是孫猴子來找他師傅了?”
“回大王!正是那孫悟空在門前要什麼唐僧師父哩!他還說什麼一葉浮萍歸大海,你和他沾親帶故的,是舊友的孩子,不想傷了彼此情分,叫您把他師父送回去。”
“嘖,手下敗將打就打還扯什麼情分,待小爺出去會會他。”聖嬰咧嘴,被悟空這番言論噁心到了,一甩披風氣鼓鼓地衝了出去。
“紅孩兒你悠着點!千萬別傷了和氣啊!”螢草追了出去大聲喊到。
“知道了知道了。”
聖嬰頭也不回的擺擺手,安然若素的芭蕉大爺呵呵笑着,繼續和三藏師父喝茶。
螢草左右踱步,怎麼都放心不下。趁着老芭蕉和三藏師父喝茶的功夫偷偷溜了出去,她還非常心機的特意去找了哪吒一起溜,尋思到時候他們真打起來哪吒還能幫忙拉個架什麼的。
三太子牌滅殺器,她值得擁有。
再說悟空這邊,聖嬰拎着武器欺負上門來,甚至將師父擄走,他都顧念與牛魔王的兄弟情義,覺得對方不僅是自己的後生晚輩,還是沾親帶故的小世侄,甚至還覺得有些小歡喜,自家侄子成長速度這般喜人,他作爲長輩由衷的感到自豪,根本不願意和聖嬰動手,難看也難聽。
但悟空本來就是個心氣兒高的主兒,傲嬌得不要不要的呢!上回一點防備沒有被聖嬰燒掉了額頭好幾撮帥氣的猴毛,嚴重破壞了他拗好的造型,這讓一向愛美的猴子很不爽,他覺得這一次,他可要好好替義兄牛魔王收拾收拾他家鬧騰的熊孩子了。
聖嬰雄糾糾氣昂昂地出了火雲洞,一柄寒光閃閃的銀槍頭鏗鏘擊地,從鼻孔裡陰陽怪氣地冒出了個“哼”,眼神中充滿了挑釁。
“孫猴子你還敢來?”
“我師父呢?”悟空撫着燒掉的幾撮毛,眯眼盯着聖嬰看。
聖嬰志得意滿地拍了拍肚子。
悟空一看急了,額頭青筋直跳,僵硬地笑問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已經吃了吧?”
要真吃了,麻煩可就大了!還真沒遇見過手腳這麼快,嘴這麼饞的攔路妖怪。
“吃一口就能長生不老的唐僧肉我怎麼會一個人吃呢?那可是送給我娘最好的壽禮!趕明兒我就差人給我娘送過去,還能吃上一口新鮮的!”聖嬰說到此處,微擡下巴,神情滿是得意。
悟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所以他現在不光要對付大侄兒還要再加一個大嫂是嗎?這都什麼事兒啊。
“正巧螢草小姑姑也沒修成長生不老之身,吃個唐僧肉補補甚好!”
悟空立馬收起了那副淡然的模樣,語調一下子揚了起來:“小草在你那?你想如何?”師父被捉走都沒見着急的孫悟空,這會竟有些慌亂,聖嬰被勾起了興致。
“如何?自然是做些你想不到的事,小姑姑的味道可是出了奇的好呢。”聖嬰上下打量着悟空,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聖嬰此言一出,悟空清亮似寒劍的目光就直直望過來,深邃的眉眼越來越冷,他寒聲道:“你對她做了什麼?俺念你是大哥兒子,更念小草曾養育過你,不曾動粗,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臉。你叔叔教訓熊孩子可有的是手段!”
聖嬰臉上笑容褪去,眉宇攏起,寒聲道:“那你倒是教育我一個試試?啃不下我,今天就拿你猴腦做菜吃!”
二人你來我往好幾個回合,都沒佔到什麼便宜。此時相看兩厭的兩人互相在對方心口上插刀子,又快又狠且毫不留情,真是好一對塑料叔侄。怒氣值攢滿後,聖嬰舉起火尖槍,當頭就刺,悟空掣動金箍棒相迎。
這一次的打鬥,完全迥異於頭兩次。有道是心變沒親情,情疏無義讓,兩家各憑本事長。
刀光寒影,火來水擋,火雲洞前二人戰事激烈愈演愈烈。火雲洞內諸山神土地卻一個個像是受了天大的福祉,一個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地念着菩薩保佑,一鼓作氣丟了手中的活計,拔腿就跑,遁地的飛天的乘風的,各有手段。
雞賊的八戒早早拉了沙和尚躲了起來,見悟空沒佔到什麼便宜就趁着火勢兇猛偷偷遁走,轉到紫竹林向菩薩救助,想要菩薩出手來收伏聖嬰大王紅孩兒。菩薩答應了,爲了免得傷及無辜,特意安排了捧珠龍女和木吒先行到來通知山神土地,叫他們暫時驅散號山上的生靈,卻不想竟在此地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木吒和這會兒本該當值的自家三弟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木吒撇撇嘴,他說呢,怎麼之前奉菩薩之命去他爹那借三十六把天罡刀的時候,他爹還特意囑咐他一句,要是碰着哪吒了就讓他回去一趟,原來在這等着呢!
視線轉移到螢草身上,面無表情,再瞅瞅自家三弟,這是明晃晃的因私瀆職啊,爲了美色正事都不幹了?一向英明神武的三弟都爲了這個女人幹了多少蠢事了?這輩子是徹底栽她身上了!木吒一臉恨鐵不成鋼,所以說談戀愛有什麼好的?多耽誤事,幸虧他早就脫離苦海回頭是岸了,阿彌陀佛。
所以說,木吒使者你到底對你弟的濾鏡有多厚啊!
哪吒可不清楚此時木吒心路起伏波動多麼大,他板着一張面癱臉,特別冷淡的打招呼然後開口問道:“二哥你怎麼來了?”
事實上,哪吒和二兄木吒的感情說不上多好,但也說不上不好,關係就很微妙。他二哥不像大哥那般風趣幽默,天生一副死板的性格,講規矩又認死理,對於年少輕狂天生視規矩於無物的熊孩子小哪吒來說,簡直就是噩夢一般的存在。再加上二兄早早出家,一年也見不着幾次,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還總想管教他,誰樂意啊。
“火雲洞的聖嬰捉了唐僧,豬八戒求到紫竹林,菩薩差我二人前來驅散山中聖靈,免得一會動起手來,傷及無辜。另外,爹很生氣,讓你趕緊回去一趟。”木吒淡淡答道,盡職盡責的替老爹傳話。反正話他是帶到了,三弟回不回去就是他的事了。
哪吒不語,開始默默回想,他最近又哪裡惹他爹不高興了。
想了半天也沒想到緣由,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他爹更年期到了。
……
唿喇喇水聲如雷響,淨瓶將肚子裡裝了的三江五湖、八海四瀆的水嘩啦啦一股腦兒往號山傾倒而出。漫漫水霧飛快漲進火雲洞,整個號山衝成了平野脈脈。
觀音再一出手,這一次就不是治火,而是直接拿人了。觀音把刀拋向空中,唸了個咒語,那刀就變成了一座千葉蓮花臺。手指往聖嬰那一指,天罡刀化作幾十把細長雪亮的彎刀,鋒刃銳利生寒,天罡刀飛射而去,一時間刀影紛紛。
忙趕來的螢草正巧看見了這一幕,她嚇壞了,情急之下直接衝了過來,想替他阻撓一些攻擊。
她這番舉動,在場的三位都差點嚇到心跳停止,他們三人都動了。
聖嬰見她這樣不管不顧的衝進刀陣,目眥欲裂,本是疲乏的身軀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眨眼間,他移動到她面前,替她打飛這彎刀。
與此同時,混天綾瞬時纏上她的腰間,就等主人一把將她拉扯到安全地帶。
餘光瞄向這邊的聖嬰頓時舒了一口氣,心神放鬆下剎那四肢就被其他方向襲來的彎刀穿透,疲憊之下躲閃不及硬生生釘在了石壁上,霎時,鮮血如注。
螢草見此腿腳一軟險些摔倒,哪吒趕緊上前扶住了她,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緊接着就跌跌撞撞朝聖嬰撲了過去,哭着罵道:“你這個傻蛋!我是來替你分擔的啊!你幫我擋什麼啊!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聖嬰嘴角不斷涌出獻血,見螢草難過,他強忍着疼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說過的嘛,會好好保護你的。”
三十六把天罡刀將聖嬰四肢捅的血肉模糊,螢草眼眶通紅一咬牙將刀硬生生拔了出來,剎那間,血液宛如泉涌。
聖嬰頓時疼的滿臉煞白眼神卻依舊滿是信任的注視着她。沒了天罡刀的借力,聖嬰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螢草趕緊避開他的傷口抱住他,小心的將他平放在地。
哆嗦着手趕緊召喚出蒲公英,點點熒光自蒲公英處散落開來,如漫天螢火蟲一般盡數落在聖嬰身上,他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着。
觀音菩薩埋怨的小眼神飄了過來,她可是廢了好一把力氣才把這小子打傷的,這下好了,直接滿血重來了,不帶這樣的!
聖嬰翻開手掌反反覆覆確認了好幾遍,才終於反應過來小姑姑真的把他治好了,頓時喜上眉梢,伸手穿過螢草腋下,將她提了起來,極快的吧唧一口親在她的臉上,動作一氣呵成。
螢草當場表情管理失控,立在一旁的哪吒和一直餘光注意這邊的悟空見此,臉一下全黑了。
大意了!
滿血回藍的聖嬰視線又轉到半空中的觀音菩薩身上,滿目陰鷙,三昧火繞着周身燒個通紅,手臂上的印記燃燒起來,整個人變爲一個火球,無堅不摧的天罡刀竟有彎曲之勢。見他這架勢,觀音收了刀,拿出了壓箱底的寶貝來鎮壓聖嬰。五個金箍一出,看的悟空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腦袋。
金箍打着飛旋兒,比那天罡刀還難以對付。聖嬰噴火也燒不化,最終脖子被套上,他大驚失色,趕忙丟了武器用手扒拉着箍,沒想到手腕和腳踝也被趁機套上。觀音心滿意足,開始唸咒。
聖嬰當下就疼的滿地打滾,嚎叫不已,全身冒出冷汗來,片刻就血色全無。先前被天罡刀紮成刺蝟,他都沒喊一聲疼,現在卻叫苦連連,像條離了水的魚兒發出垂死哀鳴。
悟空也從先前的幸災樂禍變成了心有餘悸, 嘀咕着:“俺這一個箍都疼的死去活來,何況大侄子戴了五個,這痛起來都翻幾倍啊。”
“就算疼成這樣,他也還沒降, 確實硬氣。”哪吒朝聖嬰投去讚賞的目光。
螢草雙手緊握在一起, 望着那邊的情況,心裡不是滋味。
哪吒:“你在擔心他?”
螢草點了點頭:“紅孩兒是有些頑劣,可他本性不壞的,他不該承受這些。”
氣他的時候是真氣,可如今也是真的心疼。
可等來等去,聖嬰卻始終撐着一口氣不鬆,寧願忍着萬般痛也要爭上這一回。螢草滿臉焦急大步上前,跪在觀音面前:“菩薩,求求您莫唸了。”
觀音菩薩定定的看了她幾息,嘆了一口氣道:“罷了罷了,既然如此,紅孩兒你可願歸順我佛門?”
聖嬰恢復了點力氣,目露兇光,掙扎着要站起來,他卻也站不穩,又重重的跌在地上。
他艱難的撇過頭深深地看了螢草一眼,那覆滿汗水的臉上卻漸漸平靜,少年的眼神仿若雪中孤狼,他啞着嗓子一字一句回道,目光卻是遙遙望向悟空:
“孫悟空,我今日不是輸給了你,而是輸給了觀音。小爺生是自由身,誰能使我折腰?我寧願站着死也不願跪着生,讓我像你一樣做西天的走狗,我呸!小爺不願意!”
跪在他身旁的螢草被此刻紅孩兒臉上的表情給深深震懾住了。透過這道身影她彷彿看見了一人執棒卻敢和天地叫囂的桀驁神猴,又彷彿看見了當年那個直面四海龍王也絕不會低下高傲頭顱的小小少年,一時間百感交集。
無視規矩,強者至上,無拘無束。
是不是長大後,他就成了他們?
螢草的眼前漸漸浮現出陳塘關前那個明媚的小小少年,那時候他眼中跳躍的神采明亮又動人,轉瞬那雙墨瞳愈發沉靜和內斂,他的薄脣抿緊成堅毅的弧度,慢慢變成了天庭不近人情的中壇元帥。
一切都像是昨天,可昨天卻追不回。
那年的衆神誅魔她沒能保下猴哥,那年的幻境中她也沒能救下哪吒,如今,她不願意再添遺憾。
她的眼神逐漸堅定了下來,心中有了新的決斷。逼音成線聲音僅僅被聖嬰攏入耳中,她說——
紅孩兒,你願意相信姑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