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住在鳳儀宮。
鳳息他們三個休整了一夜過後,隨着管事的女官前去。
南岷的皇宮很漂亮,御花園裡栽種了很多藍花楹,現今時節已經在吐蕊,淡淡的紫色,好像白玉中嵌了紫色琉璃進去。
隔着很遠的地方,鳳息便能聽到皇后臥榻時微弱的喘息聲。
實際上,皇后本來就身子骨不好,她上次來下毒的時候算是給皇后添了一把火,只不過這把火危及不到性命,卻能讓她整天難受。
鳳息當初的意圖只是想試探一下扶言之爲何要殺皇后以便自己能快速抓住扶言之的軟肋今後行事方便。
可讓鳳息沒想到的是,扶言之竟然真的會跟着前來。
今日便是金名冊上標註的皇后死亡日期,莫非……扶言之打算趁着待會兒她爲皇后醫治的時候動手殺了皇后?
想到此,鳳息頓時有些後悔帶着這個麻煩的人前來,若是扶言之待會兒真的下手,那麼到時候自己和師兄一定會被他連累的。
心思一動,鳳息轉過身,對着扶言之小聲道:“你是藥童,等到了鳳儀宮的時候守在外面就好,不必進去了。”
扶言之聞言擡起眸,這一瞬,他看見眼前特意改裝過的少女有一雙靈動皎潔的眼睛,他在這雙眼睛裡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扶言之竟然險些按照她的要求點了頭。
猛然回過神來,扶言之冷了面色,“你怕什麼?”
“倒是不怕什麼。”分析一臉無所謂,“是擔心你無法得逞,丟了我這個師父的臉。”
扶言之皺眉,她何時成了他師父了!
到了鳳儀宮門口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女官停下來,對着三人微微福身,語氣溫和,“三位,裡面請。”
鳳息瞪着扶言之,“你不要進去了。”
扶言之並沒有理會她,徑自跟着鬱銀宸往前走。
鳳息一個瞬移閃到他面前,壓低聲音惡狠狠警告,“你若是敢踏進去一步,我就叫上師兄立刻走,讓你一個人承擔弒殺國母的罪名。”
看見鳳息瞬移的那一刻,扶言之微冷的眼眸內劃過一絲不敢置信,片刻之後又恢復了一片淡然,面無表情地看着鳳息,“讓開!”
“不讓!”鳳息雙手擋在他面前。
扶言之繞開她準備從另外一扇門進入。
鳳息還來不及阻止,就看見扶言之已經將一隻腳踏進了鳳儀宮的大殿。
就在這時,扶言之一霎之間像是遭受了什麼重擊一樣,整個身子被震得猛地後退一步,毫無預兆地吐了一口鮮血。
一瞬間臉色慘白到極致,扶言之往後退了好幾部,堪堪穩住身形以後才擡起頭來看着大殿的門上。
這是鳳息頭一次看見扶言之這張清冷寡淡的面容徹底變了臉色,平素淡然無波的眼眸內全是驚惶與不敢置信。
鬱銀宸早就進去了,並未曾得見這一幕。
守在門外的那位女官和幾個小宮女當即嚇得花容失色,趕緊過來攙扶他。
鳳息眯了眯眼睛,順着扶言之的目光往鳳儀宮門楹上望,除了牌匾之外,什麼也沒有。
心思一動,鳳息想着莫非方纔大殿內有高人趁機對扶言之動手?
可是,扶言之這樣的高手,如果裡面有殺氣,他應該一早有所警覺纔對,怎麼會毫無預兆就中了招?
兩個小宮女剛要碰到扶言之的時候,他面色冷凝到極致,低喝一聲,“別過來!”
兩個小宮女面面相覷,絞着衣袖望了鳳息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鳳息神醫說了,眼前這位只是個藥童而已,可那張春花霽月般的面容以及無雙風華,委實讓人無法將他與藥童聯繫到一起。
鳳息眉毛抽抽了兩下,她自己打扮成這樣,卻收了個謫仙似的藥童,這主僕差距……
淺咳一聲,鳳息擺擺手,笑道:“兩位姐姐不用招呼他了,他天生受虐體質,每天不被打上一頓晚上便睡不着。”
兩位小宮女掩脣輕笑一聲,各自散開了去。
女官狐疑地看了扶言之一眼,輕聲問:“這位公子,沒事兒吧?”
“方纔是我不小心。”扶言之聲音硬邦邦的,說完後將藥箱交給鳳息,自己就要退到一邊。
鳳息接過藥箱,隨着扶言之往外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問他,“你方纔被誰打了?”
扶言之沒說話。
“乖徒兒。”鳳息搭上他的肩膀,挑挑眉,“不如說說看,師父進去以後幫你報仇,好歹你師父我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對付幾個暗人還不成問題。”
扶言之抖了抖肩膀,將她的手抖下來,聲音依舊僵硬,“你方纔不是讓我不要進去麼?我如今不去了,不是正好和你心意?”
“喲!”鳳息勾起脣,面上卻無笑意,“瞧你說得一副委屈樣兒,來來來,師父我如今改變主意了,帶你進去。”
鳳息說着,伸出手就去拽扶言之的胳膊,卻被他巧妙地閃躲開了,面色沒有半分緩和,“鳳息姑娘,請自重!”
鳳息無語地看着他一瞬,爾後面色凝肅下來,“扶言之,你猜我從你身體裡看到了什麼?”
扶言之渾身一震,拳頭微微握緊。
從金名冊這件事上,他就大膽猜測鳳息會透視,此刻聞言,果然是被他猜中了。
這世上竟然還真有能透視的人!
扶言之突然覺得身旁這個女人很可怕,可她的話讓他更覺可怕。
“你看到了什麼?”扶言之偏轉頭,冷冷望着她。
“別這麼嚴肅嘛!”鳳息突然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身材不錯。”
扶言之:“……”
在這種人面前,感覺整個人都是透明而無所遁形的,她能看到他的一切……
鳳息暗自撇撇嘴,她承認,扶言之的確是長得不錯,神仙似的,可她一向討厭會透視,若非對方是病人,她一般不會用透視眼去看對方,一則這樣很不道德,二則透視眼看到的是一具骷髏骨架,毫無美感。
關於這雙眼睛,她通常只會用來遠眺,很少透視。
剛纔的話,不過是想刺激一下扶言之而已,看看他會是何反應。
沒達到理想效果,鳳息有些興趣缺缺。
給扶言之看了看脈相,鳳息從藥箱裡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待會兒自己去找點水,裡面的藥丸服三顆。”
扶言之沒說話,伸手接過瓷瓶,然後目送着鳳息走近鳳儀宮大殿。
扶言之的目光,在“鳳儀宮”這三個字的鎏金牌匾上凝了片刻。
剛纔攻擊他的那股重力,並非來自於任何人,而是……那個地方。
他很清楚,自己進不去這道大門。
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裡面寒氣森然,仿若蘊藏了滔天之怒。
……
鳳息跟隨着女官從前殿走到內殿,只見華貴的鮫綃寶羅帳內躺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
縱然披頭散髮,未着粉黛,鳳息也不得不驚歎這位皇后真是個極美極美的女子,那一雙眼睛,仿若雕琢鑲嵌上去的黑色琉璃,顧盼流轉間猶如春雨傾城,美得真實而驚心。
內殿坐着的,還有一身明黃龍袍的國君,他神態威儀,天生的上位者氣質。
鳳息以前從未見過國君,只知道他是個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但此刻得見,鳳息還是驚了一下,原來她以爲的“國君他老人家”竟然這般年輕且丰神俊朗,面相上看,僅三十出頭而已。
鳳息是江湖人,且在江湖上地位極高,見到國君,不用行跪拜禮,拱手躬身意思一下就行。
國君仔細打量着鳳息和鬱銀宸,說實話,作爲一國之君,他對於江湖上這兩個號稱“醫毒雙絕”的人是非常痛恨的,前些年《金名冊》的出現,朝中大臣就紛紛猜測一定是他們二人所爲,可無奈官府每次都找不到切實的證據。
這一次,若非皇后遭此重病,他也不會想出這種辦法向天下廣徵神醫,將這兩個武林邪教中人引到皇宮來。
江湖中都傳言“醫毒雙絕”絕的不僅僅是這兩人的醫術和毒術,還有兩人的容貌,因此,這兩人另外還有“金童玉女”的別稱。
鬱銀宸沒有改裝,容貌自是不必多說,自踏入宮門開始就俘獲了一片小宮女們的芳心,可鳳息作男裝打扮,裝又刻意畫得醜了一些,頗有些面容扭曲看不下去的味道。
國君挑了下眉,“這位便是‘不死不醫’的神醫鳳息姑娘?”
鳳息淡淡勾脣,“正是草民。”
國君沉吟片刻,道:“怎麼與傳聞不太一樣?”
鳳息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默了一瞬,道:“國君,全南岷數百萬百姓,一人添油加醋一句,傳言便成了虛言,實在不可取。”
言下之意,一國之君竟然還聽信坊間傳言,實在可笑。
國君也並非蠢人,當下便明白過來,立即沉了臉色,正待開口,牀榻上的皇后虛弱地咳了一聲後盈盈目光看向國君,“陛下,先別管鳳息姑娘容貌如何了,妾身的病……咳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皇后緊接着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國君偏過頭,身上的沉怒早已煙消雲散,看向皇后時只剩下寵溺與心疼。
暫時壓下一口氣,國君沉聲對鳳息道:“既然鳳息姑娘揭了皇榜而來,那就別再耽誤時間了,趕快替朕的皇后看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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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息眼眸中暗光一閃,運足目力看了一下皇后的身體,倒也沒什麼大礙,春寒交替受了涼再加上她的毒摻雜,喘咳加劇而已。
鬱銀宸上前一步,拱手道:“國君,在下的師妹有個規矩,不死不醫,皇后娘娘的並還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還是由草民來替她看診罷。”
國君眼瞳驟縮,“你這話是何意,莫非是在說朕養了太醫院裡的一幫廢物?連他們都說皇后病危,你卻言並無大礙,簡直是口出狂言!”
鳳息望了望房頂,又看了看四周,順便打了個哈欠,面上有些不耐其煩。
對於皇宮中這種勾心鬥角,一句話都能鑽牛角尖問罪論處的地方,她還是喜歡無拘無束的江湖生活。
鬱銀宸面色溫潤,淺笑道:“草民並未說謊,皇后娘娘的確只是傷寒過重,並不危及性命。”
國君頓覺被打臉,一張俊逸的面容因爲沉怒而顯得扭曲起來,明黃錦袖中手指握成拳,險些便讓外面的羽林衛將鬱銀宸抓起來。
皇后勉強支撐着身子坐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勸阻國君,“陛下,這兩位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醫,太醫院的人覺得無可救治的,在他們看來沒有難度也是正常的,您又何必動怒呢?”
國君聽到皇后輕輕柔柔的聲音,逐漸平靜下來,招手讓鬱銀宸上去給皇后看診。
鬱銀宸腳步輕緩地走上前,先查看了皇后的舌苔,讓小宮女幫忙數了心跳,問了些情況,這纔開始把脈,最後有條不紊地開了一張方子。
方子立刻被送到御藥房。
皇后在小宮女的伺候下緩緩躺了下去。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母后,您怎麼樣了?”
伴隨着聲音落下,門外走進來一個身着藍色錦袍的少年,大概十五六歲的模樣,生得一副好容顏,下巴微微擡起,露出一雙燦若星河的眼睛,面上帶着些許擔憂和焦急。
“子陽,你怎麼來了?”國君聽到聲音,微微偏過頭來,見到少年的時候,眸光中添了幾分柔和。
鳳息一聽,立即便明白過來,據說皇后的第一個孩子早夭了,第二個孩子因爲皇后身子薄弱沒能保住,國君無奈之下,將一位妃子難產生下的皇子寄養到皇后名下來,那位皇子便是眼前的少年傅子陽,亦是南岷國如今的太子殿下。
傅子陽進來以後,好奇地打量了鳳息和鬱銀宸一眼,然後匆匆移開目光,看向牀榻上的皇后,關切地問國君,“父皇,母后她……”
“神醫看過了,你母后並無大礙。”國君含笑答。
看得出來,國君的確是很喜歡這個孩子,可他那笑容中卻隱隱含着一絲遺憾。
和鬱銀宸對視一眼,鳳息正準備告退,卻聽得傅子陽道:“父皇,兒臣方纔來的時候,看見外面坐着一個人,他長得真好看,比母后還要好看。”
國君微微皺眉,“你說的是什麼人,在何處?”
“是一個比我年長些的少年。”傅子陽如實道:“他就坐在鳳儀宮外的花園石凳上,兒臣過去同他打招呼,他只盯着兒臣看了好久,一句話也不說,興許……是個啞巴。”
傅子陽這麼一說,國君立刻心生疑惑,兩道劍眉緊緊蹙攏在一起,示意站在一旁的女官,“你去看看,外面的人究竟是誰。”
皇宮裡來了不速之客,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鳳息立即開口道:“國君,外面那位,是跟隨草民而來的藥童而已,因爲先天不善言辭,故而草民沒敢讓他進來,怕他衝撞了皇后娘娘,只吩咐他在外面等候。”
國君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
鳳息察覺到國君想讓扶言之進來,她趕緊開口阻斷國君的話,“既然藥方已經開好,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鳳息遞了個眼色給鬱銀宸,兩人迅速出了鳳儀宮。
扶言之早已不在花園,鳳息左右找了一圈,最後終於在一片小竹林看見他。
他背對着竹林,看向天邊的雲霞,挺直的背影襯得他呈現孤瘦霜雪之姿,有一種悽清美感。
“扶……”鳳息出聲,轉瞬意識到自己險些說漏嘴,她趕緊改口,“乖徒兒,走了!”
扶言之轉過身來,夕陽斜斜照在他的側顏上,悽豔的顏色和着他一身白衣,仿若神仙駕雲下凡而來。
鳳息心神晃了晃,直到鬱銀宸喚她,她才勉強回過神來。
扶言之負手走過來,面上早已沒有了之前站在鳳儀宮大門前的驚惶和不敢置信,此刻一片平靜,就如同鳳息當初在雲州城客棧初見他時的模樣。
……
鬱銀宸的方子果然湊效,不過一夜的時間,皇后的病便已經好了大半,國君大喜,揚言要賞賜他們三人。
鬱銀宸、鳳息和扶言之三人都是語真族人,加官進爵是不可能的,再加上血衣樓本就是江湖上名門正派痛恨的殺手組織,更不可能特殊封賞。
國君召集大臣商議了半天,最終決定把所謂的“加官進爵”換成十萬兩黃金。
看着箱籠內成排的黃燦燦金子,鳳息直咂嘴,暗罵國君這個老狐狸,竟然讓三個江湖遊俠隨身攜帶十萬兩黃金,這是想害死他們還是累死他們?!
“師妹。”鬱銀宸走上前來,輕聲道:“這麼多金子,我們根本帶不走,不如拿去錢莊換成銀票吧!”
“我們又不缺銀子。”鳳息翻了翻眼皮,“身上帶那麼多銀票只會招賊,我倒有個好主意。”
“什麼好主意?”鬱銀宸目光灼灼。
“我們把這些金子拿去熔了,給我鑄一把巧奪天工且天下獨一無二的佩劍。”鳳息挑眉看向鬱銀宸,“師兄覺得如何?”
鬱銀宸贊同地點點頭,“既然師妹喜歡,那等出宮以後,我就立即聯繫鏢局將這些金子押送回血衣樓總部,讓他們給你鑄造,想要什麼樣的,你寫一封信,我一併讓鏢局的人帶回去。”
……
鳳息他們離開的時候,皇后親自上了城牆目送,原本國君不同意,可她堅持要來,國君無奈,只得陪着皇后一起上了城牆。
皇后的目光緊緊鎖在扶言之清俊挺拔的身影上,纖長的手指從寬大的衣袖中探出來指了指,身影有些喃喃不清,面色微變,“那個人……”
國君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沒看出什麼來,回過頭看了一眼皇后,輕柔道:“你身子骨弱,還是不要再吹冷風了,回去罷。”
皇后面上的驚惶越來越明顯,連身子都在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國君見狀,深深皺了眉頭,當即命令宮人將皇后送回鳳儀宮。
站在鳳儀宮外,皇后擡目看着那塊鎏金牌匾,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潸然淚下。
這時,傅子陽從外面走進來,看見此狀,當即便慌了神,忙過來攙扶着皇后,嘴裡關切地問:“母后,您這是怎麼了?”
“子陽,你來了?”皇后艱難地吞嚥了一下,慈愛的看向傅子陽,婆娑眼淚終究還是沒止住,看得傅子陽嚇了一跳,安撫好皇后以後急匆匆去找國君。
國君正在批閱奏章,聞言後兩道長眉蹙攏,“你說你母后一直看着鳳儀宮的牌匾……在哭?”
“是啊!”傅子陽不明所以,只得如實道:“兒臣看母后哭得可傷心了,還以爲是父皇您冷落了她呢!”
國君臉色不太好,冷冷睨了一眼傅子陽,“胡說!整個南岷都知道朕是最疼寵皇后的,便是……便是她膝下無兒女,朕對她的寵愛也照樣沒減少過,怎會冷落了她?”
“可是……”傅子陽咬了咬脣,試探着問:“父皇您不是最瞭解母后的麼?爲何連她心中有事您都不知道?”
國君面色狠狠一震,停下手中的筆,幽沉的目光隨意定在遠處,聲音如同裹了寒冰,“出去!”
傅子陽的母妃在世時本只是個不受寵的妃子,生下傅子陽以後難產而死,雖然傅子陽是個皇子,可國君卻因爲他不是皇后所出而不太待見他。
後來,傅子陽輾轉寄養到了皇后名下,國君因着皇后愛屋及烏,對傅子陽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一直把他當成皇后的親生兒子,這麼多年來從未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可是今天……
傅子陽低垂着腦袋站在原地。今天是父皇第一次這樣厲聲與他說話,雖然他只是前來與父皇稟報母后的情況並詢問了幾句,可他感覺到父皇在聽了這些話以後非常不高興,甚至有隱隱怒意即將噴薄出來。
“父皇……而臣告退。”
傅子陽咬了咬脣角,準備走出御書房。
國君卻突然叫住他,聲音溫和了幾分,招招手,“子陽,你過來。”
傅子陽緩慢踱步過去。
國君突然語重心長起來,眼眸中色澤幽深,“孩子,你雖然是寄養到皇后名下的,可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兒子,你要好好孝順她知道嗎?”
“兒臣知道。”傅子陽點點頭,原本他還想說些什麼,但見國君心情不太好,索性將話嚥了回去。
國君是個心思通透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傅子陽的欲言又止,輕聲問:“子陽還有話說?”
傅子陽猶豫了一下,道:“父皇,兒臣這麼多年一直活在母后和您的廕庇之下,從未有過獨當一面的時候,兒臣如今雖然是南岷太子,可兒臣有的,只是這層身份,兒臣想要真正的本事,所以……兒臣想向父皇請旨出去闖蕩一段時日。”
國君臉色大變,“你堂堂太子,怎會說出這種話?”
傅子陽面色堅定,“父皇,兒臣想好了,與其整日關在這深宮裡紙上談兵,倒不如親自出去歷練。”
國君深深皺眉,陷入了沉思。
……
十萬兩黃金已經讓鏢局押送回血衣樓總部,鳳息三人在帝京城內的酒樓吃飯,鳳息看向對面的扶言之,“雖然皇后沒死,可你曾經答應過我們師兄妹,只要殺了阿乖便讓我們進入九轉門,這件事,言之公子應該還沒忘記吧?”
扶言之擡起眼簾,饒有深意地看了看鳳息,沒說話。
鬱銀宸笑着道:“師妹,其實九轉門也並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我們不一定要去的。”
鳳息不解地看向他,“師兄,我們不是還有任務……你怎麼會突然說不用去了呢?”
鬱銀宸面不改色,“師尊來信,讓我們去邀月宮幫忙佈置陣法。”
邀月宮是血衣樓正在新建的總部,剛剛落成,內裡還未全部裝潢好。
血衣樓總部尤爲重要,關乎着很多人的安危,因此,外圍必須佈置重重陣法以防有人趁機混進去。
鳳息不再說話了,實際上,她並沒有多想去九轉門,只是這地方被傳爲天下武學聖地,想來必有特殊之處,她想親自去看一看。
不過既然師兄說不用去了,那也挺好,這一路上再也不用奔波了。
這時,扶言之突然道:“我已經告訴門主,自己會帶着兩個內定弟子回去。”
鳳息錯愕了一下。
她原以爲,扶言之是不歡迎他們兩個去九轉門的,之前那些所謂的條件,不過是誘餌。
鬱銀宸則變了臉色,他迅速在腦海裡找尋着補救之法,可終究抵不住鳳息對九轉門的好奇心,三人離開帝京城以後還是往九轉門的方向而去。
……
本門弟子禁止學習其他門派的任何武功,這是江湖規矩。
於是,爲了配合這條規矩,鳳息和鬱銀宸只得將自己的一身絕頂功夫隱藏,扮作毫無根基的新人弟子隨着扶言之入山。
九轉門中也有女弟子,鳳息爲了避免日後被發現尷尬,只能換回女裝。
着一身淺紫色織錦長裙,其上繡了白色海棠,騎在馬背上時裙裾飛揚。鳳息本生得容色絕麗,又是在江湖闖蕩多年的人,眉眼間英氣逼人,美眸流轉時自有一股冷傲靈動的氣息,恍惚間如花樹堆雪,春梅初綻,策馬飛馳的樣子,有江南女兒的婉轉之態,也有驚豔沙場的聘婷風姿。
這世間的美有很多種,但鳳息這種,屬於談笑間風華傾城,宛然回首驚破萬千蕭瑟,那雙特異的美眸淡然一瞥,似乎便能看盡紅塵悲歡。
白玉生香花解語,霜刃如風斬魑魅。
婉轉與英姿並存,放眼天下,恐怕亦只此一人爾。
頭一次看到鳳息穿女裝,扶言之澄澈的眼眸內有驚豔之色快速劃過,轉瞬便淡了眉眼,仿若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一路上,鳳息收穫了不少豔羨驚絕的目光,讓鬱銀宸鬱悶不已,低聲嘀咕,“早知道你就不要換回女裝了,這個樣子……”
“師兄……”鳳息挑挑眉,“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呢?”
鬱銀宸迅速斂了神色,擡起頭來微微一笑,“我在想,還有沒有什麼東西沒備齊的,畢竟上了山就不能輕易下來了,該準備的東西一樣都不能落下。”
鳳息狐疑一瞬,“我們倆又不是第一天闖蕩江湖了,你怎麼最近變得這麼謹慎,便是有仇家追殺也不至於這般小心翼翼吧,你我可是南岷赫赫有名的醫毒雙絕,聯起手來,還有誰能奈何的了我們?”
扶言之一直安靜走着,聽到鳳息那句“醫毒雙絕”時眼波微微閃動了一下。
鬱銀宸道:“我們這次上山是隱瞞了身份的,連武功也要隱藏,等同於毫無根基的新人弟子,師妹你可得好好記牢了,切莫在旁人面前露餡。”
“知道啦!”鳳息擺擺手,嘟囔道:“我發現師兄最近比師尊還囉嗦,搞得我還以爲你是師尊他老人家附體了呢!”
鬱銀宸看着鳳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心裡的濃稠陰翳始終散不去,轉眸擔憂地看了看扶言之,發現對方只是淡淡地走着,並沒有任何過多表情。
鳳息百無聊賴,找了個話題,“扶言之,你那本《金名冊》上面的人是不是都要死?”
扶言之沒說話。
“之前還說要帶我們去九轉門,如今卻不理人,莫非真成啞巴了?”鳳息折了樹枝注了內力朝他扔去。
扶言之很輕易便接住了,淡淡吐出一句話,“今後在九轉門,請叫我大師兄。”
“喲,乖徒兒想翻身做主人?”鳳息好笑地睨他一眼,“可別忘了我們的師徒關係。”
鬱銀宸一臉茫然,不解地看向鳳息,“你們倆……什麼時候成了師徒了?”
鳳息大言不慚,“大概,就在扶言之扮做藥童隨我入宮的時候。”
鬱銀宸皺了眉,那個時候,他分明也在,怎麼不知道還有這樁事情?
提起那一天,鳳息突然想起了一事,愣了片刻之後正了臉色問鬱銀宸,“師兄,我們進宮那天,鳳儀宮大殿內可有什麼高人藏在暗處?”
“沒有啊!”鬱銀宸很肯定的回答,又問:“師妹怎麼會突然這樣問,那可是皇宮,就算暗處有高手,也一定是國君培養的皇室暗衛,隱藏在鳳儀宮外面專門保護皇后安危的。不過據我所知,皇室暗衛也沒有多厲害,起碼對你我來說就是普通小嘍囉而已。”
“奇怪了。”鳳息捏着下巴疑惑道:“既然大殿裡沒有人,那麼當時扶言之爲何會突然被一股強勁的力道震出門外?”
扶言之瞳眸緊縮,剛要開口,卻聽得鳳息問:“師兄,是不是你搞的鬼?”
鬱銀宸頓時黑臉,眼眸中有些受傷,“師妹,你竟然這麼想我?便是我再看不慣扶言之,總也不至於跑到皇帝的地盤上去偷襲他吧,我鬱銀宸要麼不出手,要出手也是發戰帖光明正大地挑戰,你……”
鳳息面上頓時生出歉意,尷尬笑道:“師兄莫怪,我方纔開個玩笑而已。”
鬱銀宸面色稍稍緩和了些。
鳳息繼續陷入沉思,如果不是師兄,且當時大殿內又沒有隱藏高手的話,扶言之爲什麼會被震出來呢?
莫非……鳳儀宮隱藏了連她也看不到的特殊東西?
打馬上前,鳳息挨近扶言之,揚眉笑道:“乖徒兒,你還想不想報仇?”
扶言之斜睨她一眼,“你們殺手平日裡都這麼多話的麼?”
鳳息很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們只跟看得順眼的人多話,誰讓你是我乖徒兒呢,我便勉爲其難跟你多話了。”
扶言之面色毫無波動。
鳳息“唔”了一聲,“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便開啓神眼看一看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扶言之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她那雙眼睛一旦啓用,可是什麼都能看到的。
扶言之被武林中嫉妒他功夫高的人威脅過很多次,可唯有鳳息這種威脅是最讓人無語的。
一言不合就開神眼,連內裡穿着什麼她都能知道,沒穿她也能知道。
捏了捏眉心,扶言之勉強維持着臉色平靜,淡淡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鳳息轉過身,笑眯眯看着身後的鬱銀宸,“師兄,你想不想知道扶言之今天穿了什麼?”
這句話一出,扶言之臉上表情僵住,鬱銀宸整個人臉色都變了。
“他穿了……唔……”鳳息還沒說完,嘴巴便被扶言之用手堵住,他一臉霜寒,瞪着她的時候眼眸內微微浮起細碎波瀾。
鳳息和鬱銀宸這對“醫毒雙絕”在南岷高手榜上排第二,武功並不比扶言之差多少。
是以,扶言之這個動作並不能盡數鉗制住鳳息。
嘴巴被堵住,鳳息五指成爪,直接鉗住扶言之放在她嘴巴上的那隻手,手腕上一用力就要將他拽下來。
扶言之手腕被她鉗得生痛,眼眸一縮,縱身躍到鳳息這匹馬的馬背上,堵住她嘴巴的那隻手背上青筋凸現,猙獰似青蛇。
這一次,並不是他不想放開鳳息,而是隻要他動一下,鳳息掌心的真力便會盡數投注到他的手腕上,到時候他的那隻手腕骨必定粉碎。
“喂!你們兩個做什麼?”鬱銀宸纔剛剛從鳳息方纔的話裡面回過神來,就看到這刺眼的一幕。
只見扶言之與鳳息共乘一騎,扶言之一隻手緊緊捂住鳳息的嘴巴,鳳息因爲處於被動,半個身子只能緊緊貼在扶言之的胸膛上。
鬱銀宸毫不猶豫地拔出腰間佩劍指向扶言之,厲聲喝道:“放開我師妹,否則我殺了你!”
扶言之面色不變,聲音淡極,“你讓她先鬆手。”
鬱銀宸秀眉微蹙,看向鳳息,她的左手緊緊抓住扶言之的手腕。
馬背上,女子緊緊貼在男子懷裡,男子白玉修長的手指捂着女子嘴巴,女子抓住男子手腕。
整個畫面,整套動作,看起來要多旖旎有多旖旎,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鬱銀宸怒意迸發,銀劍閃爍着寒光,注入了五成內力,擡手一揚就朝着扶言之刺過來。
扶言之眼波微動,雙腿一踢馬腹,馬兒揚起前蹄就要跑,但終究沒能逃過鬱銀宸的速度,那一劍沒有砍中扶言之,倒直接削了馬兒一條後腿。
只剩三隻腳,疼痛不已的馬兒高聲嘶鳴,前蹄高高揚起,叫聲響徹天際。
馬背上的兩個人還在處於僵持狀態,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全然沒想到,等反應過來時,馬兒的身子已經轟然往一邊倒。
鳳息趁機踹了扶言之一腳準備輕功飛躍開來,豈料扶言之吃痛之下反而將她禁錮得更緊,馬兒即將倒地的那一瞬,扶言之半個身子往另一邊稍稍傾了一下。
這一帶,直接將鳳息帶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鳳息便覺得脣瓣上貼了兩片涼薄卻柔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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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看樣子,菇涼們更喜歡阿笙哦,扶言之是語真族人,阿笙是巫族人,等阿笙醒來以後,他就同時擁有靈力和巫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