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寧安伯家二小姐董玲兒,素來喜歡熱鬧,於是就辦了個詩社,尋個由頭把各家的姐姐妹妹都叫到一處玩耍。因冬天賞玩這梅園是再好不過,她便把地方定在了梅園,既能賞花,又能跟父母親的宴請錯開來,不至於受牽制而玩不盡興。
林玉琬欠身笑道:“玲兒姐姐。”
董玲兒上前挽住了林玉琬的胳膊,拉着她來到桌旁,笑嚷道:“都不許鬧了!我們的大才女來了,現在大家都坐好,我們今兒就煮酒賞梅,作詩解悶如何?”
一衆姑娘都說好。
董玲兒安排姐妹們坐好,自己則爬上了椅子,順手取下了頭上的梅花,高舉了起來:“今日在梅園,我們便以‘梅’爲題,如何?”
不等衆人回答,早有人嚷道:“怕不是吃酒醉了吧!怎麼還爬到椅子上去了?再吃兩盅,你還要上桌子不成?”
董玲兒從椅子上跳下,搖頭晃腦地笑道:“那你再餵我兩盅試試,看我上不上桌子?”
衆人都笑作一團。
“我來晚了呢。”一個清脆的聲音自亭外響起。林玉璃回身看去,只見亭外立着一人,披着湖藍色貂絨斗篷,美目流盼,櫻脣一點紅,幾片花瓣飄落在她發間。
多年後,林玉璃還能記得那日梅下初見她時的情景,一派天真爛漫,一顰一笑眉目含喜。
那少女往林玉璃這邊看了一眼,便覺訝異,此人雖是丫鬟打扮,卻無半點下人的感覺,再加上她瑰姿豔逸,儀靜體閒,與這衆多精心打扮的小姐相比也並未遜色多少,心裡覺得詫異,不由又多看了幾眼。
“真是稀客呀,稀客!”董玲兒最先迎了出來,拉住那少女上下打量,打趣道:“過完年就沒再見過你了,真是一天變一個樣,都快認不出來了,快讓姐姐好好認認。”
“哪就認不出來了,我不過兩個月沒來。”那少女打掉了她的手,笑道,“這些日子,父親和二哥都不在,母親忙得脫不開身,又不許我單獨出門。我是央求了大哥好半天,他才同意帶我出來的。我大哥你是知道的,身體不大好,平日裡很少參加宴請,這次我可是好求歹求他才同意的。若不是爲了見你,我能費這麼大功夫?”
“哎喲喲,這還是我的不是了?”董玲兒本想故意板着臉嚇唬嚇唬她,可沒一會兒自己就繃不住了,“噗”地一下笑出聲來:“好啦!出來一趟怪不容易的,連你大哥都搬出來了。站外面冷颼颼的,快去吃些東西暖和暖和。”
少女笑着點了點頭,被董玲兒拉着進了亭下,路過林玉璃身邊時又轉頭看了一會兒。
林玉璃不知她爲何一直看自己,便朝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那少女倒是一愣。
董玲兒拉着那少女在其左側坐下,向大家介紹道:“有新來的姐妹還不認識我們若心妹妹,這是涼王府上的大小姐藍若心,論年紀比咱們都小,就叫她小若心就行。”
藍若心含笑向大家點了點頭,又問道:“剛在玩什麼?”
董玲兒笑道:“以‘梅’作詩,須得是絕句,五言七言皆可。”
藍若心笑了笑:“這倒不算刁難,看來今兒個玲兒姐姐心情不錯,出這麼簡單的題目。”
座下有人打趣道:“她呀,她怕是已經醉糊塗了,也想不出那種刁鑽題目了。”
董玲兒不服氣,又爬上了椅子,站在椅子上嚷道:“出個簡單的你們還不樂意了,非讓我出難的,也行!”
早有人笑倒在旁邊人懷裡,笑着告饒道:“不必了不必了,這個也好,也好,省得大家費腦筋,你快從上面下來吧!”
董玲兒跳下椅子,拿起一根筷子在桌上一敲:“好,大家都沒意見了。那就從——大才女開始吧!”
林玉琬沒料到上來就點她的名,回頭胡亂看一眼,沒找到林玉璃的身影,遂忙向董玲兒擺手道:“我……我還沒想好。”
林玉璃此時早已被機警的彩雲拉到一旁樹林裡去了,彩雲一直豎着耳朵聽題目,題目一出就趁人不注意拉着林玉璃溜進了樹林裡,悄聲問道:“四小姐可想好什麼詩句沒有?”
林玉璃慢悠悠地道:“詩句嘛,這一時半會兒的……”
彩雲着急,打斷道:“四小姐,你可快些吧,那邊等着要呢。”
“你也知道,近日我身體不適,偏巧這養病的時候呢,得了個怪癖。”林玉璃煞有介事地說道,“這我要是開心不起來呢,就一句詩也吟不出來。但若是看到讓我開心的東西呢,我就有了作詩的靈感。”
“那什麼東西能讓四小姐開心呢?”彩雲疑惑。
林玉璃壞笑:“必是那白花花黃澄澄的東西!”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就是要錢嘛!林玉璃也不算趁火打劫,她自有一番說辭,一來她出門帶的那點錢,怕不夠看醫生買藥的,她需要資助;二來嘛,她想替之前那位逆來順受被剽竊了詩作的“林玉璃”討回一點點報酬,林玉琬不過是偷了別人的詩作才換得了個“大才女”的名聲,付出點代價也是應該的。
彩雲不大樂意了:“四小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誰讓我生病了呢,還是生了這麼一場大病呢!”林玉璃揚眉挑了一眼,指了指六角亭的方向,提醒彩雲道:“你家小姐現在可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等着你解救呢!你要是再慢一會兒,搞不好你們小姐的‘才女’名聲就丟了。”
彩雲小聲嘟噥着什麼,林玉璃沒聽清楚,只見她轉過身從腰間取出了一粒碎銀子出來,遞給林玉璃。
林玉璃斜睨了一看,翻了個白眼,接都沒接。她雖然不知道這具體是多少錢,但從那個體大小上來看,也不值多少錢。
彩雲知她嫌少,狠心一咬牙又取出了一錠五兩的銀子。
林玉璃這才舒展了眉眼,接過銀子收好,又伸出魔爪在彩雲身上上下搜了一通,沒有收穫,怨道:“就這麼多了?”
彩雲一邊躲一邊道:“真的就帶了這麼多!小姐本來也就打算半天就回的,能帶多少銀子?”
想想此話也有道理,林玉璃便收了手。
彩雲看了看六角亭的方向,不知那邊是何進展,心裡着急,眼下只得催道:“四小姐,快些作詩吧。”
“別吵!思路都被你打亂了!”林玉璃喝道,一隻手扶額作思索狀。
彩雲嚇得忙噤聲,心裡直犯嘀咕,四小姐今兒個是中邪了不成?以前不這樣啊!
林玉璃哪會作詩,她把自己學生生涯所學過的詩句全都回想了一遍,本來就沒記住多少,寫“梅”的詩句就更少了,想來想去就記得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一句寫的着實不錯,可是她也就記住了這一句,上下句全都不記得了,這可如何是好,錢都收了……
正一籌莫展之際,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剛穿越過來的時候,見過的一首寫在梅花箋上的詩:
“青珠玉杏絕世生,初吐暗暗把春爭。
妖嬈花期無人賞,奈何年年醉東風。”
林玉璃萬分慶幸自己還記得此詩,把“杏”改成“梅”不就成了?!
林玉璃一拍手:“有了!”
彩雲忙湊了過來,只聽林玉璃一句一句地念道:
“紅梅白梅絕世生,初吐暗暗把春爭。
妖嬈花期無人賞,奈何年年醉東風。”
彩雲又復唸了幾遍,牢牢記在了心裡,連忙往六角亭跑去。
離她們不遠處,樹後一個身影,見彩雲往回跑,便也離去了。
……
亭下林玉琬突然被董玲兒點名作詩,正惆悵之際,藍若心替她解了圍:“才女肯定是要壓軸纔好啊,若不然她先作了詩,我們倒是作還是不作了?”
董玲兒覺得有理,爽快應道:“成,若心妹妹說的有理,大才女就最後一個壓軸。”
林玉琬這才舒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藍若心一眼,藍若心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那現在從哪邊開始?”座下有人問道。
藍若心道:“我是最小的,就我來拋磚引玉吧。各位姐姐,若心獻醜了。”言罷,略一思忖,便開口吟道:
“梅開枝頭上,悠然一縷香。
風過花吹落,香隕土裡藏。”
吟罷,座下一片寂然。
董玲兒道:“詩是好詩,只是悲涼了些。看我這一首——”董玲兒將手中金梅一拋,落在杯中,吟道:
“寒風瑟瑟百花落,銀雪紛紛綴枝朵。
萬籟蕭蕭俱寂寥,獨我錚錚雪中傲!”
剛吟罷,座下一片叫好聲:“好!”
藍若心也讚道:“好詩!女子也該有這般豪氣!”
董玲兒得了讚賞不羞不燥,反而頗爲得意,還順便教導了藍若心幾句:“人活這一輩子就是肆意快活,像你這般思緒繁多,總想着面面俱到的,活得最累!”
藍若心欣然領受了。
餘下的姐妹們,也依次序作起詩來。大家飲酒賦詩好不愜意,獨獨林玉琬坐立不安,不時地偷偷回頭看。座中姐妹們無人在意,只有藍若心看了過來,看她如此焦急,不知是何意,便假意似沒看到一般,與姐姐們玩樂着。
彩雲終於在林玉琬的期盼中偷偷跑了回來,溜回了亭子裡,裝作給小姐斟酒,移步到了林玉琬身邊,看準時機在小姐耳邊悄聲耳語了幾句。
林玉琬點頭認真記在了心裡,這才終於穩住了心神,端起了酒杯,小小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