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無題

吳三桂向沐天波做出保證的時候,旁聽的夏國相微笑得有點不自然。沐天波告辭的時候,平西王熱情地把他送到王府門口。等返回會客廳後,夏國相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王上,這事咱不能答應啊!”

“怕什麼,本王又沒有說要去打李定國。”吳三桂輕笑了一聲。

“不打李定國?”夏國相覺得這時候跳出去打李定國純屬找死。平西王雖然擁有兩省,但和有四川撐腰的雲南相比,無論是糧餉還是武器都差得遠;現在東南的動亂都被四川壓下去了,說不定吳三桂還沒有殺過邊境,四川的援軍就呼啦啦地開過來了,到時候尚可喜那個靠不住的傢伙搞不好又要來援桂;真要是吳三桂不得勢,說不定張長庚也要來援桂了。夏國相眼珠一轉,遲疑着問道:“難道是去打安南?”

永曆十二年西營崩潰的時候,安南從傾向明軍的中立變成絕對中立;永曆十三年明皇棄國了,安南就開始向傾向清廷的中立轉變;而鄧名大鬧昆明、江南、高郵湖後,安南的態度就又開始不斷嚮明軍那邊偏移了。但是因爲廣西一直在孫延齡和吳三桂手裡,所以安南還是維持了表面上的兩不相幫。

康熙六年後,安南君臣普遍斷定清廷是要不行了,不過有南明三王內訌的前車之鑑,安南依舊向清廷進貢稱臣,同時開放港口給鄧名的商貿艦隊,還把八年前逃入安南的明軍彬彬有禮地送去了暹羅——暹羅一直是大明的鐵桿,康熙五年,那萊大王還親自跑了一趟四川,覲見大將軍鄧名。雙方簽署的外交協議中規定,從康熙五年開始,暹羅和中國任何一國受到入侵,另外一方都有宣戰的義務。如果某一國主動發起戰爭,另一方也有義務向另一方開放邊境,提供所需的港口和道路。條約還規定由四川提供教官,幫助暹羅全面改組部隊,暹羅軍隊的裝備也全部向四川採購。

“還是不行啊,”夏國相盤算了一下,對吳三桂着急地說道:“安南那裡可不好打,而且就算打完了安南,我們還得去打暹羅……這行不通啊。” Wωω ◆тTkan ◆℃o

“且不說一時半刻打不下安南,且不說打下安南後還要千里運糧才能到達暹羅,且不說打完了暹羅,距離緬甸還遠着呢。”周圍的鄰居看吳三桂是惡鄰,而吳三桂看他們又何嘗不是惡鄰?平西王哈哈一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還沒打垮安南,各路勤王軍、討伐軍、援桂軍就該朝桂林殺過來了,你是這個意思吧?”

“王上英明。”

“聽說過車廂峽之戰嗎?”吳三桂問道。

“車廂峽?”夏國相微微一愣,點頭道:“聽說過,陳奇瑜把李自成、張獻忠、羅汝纔等十幾路反王都圍困在車廂峽裡了,結果陳奇瑜誤信流寇之言,明明已經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但卻都放出來了,還不加整編地把他們放走了。不但放走了,還讓他們帶走了盔甲和武器,結果沒兩天就又反了。”

吳三桂似笑非笑,盯着夏國相看了一會兒:“你自己說完後,不覺得奇怪嗎?”

夏國相略一沉吟,也覺得這件事好像處處透着詭異,但一下子又說不清到底哪裡不對頭。

“在陳奇瑜奏報在車廂峽包圍住了流寇以前,從來沒有人聽說過這個地名;在陳奇瑜之後,車廂峽的名氣大振,但卻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裡。有人說青龍峽就是車廂峽,也有人說是其他地方,但無論說什麼,都和陳奇瑜奏章裡寫的有出入。就比如青龍峽吧,本王就覺得不可能是,陳奇瑜說官兵在後面追迫流寇甚急,流寇倉皇之下誤入車廂峽,而青龍峽張獻忠此前至少走過四、五遍了,哪裡可能看錯?”吳三桂不慌不忙地說道。

其實不但明末沒人能找到車廂峽在哪裡,就是到了鄧名的時代也依舊找不到,就是在衛星上都找不到符合陳奇瑜形容的地方。不少學者爲此爭論不休,有人從湖北一路找到河南去了,頭髮都急白了但還是找不到車廂峽:“如果陳奇瑜匆忙上奏,那也可能是把地名搞錯了,但他是包圍了流寇幾十天后,鄭重其事地請求皇上同意他招安,這時他怎麼可能會搞不清地名?如果真是青龍峽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陳奇瑜爲什麼會不用真正的地名,而是非給這個戰場起個新名字?此乃本王不解者一。”

頓了一頓,吳三桂繼續說道:“陳奇瑜形容此戰的過程是,因爲六、七萬流寇被幾萬官兵追趕甚急,看到車廂峽入口就認錯了一頭扎進去——比如誤認爲是兩頭通的青龍峽。等發現不對後,後面的賊人源源不斷地涌進來,把退路堵死了,結果一個也沒跑出去。是十幾支流寇,好幾萬人馬啊,一頭全扎進這個兩匹馬寬,十里長的峽谷裡等死。這些流寇被官兵追的慌不擇路的時候,還能排着密集隊形,整整齊齊地開進峽谷裡?你不是沒見過戰敗逃跑時的景象,什麼時候能幾萬人整整齊齊地行軍?這還是流寇嗎?要是流寇能這樣軍容嚴整,那他們還跑什麼?陳奇瑜還敢追嗎?此本王不解之二。”

聽到這裡。夏國相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他已經猜到了吳三桂想說什麼,不過吳三桂還有下文:“本王更不解的是,此戰規模堪比松山、朱仙鎮,但是居然沒有立功的人名——把這麼多流寇都圍住了,到底是誰追在最前面,誰側翼攔截,誰擋住流寇拼死突圍的,怎麼一個人名都沒有?難道是當地百姓幫助官兵投擲石頭就把流寇圍死了?這麼大的功績爲何會沒有人邀功請賞?此本王之不解者三。”

就算後來陳奇瑜失策,都不會減少這些武將的功績,因爲失策是陳奇瑜愚蠢,而之前圍困住這麼多路反王,卻是負責圍追堵截的將領的實打實的資歷和功績。一般情況下,明將沒遇上流寇還要殺良冒功呢,可車廂峽卻一反常態地謙讓起來了,都聲稱自己和此等大功無關。

“本來陳奇瑜說只圍住了一個張獻忠,這已經是大功了;但後來別人說不止,其實李自成也在裡面。若是當初真的也在,爲何陳奇瑜不提?再過幾天,又有人發現羅汝才其實也在車廂峽裡……接着還有蠍子塊……老回回……到後來發現陳奇瑜網住的遠遠不止一個張獻忠,幾乎所有流竄河南、湖廣的巨寇都在車廂峽裡。此乃本王不解者四,至於其他的小疑問就更多了。”

“可,可。”夏國相喃喃說道:“所有人都說這件事是真的啊,當時的湖廣、河南的文武官吏都說確有其事啊。”

“只是說說而已,所有的過程都是陳奇瑜一個人說了算,甚至沒有一個人肯沾這件事,沒有一個人說他也在現場,證實陳奇瑜的奏章上句句屬實。”吳三桂微微一笑:“如果本王假定真相完全不是這個樣的,而是陳奇瑜遇上了張獻忠,發現完全打不過;於是陳奇瑜和張獻忠說,你別鬧了,再鬧本官項上人頭就不保了。這樣吧,我招安你,幫你向朝廷要一塊地方好好呆着,怎麼樣?可張獻忠雖然同意了,但皇上要是看到陳奇瑜招安的理由是因爲打不過,那他的腦袋還是保不住,所以陳奇瑜就說他在車廂峽圍住了張獻忠,張獻忠已經窮途末路了,而陳奇瑜請求皇上看在流寇也曾是朝廷赤子的情況下招安他們,這樣皇上的臉面也保住了;至於地點,當然要瞎編一個車廂峽出來,這樣才死無對證。若是說一個真實的地名,那萬一朝廷從當地叫幾個縉紳去詢問戰爭過程怎麼辦?沒有立功的武將,甚至連率領鄉勇協助官兵的縉紳都沒有!當然沒有了,因爲這一仗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張獻忠兇得很,大家都打不過他,也不知道接下來陳奇瑜到底能不能收場。既然局面這麼險惡,那在看清情勢變化前,誰也不會貿然出手搶功的。而張獻忠能帶着盔甲和兵器出來,那更是正常不過。陳奇瑜就是再愚蠢,也應該知道要把投降的流寇打散,可是他根本沒有讓流寇交出甲冑、兵器。”

因爲張獻忠不是因爲窮途末路被迫投降,而是實力仍在,地方官都害怕他,沒人能製得住他,所以不敢按照陳奇瑜要求的那樣放西營軍隊入城,鳳翔守官還把張獻忠派去的使者都殺了;而在張獻忠看來這就是陳奇瑜毀約,結果招安宣告失敗。

車廂峽圍住的流寇頭目越來越多這件事,在吳三桂看來更是順理成章。大家看到陳奇瑜玩砸了,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推卸自己剿匪不利的好藉口:皇上啊,不是我圍剿李自成不利,那個李自成前些日子根本不在我這邊,而是被陳奇瑜圍住了,然後被陳奇瑜把李自成和張獻忠一起放了,我也因爲陳奇瑜宣佈招安而麻痹大意——我也有錯,但罪魁禍首是陳奇瑜啊,皇上。全是陳奇瑜這個蠢貨,不但放流寇帶着盔甲、武器出來,還不派官兵尾隨監視啊。

“陳奇瑜要想反駁別人潑過來的黑水,就得對皇上承認說車廂峽純屬胡扯,承認他根本無法讓流寇放下武器。可他能嗎?既然不能,其他人有樣學樣,凡是辦事不力的人都說他那裡的流寇也是陳奇瑜放出來的,可不是全部的大寇都在車廂峽裡了嘛。你看,要是用這個假定,那整件事就沒有絲毫古怪之處,對不對?”吳三桂笑咪咪地問道:“官兵、流寇十幾萬大軍激戰兩個月,這麼大的一場戰鬥連戰場都找不到,但爲什麼卻沒有人對崇禎天子說一聲?因爲參與的人都需要有這一仗,所以大家都說有。說不定過上幾百年,還會有人在奇怪爲何找不到這個地方呢。”

夏國相此時已經反應過來:“永曆天子自願呆在緬甸不回來這件事,就和陳奇瑜的車廂峽一樣。對所有的人都有利,所以大家都不願意有人把這件事挑破,說永曆其實很想回來,而且還打發沐天波回國搬救兵。就好像如果有人對崇禎天子說什麼車廂峽大戰是假的,那大家都會全身不舒服。”

吳三桂笑道:“正是如此!沐天波一肚子怨氣,本王要好好款待他,讓他把李定國不管皇上,楊在陷害皇上,而鄧名是這一切的主使都寫下來。同時本王就大張旗鼓地反正,宣佈將率領大軍走雲南這條路去勤王,要求晉王借路給我,提供糧草給我。”

吳三桂一個兵也不會派進雲南的領地,也不指望李定國能同意和他聯合勤王,但是李定國卻沒法公開反對吳三桂的計劃。而吳三桂會發動一浪高過一浪的宣傳攻勢,說永曆在緬甸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只要李定國點頭,那反正的吳三桂願意討賊報效。四川和雲南當然可以置若罔聞,不過這種行爲對李定國和鄧名的聲譽依舊會是嚴重的打擊。只要吳三桂口號喊得夠響亮,喊得時間夠長,天下總會有人開始相信吳三桂是真心實意的,而李定國本質上還是個流寇,不但自己不管給他封王的永曆,還要阻止吳三桂去救援。

“本王雖然反正了,但沒有主動攻擊過任何諸侯,只是表示願意在晉王的指揮下去勤王,甚至願意把一部分勤王軍交給晉王指揮,如果晉王去營救天子,那我甚至還可以提供一些糧草給他。這樣四川總找不到理由來打本王吧?各省的督撫都會看着,懷疑四川是要趁機斬盡殺絕。”再說吳三桂還有十萬大軍在手,他覺得只要嚴防死守,四川和雲南一時也奈何不了他,而且要是讓天下人看到吳三桂反正後剛要去勤王,就被四川和雲南聯手打了,那又會作何感想?雖然對諸侯們來說,皇上就是那麼回事,但對百姓來說還是有一定號召力的。要不是畏懼永曆對縉紳和普通百姓的號召力,四川院會也不會反對他回國。

“如果川軍敢攻擊王上,那多半會坐實了鄧名、李定國要聯手篡逆的事。誰敢替海外的皇上說一句公道話,鄧名和李定國就要打誰。那時王上還可以把沐天波的話公開出去……就算四川現在強勢,想來也不敢把鄧名這樣放在火上烤的。”

“本王不停地喊勤王,明軍那邊沒有一個人喜歡聽。他們肯定希望本王早日消停下來,他們會來收買本王,讓本王說根本沒有這麼回事,永曆天子其實不願意回國,沐天波也沒有來找本王求援,”吳三桂蠻有把握地答道:“而本王非常願意被收買。”

“王上打算要什麼?”

“本王不想要湖南了,本王只要四川承認本王是鄧相的人,要四川幫忙說服張長庚多給本王一些糧草就可以。只要同意本王討伐廣東,那本王就把貴州奉獻給鄧相,反正李定國也不要。本王願意替鄧相南征北戰,打下的地盤都奉獻給鄧相,絕不和其他諸侯一樣漫天要價。”吳三桂覺得他的條件鄧名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若是鄧相點頭,把關外原本屬於韃虜的東北封給本王也可以,中原本王不要寸土的封地,凡是鄧相不好意思親自動手去幹的事,本王都可以替他做了。”

……

在吳三桂苦思如何混入帝國陣營的時候,任堂順流而下抵達崇明,拜見大明兵部尚書張煌言。此行任堂是作爲院會的特使而來,迎接張煌言離開崇明,前往四川出任帝國最高提刑官。而這點也得到了文安之的支持——老督師基本不管事了,不過這次也點頭了。隨着最高提刑官的重要性與日俱增,賀道寧終於放棄了辭去提刑官的職務找個行政職務的念頭。而院會覺得賀道寧的權利太大了,急需有個人來平衡一下,所以就開始辯論,尋找第二個合適人選,而浙系對此是志在必得。

浙系在帝國軍隊中影響力很大,因爲鄧名最初的軍隊幾乎都是由浙軍改編而來的,不過浙系在行政方面就差得多了。劉晉戈、袁象都是闖營一系,而鞏焴留下的四川巡撫衙門的幕僚、屬官們,不用說也是屬於闖營這個山頭的;青城派則是院會中的最大勢力,擁有衆多富商支持,就連熊蘭、秦修採、樸煩這夥人也和青城派結盟,張口閉口就是“咱們老川人”怎麼怎麼樣。

再看看最後向帝國體系靠攏的西營晉系,現在都有李嗣業出任建昌知府了,這不由得浙江人不着急。如果院會還是不同意把浙東納入體系,讓張煌言走馬上任的話,那都有人建議任堂辭去軍職投身政界了。幸好院會沒有像以往那麼固執,而是認爲合併浙東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在鄧提督定的規矩中,最高提刑官的權利實在是大無邊啊。”張煌言曾經很認真地研究過四川的法典,因爲後者暗示過他,覺得張煌言很適合這個職務。而越研究,張煌言就越是發現帝國體系中最高提刑官幾乎沒有任何制約:終身制,而且擁有對憲法的解釋權。

“確實如此,提督一向喜歡分權,各種事都由表決來決定,但只有最高提刑官例外。提督設想將來把最高提刑官擴充到最少五個人、最多九個人,也要對判決進行表決。不過,僅僅九個人的意見就能宣佈院會的決議非法……就是提督本人都要無條件地服從院會的決議。”任堂對此也有些不解。

“鄧提督不願意獨斷專行,因爲他認爲這樣效率很低,只有博採衆長才能提高政府的效率。”對這個問題張煌言有他的理解:“鄧提督還認爲,獨斷專行唯一的長處,就是不惜代價的能力強。”

張煌言記得鄧名多次提起過烈皇的事情,爲了徵一兩銀子的賦稅,不惜餓死一戶十幾口人,用這麼多人命換取這麼少的賦稅,當然效率很低,但皇帝就能夠不在乎這個代價。

“烈皇能夠不惜代價地徵稅,爲了光復遼地,不惜讓上千萬內地的百姓死於非命;號稱要去討伐殺人的韃虜,結果被官兵殺害的百姓十倍於韃虜殺戮的遼民。鄧提督大概是對甲申的慘痛感到刻骨銘心,故而才建立了院會這套制度——要是再發生那種情況,皇上視人命如草芥,打算用幾千萬百姓的性命爲代價去完成他的志向時,就有院會能夠阻止他吧。”張煌言知道,在鄧名的軍隊裡依舊推行獨*裁製度,因爲對軍隊來說,不惜代價的能力要比效率更重要:“鄧提督也說過,提刑官就是要主持正義,或許鄧提督認爲正義也不能完全用利弊來衡量,而是要不惜代價地去保護吧。”

……

多年以後,成都提刑司。

今天鄧名來找的人並不是陳亞提刑官,而是陳提刑官的一個同僚。在等待那人到來的時候,鄧名就和陳亞閒聊起着最近的案子:“聽說皇后和太子的訴狀是由您負責?”

“是的。”陳亞點點頭。永曆皇帝幾次嘗試回國的努力都未果,而王皇后和太子所有爭取中國國籍的嘗試也都宣告失敗。負責此事的官員對皇后和太子表示,這是院會的決議,明確指示不得給予皇上一家國籍。年初,皇后和太子改變了策略,不再去緬甸的使館大吵大鬧,而是委託國內的訟師,一紙狀子把帝國政府告上了法庭,要求提刑司主持公道。

院會的決議是帝國議會在成都做出的,所以訟師沒有去最高提刑司或是省提刑司,而是送到了成都提刑司的衙門裡來,該卷宗分到了陳提刑官的手中。看着鄧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陳亞笑着問道:“丞相可是好奇我會怎麼判嗎?”

“是的,非常好奇。”鄧名點點頭:“不知道合適不合適問。”

“告訴丞相無妨,因爲這個案子實在是太簡單了,任何一個提刑官只要掃一眼,就會得出和我完全相同的看法——皇后和太子指出,其他所有太祖皇帝的子孫都可以獲得中國國籍,只有皇上一家不行,這是對皇上的歧視;而且太子的子孫也不能獲得中國國籍,這毫無疑問是憲法嚴禁的株連;如果皇帝從其他宗室中挑選繼承人的話,院會還要求這個被選中人必須在三十天內書面聲明放棄繼承權,或者是放棄中國國籍;逾期不聲明的話,院會的決議就會自動責成政府把該人改爲無國籍人士,職業標註爲皇儲——這更是沒有任何法律依據,憲法可沒有給院會強制剝奪別人繼承權或是國籍的權利。”

“啊。”鄧名輕嘆一聲:“所以陳提刑官會裁定參議院和帝國議會的決議非法,皇上一家可以回國了。”

“是的。”陳亞又點了點頭:“如果前提條件滿足的話,這是必然的裁定。”

“什麼前提條件?”

“我讓原告訟師給我一份有皇上親筆簽名的聲明書,聲明他承認本人和皇族都處於帝國法律的管轄之下。”陳亞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如果皇上不承認我對他有司法管轄權,我又如何能爲他主持公道呢?”

“丞相找我嗎?”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鄧名背後響起,這是江南的省提刑官許朝瑜,他最近到成都來收集卷宗。

“對。”鄧名和許朝瑜走到一個沒有其他人的辦公室裡,關上門後鄧名就開門見山地說道:“許提刑官,我剛剛得知你判了樑化鳳無期徒刑,蔣國柱死刑。”

“陪審員一致認定他們的謀殺罪名成立,蔣國柱主謀,樑化鳳從犯,我是依法判決的。”許朝瑜不慌不忙地答道:“如果丞相有疑問,我可以把卷宗附件送丞相一份。”

“不,我沒有質疑證據是否確鑿,我相信一定是非常確鑿的。”鄧名苦笑了一聲:“許提刑官,我已經特赦了蔣國柱三次、樑化鳳兩次了,我就是想知道我還需要特赦他們多少次。”

許朝瑜深深地看了鄧名一眼:“蔣國柱還有一千八百多樁謀殺、綁架、虐待的罪案排隊等候起訴,我認爲絕大部分都會成立並被定罪;樑化鳳少一些,不過也得有四、五百件吧。”

“雖然兩江統一了,吳三桂也被剪除了,但我們的國家還沒有統一。”鄧名正色對許朝瑜說道:“北方几個省都在看着我們,如果許提刑官能夠儘快把蔣國柱和樑化鳳的案子瞭解了,帝國政府會從容得多。”

“丞相說的是,我非常贊同。”許朝瑜好像早有準備,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蔣國柱和樑化鳳承認他們所有的罪行,並簽字保證不接受特赦的話,我覺得他們一人一個無期是可接受的。”

“這是不可接受的。”鄧名斷然反駁道:“我希望許提刑官能夠把他們所有的罪案合併起訴。”

“然後給丞相一次性特赦的機會,把這些罪行一筆勾銷?”許朝瑜的反問聲中有些諷刺的味道。

“不錯,我就是這麼打算的。”鄧名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如果北方的督撫,還有北京的滿清兔死狐悲的話,他們就會負隅頑抗,帝國就需要進行更多的戰爭,就會花更多的錢,讓更多的士兵戰死沙場。”

許朝瑜沉默了片刻,迎着鄧名的目光緩緩說道:“我捫心自問,如果處在丞相的位置上,我也會希望用代價更小、效率更高的辦法去贏取全國。但我不是。我是負責司法的提刑官,張提刑官教過我們,如何權衡利弊是帝國政府和院會的事情,而我們的職責就是讓正義能夠伸張。而且,我認爲丞相對我的干涉已經太多了。“

鄧名微微搖頭,仍想說服許朝瑜。

但許朝瑜搶在鄧名之前說道:“丞相,每一個案件審理期間,我都可以合法地把他們關在牢裡;在定罪後,我還可以合法地拖上十天再宣判,這期間他們還是要住在大牢裡;而在丞相的特赦令送到前,他們同樣要在牢裡呆着。在踏出獄門的第一步後,就會被逮捕,開始下一件官司——所以無論丞相多少次地簽發特赦,他們這輩子都出不來了。丞相的特赦只能保他們不死,而我本也沒想過要他們的命,只要他們肯籤認罪書。其實和現在也沒有絲毫的區別,還省得過堂了。”

見鄧名似乎還想爭辯什麼,許朝瑜急忙叫道:“丞相,我還沒說完吶。我們知道,有時帝國政府需要法外施恩,所以丞相手裡會有特赦權。不過這個特赦權大家希望用在那些值得特赦的人身上,比如因爲一時衝動犯錯,而後又真誠改悔的人;而現在丞相用來特赦蔣國柱和樑化鳳,將來我估計還要加上許許多多的惡棍。最後丞相的書桌會被這些人渣要求特赦的申請堆滿,而國民會看到政府日復一日地特赦這些惡棍,但還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只是在監獄裡苟延殘喘罷了。這損害的不僅是政府的威信,還有國民對司法的信任,對正義的期盼。總有一天,丞相會感到疲倦的,而那時會發現國民已經不再相信提刑司能主持公道,不再相信這個世上終究是惡有惡報。丞相,您的職責是爲帝國權衡利弊,您覺得這樣的代價值得嗎?而當丞相終於發現得不償失的那一天,我希望丞相也還能記得——今天,直到此時此刻,我還以爲丞相是個明辨是非、懂道理的人。”略一停頓後,許朝瑜再次加重語氣說道:“丞相,利用這次特赦的機會,交換他們認罪吧,勸勸他們吧。”

……

在清廷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院會裡關於徹底解決軍閥割據、統一抗清聯盟的呼聲也高漲起來。而時任帝國丞相的鄧名也在院會中保證,他會和晉王認真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不過實際上,鄧名只是在去昆明拜訪李定國的時候,輕聲問了對方一個問題,雖然聲音不大,但鄧名知道李定國肯定聽了個一清二楚。等離開昆明,返回南京的時候,鄧名就告訴院會要耐心等待。

而鄧名的談話似乎也起到了效果,晉王在西南實行了徹底的改革,放棄了他曾經擁有的全部權利,幫助帝國的法律和制度全面實行。不過晉王始終沒有最終放棄他對於雲南人事的任命權,在理論上晉王可以在任何時候推翻他自己進行的改革,重新任命每一個崗位上的官員人選。

有不少人猜測,這是因爲晉王從小就見多了官府的言而無信,所以儘管鄧名有過許諾,但仍無法讓晉王徹底安心,所以他固執地要給西營保留那麼一角安全區。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帝國政府還是要出爾反爾地追究西營官兵的過去,那晉王還是會抵抗到底——晉王天生就是一個鬥士,即使過了很多年的和平生活,他也永遠不會任人宰割。

新年後不久,晉王如同平時一樣去照顧他的花圃,九十八歲高齡的李定國依舊能夠給他的花園澆水、翻土。在工作的間隙,他常常會坐在植物邊上休息一會兒。而這次晉王休息得太久了,當家人意識到有問題跑到他身邊時,看到李定國一手支腮,神態安詳得就好像是在熟睡了一般。

李定國的長孫向媒體宣讀了晉王的遺囑,他和臨國公一樣在遺囑中放棄了爵位、俸祿,把這些和曾經擁有的領土一起無償地交給了帝國政府。

“一個時代結束了。”成都日報的頭版這樣評價晉王的辭世。李定國、鄭成功、張煌言和李來亨被認爲是風雨飄搖的南明最重要的四位軍事捍衛者,其中以李定國最爲年長,但他卻是最後一個離開人世的,甚至還要晚於接過他們四人旗幟的鄧名。

(全書完)

筆者按:年末就是會多,明天開始又是市作協的連續幾天會議,筆者覺得總斷更也不好,還是結束吧。

這本《伐清》是小三百萬字,相當於筆者前兩本作品的總和。坦率地講,到去年十一月後,筆者已經非常疲憊了,有一種掙扎前行的感覺。不止一次地想結束鄙作,可都沒氣力去創造一段高潮劇情來收尾。明天又要去參加活動,今天終於下定決心告一段落。仔細想想,這本書已經表達了大部分我想表達的東西,沒有什麼遺憾了。

開會回來後,再和諸君多聊聊,那個時候時間就充裕了。

又按,龍套只到許朝瑜,後面的非常抱歉,實在是篇幅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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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節 爭奪(上)第53節 烈焰第26節 告狀第11節 優待第7節 變臉(上)第60節 爭奪(上)第17節 調查第11節 劫營(下)第44節 夾擊(上)第52節 壯士第59節 細作第29節 搏鬥(下)第67節 守法(下)第38節 整訓(下)第12節 圍困(上)第13節 勇氣(下)第35節 表態第50節 動向(上)第57節 強弱第59節 細作第5節 放棄(上)第56節 離去第11節 實驗第36節 備戰第55章 山崩第26節 佈防第18節 登陸(下)第69節 忠臣(上)第14節 強攻(上)第19節 帝國第11節 優待第49節 擴張(上)第58節 戰書第16節 家學第57節 信件第50節 動向(上)第42節 反擊第37節 報告(上)第14節 應對第10節 鎖喉(下)第6節 事變(上)地十七節 虛招下第18節 激戰第20節 萬縣第5節 潤滑第39節 衝突(上)第51節 保衛(下)第20節 僞詔(下)第5節 放棄(上)第44節 退意第2節 VIP第14節 彈盡(上)第8節 震怒(上)第40節 入寇(下)第56節 宣戰(下)第2節 VIP第47節 證據(上)第2節 賞罰第11節 兩全(上)第31節 胥吏第20節 相逢第22節 尖兵第3節 信號(上)第34節 晉王(下)第35節 鞏固(上)第31節 側擊第52節 縱火第10節 鎖喉(下)第53節 擒賊第1節 誤會(下)第17節 挖坑第7節 仲裁(下)第3節 裁軍第54節 險境第58節 遺孤第8節 升級(下)第11節 攔截第9節 授權(下)第41節 獻計第15節 雙贏第44節 退意第15節 相識(下)第32節 扶持第25節 棄軍第55節 壓力(上)第12節 調整(上)第43節 輕取第41節 遭遇(下)第60節 戰俘第41節 爭奪(上)第50節 懷疑第43節 徵兵第37節 干涉(下)第1節 誤會(上)第47節 贖買(下)第65節 援助(下)第14節 彈盡(下)第45節 突破(上)第41節 爭奪(下)第53節 兌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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