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室

賢臣謀算佞臣許願船隊緩緩沿水北上。

除了槳聲、水聲、風聲,整個船隊象死一般沉靜。人們不清楚入吳後命運如何,只有沉默。國破了,心碎了,身子也交給了吳國了,還能說什麼呢。

范蠡出發時唱了一首歌后,也沉默下來。但他的心潮一刻也沒平靜。他深知此行艱鉅,無先例可比、可循、可鑑,三年,一千多天,一天不慎,一招不慎,就會全盤皆輸,前功盡棄。大王、王后令他作伴入吳後,他一直在思慮“入吳方略”。出發前,已確定了“保命爲上、返國爲上”之方略。上船後把方略化解爲“利用伯-,離間子胥,討好夫差,化解仇恨,抓住時機,安全返國”的具體步驟。又把意外情況預想了一遍,設想了對策。他堅信,天因人,聖人因天,只要人事與天地相參,一定會取得成功。唯一擔心的是大王能否受得住羞辱。儘管大王同意入吳爲奴,堂堂一國之君,真正去爲奴,一天能忍,一年能忍否?一年能忍,三年能忍否?范蠡感到沒有把握,倘若大王不能忍,再好方略也沒用。想到這裡,范蠡深感這次入吳,要對付吳王,還要對付越王,難矣!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只有靠蒼天保佑。

船隊行至吳國伯-大軍控制區,范蠡令船隊靠岸停下,打算先去疏通伯。

范蠡正準備去向大王稟報想法時,勾踐先找他來了。范蠡忙施了君臣之禮,問大王何事。勾踐說,王后奶水沒娃吮吸,脹疼難忍,可有良策。

范蠡沉默不語。心想,船上無此藥,只有用民間土辦法,由丈夫吮吸,可這事,大王能幹嗎,若說出此法,大王震怒,反而不妙。

“唯?”勾踐着急,“你不是懂醫道嗎?”

“只有一法,可見奇效。”范蠡說。心裡想,此事一試大王是否忍辱。

“何法?快說!”

范蠡鼓足勇氣說:“此法爲民間土人所用,臣不敢建議大王。”

勾踐苦笑:“我如今連土人都不如了,快說,何法?”

范蠡觀察勾踐神色,覺得說出去不會引起反感,便把丈夫吮吸奶水,脹疼就會漸失的辦法說了。

“唯?有這等辦法?!”

范蠡不知勾踐何意,解釋說:“民間土人無藥可醫,又不怕羞,只好用嘴吮吸,幾天以後,症狀就會消失。”

勾踐嘆氣道:“娃娃都生了,還羞個啥。好吧,就用此法。船停在這兒何事!”

范蠡放下了心,施了一禮說:“我正要向大王稟報,前面就是吳將伯-駐地,臣以爲此次入吳,能否順利,三年後能否返越,伯-至爲關鍵,臣想先去拜見伯-,爲進吳宮做些準備。”

“唯。你去吧。以後諸事任憑上大夫做主,只要保我返回越國,我分一半江山與你。”

范蠡道:“臣之心意,蒼天可鑑。伴君入吳,只爲盡職,不爲江山。”

“好吧,你去吧,我去吮奶了。”

范蠡施禮:“謝大王!”準備離去時,又被勾踐叫住了,“唯?”

“大王!”范蠡回頭,“何事?”

“吮奶之事,誰也莫講!”勾踐道。

“臣知道輕重,請大王放心。”范蠡道。

“要在從前,你出這主意,我非治你羞辱寡人和王后之罪。”勾踐說。

“要在王宮,有良醫好藥,臣不敢出此下策。”范蠡笑道。

勾踐嘆道:“天下諸候,以我爲鑑,不聽良言,以致國破。不得不吮夫人奶水,可悲,可嘆!”

勾踐能有如此想法,可喜可賀。范蠡誠懇言道:“大王不必過於自責,一切均是天、地、人運轉的定數。吮夫人之奶,醫病之需,何羞之有。入吳之後,蒙羞受辱之事天天會有,懇請大王有所準備,臣下方能保住大王安全返國。”范蠡藉此機會把話鋪墊上了。

“明白了,全憑上大夫運籌。”

范蠡令獨山帶領十幾名水手擡着金幣細紗,又令一名年令稍大的女子帶領二十九名女子隨他一起到了伯-軍營。

伯-從王孫雄口中得知,越王和王后己答應爲奴,這幾天即入吳,十分高興。在吳越和議事上,己之所言夫差聽了,說明大王對己之信任。伍子胥,哼!隨他去吧。仗着扶大王上臺有功,處處想教訓大王,嘮嘮叨叨,如何不讓大王心煩呢。天賜良機,越國請降,依仗自己說合,使自己地位又高出子胥一截。大王既己允和,下步更要促成此事,以免前功盡棄。當他接到通報,范蠡求見時,心中一楞,范蠡文韜武略,更勝文種一籌,不知這個“娃娃”

是來硬還是來軟。當他見到青春勃發面目友善的范蠡和隨身所帶的金帛女子之後,放下了心,謙讓一番收下禮物,留范蠡帳中說話。

伯-問:“文種大夫何以不至?”他和文種打過交道,感到文種老實可信。

范蠡明白伯-之意,答道:“文大夫德高望衆,爲吾主守國,臨行託微臣問候太宰。臣和文大夫有兄弟之誼,太宰放心指教。”

“哦。”伯-說,“看你年紀不大,如何設出-李之戰和固守會稽之謀?”

“全是上天之意。”范蠡沒有正面回答。

“你師從何人?”伯-問。

“百里長河。”范蠡不想隱瞞老師姓名。

“可是宛邑百里奚之後。”伯-說。

“正是。”

“明白了。怪不得你小小年紀,竟能設此大謀。”

“斗膽動問太宰,”范蠡說,“與百里家有舊?”

伯-嘆氣說:“先祖從晉至楚時,曾唔過百里家人,得過指點,沒得到真諦,被楚王所害-無奈逃奔至吳。說起來我亦楚人。”

范蠡對伯-打心眼裡看不起,求見他,依靠他,是策略之需。聽伯-如此說,不免有些同情。但一瞬間,同情之心便消失了,伯-這類貪財好色之徒,和自己格格不入。只能利用,不能憐憫。伯-既說是楚人,倒可利用一下,於是他說:“微臣是楚國宛邑城南範公村人,不敢高攀太宰。只求太宰庇廕越國君臣安全入吳,順利返國。”

大凡喜歡溜鬚拍馬之人,也喜歡別人拍他。伯-見范蠡如此說,自然高興,連說:“好說,好說。”

范蠡趁熱打鐵恭維道:“太宰一人,主吳越兩國政事,盤古開天以來,聞所未聞。太宰一身,系吳越兩國命運,商周替代以來,只此一例。太宰之威、之名、之德,定會遠播諸侯,留芳百世。”

伯-知范蠡是吹捧自己,但又覺着范蠡講的也是實情。自己一言,確實關係兩國命運,不禁飄飄然起來。高興地說:“傳聞你很厲害,沒想到還挺會說話。”

“臣只是講出實情罷了。”范蠡見火候已到,提出了實質問題,“太宰在上,臣知相國子胥反對議和。子胥設謀殺王僚、慶忌之事,天下聞名。微臣擔心吾主未入吳宮,即遭殺戳,太宰力主兩國和議之大功,恐被子胥奪去。

吾主丟命,則丟的是太宰之威名,吳王之信義。當今之時,吾主之命已不屬我主,任憑吳國處置,如何處置,天下矚目,望太宰三思。“

伯-沒想到范蠡這個娃娃通過給自己戴高帽子,把勾踐的生死存亡放到了自己頭上。心裡說,這小子果然厲害。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自己也不能說無法保住勾踐的命,那樣一來,做爲太宰,一國的軍政權柄,也顯得太沒份量了。尤其范蠡提到伍子胥的作爲使伯-感到,面臨的已不是和越國鬥爭,而是和相國的鬥爭。若勾踐死,和議敗,自己也得敗。若勾踐生,和議成,自己得勝。正如這小子所講,勾踐之命已不是勾踐的了,是他和子胥的了。

想到此處,伯-堅定地說:“轉告越王放心,伯-一力擔承。幾萬大軍,護送越王入姑蘇無虞矣!”

“謝過太宰。吾主本欲親自拜見太宰,擔心有不測之事,所以遣微臣前來。”范蠡道,“太宰大恩大德,若蒙大宰登吾船解吾主之憂,越國臣民永誌不忘。”

伯-收了越國送來的重禮,自己榮辱進退已同和議連在一起,爲把事情辦得圓滿,不生節枝,同意了范蠡請求,隨范蠡來到船隊停泊之處會見勾踐。

范蠡把伯-安置在前艙,趁去後艙向勾踐稟報之機,三言兩語向勾踐說了對付伯-之計。勾踐點頭,慌忙來到前艙拜見伯-,一見面便撲騰跪下口呼:“太宰在上,役臣勾踐深謝太宰允越議和之德。役臣能活到今日,全仗太宰庇佑。”

伯-沒想到越國大王竟向自己跪倒,十分感動,忙上前扶起道:“越王如此大禮,折殺伯。快快請起。有話好說。”

勾踐站起道:“謝過太宰,役臣得罪上國,實在該死,蒙太宰在吳王面前說情,纔有今日。役臣早想拜見太宰,以表感激之情。今日得見太宰顏面,三生有幸。今日越國,太宰之越國,今日勾踐,太宰之役奴,任憑太宰處置。”

范蠡覺得勾踐的話尚未點到關節處,接口道:“吾主對太宰一片赤誠,但聽說相國善使陰謀手段,擔心做王僚、慶忌第二,和議不成,給太宰添麻煩。上船以來,寢食不安。”

伯-見越國君臣如此謙恭,如此依重自己,哈哈一笑說:“-既已促成吳越和議,豈能鬆手不管,請大王放心,-力保越國君臣入吳後安全,三年後,順利返越!”

范蠡要的就是伯-在勾踐面前說出這句話。伯-話音落地,范蠡撲騰一聲跪下,口呼:“太宰大德,吾主解憂矣!”

勾踐見范蠡這樣,知道伯-此話的份量,也要跪下表示謝意,被伯-攔住了。伯-讓勾踐范蠡坐下,商議了護送越國船隊入吳之事,然後告辭。勾踐范蠡送到岸上,又說了許多恭維伯-的好話。看着伯-遠去,勾踐說:“唯!

伯-說話靠得住嗎?“

范蠡道:“臣以爲,目前情勢,只有依靠伯。不然,進不了姑蘇城,就被伍子胥派兵斬殺了。”

勾踐:“伍子胥敢嗎?”

范蠡:“子胥此人,沒有不敢之事。夫差性格多變,他今日聽伯-之言,明日可能聽子胥之言。”

勾踐想到自己既聽過范蠡之言,又聽過石買之言,不禁點頭。心裡說:“做大王的,都是這樣。”

范蠡見大事已妥,便問:“大王,王后之癢如何?”

勾踐臉一紅:“好多了,此法真靈。”

囚後計遠伴臣謀深越國船隊在伯-水陸大軍護送下,安全到達吳國都城姑蘇。停泊在了城外。

伯-是奉夫差之命,留兵越國,監督和議押解越國君臣入吳爲奴的。船一泊下,伯-便去向大王覆命。進城之前,特地來到碼頭,見了越國君臣,囑他們做好準備,等待夫差宣召入宮。再次允諾在夫差面前說情,保大王、王后無性命之憂。

伯-走後,勾踐問范蠡做何準備。范蠡在路上已把主意想好,便說,路途防刺客一關已過,下步要防夫差變臉。一靠伯-說情,二靠自己隨機應變,消除夫差戒心。夫差之性格,只有以軟以柔取勝。身着囚服,使夫差看到臣服形象,言詞謙卑,使夫差滿足虛榮心,行如奴僕,使夫差產生惻隱心。金帛女子,列單呈上,適情張揚,使姑蘇城上下得知夫差大獲全勝,堵住反對和議之人之口。派出人員,潛入姑蘇,散佈夫差已允越國和議,鼓吹吳王大恩大德、大慈大仁、不念先君之仇、赦免越王勾踐犯吳之罪,允其爲奴三年,即可返國自立。同時散佈相國子胥,倚老賣老,圖謀不軌。范蠡最後說,只要過了入宮面見夫差這一關,以後就會有轉機。但三年時間,確實難熬,請大王忍爲上,忍過三年,順利返國,此仇一定能報。

勾踐見范蠡想得深遠,說得頭頭是道,同意了范蠡的主意,要他去做好準備。

范蠡把獨山叫到自己艙內,叮囑了一番。當晚獨山便躲過了看押的吳國士兵,悄悄下水,游到一個偏僻處,悄悄上岸,潛入了姑蘇城。

王后姬玉身體不適,一路很少露面。但范蠡向勾踐稟報入宮的準備時,她在艙牆內聽到了。感到讓范蠡陪同來是對的,一則解除了國內之憂,再則只有依靠此等奇才,才能渡過一個個難關,熬過三年,順利返國。越國大臣,論智論勇,沒有一個能和范蠡相比。自己夫君,也比范蠡差一截子。可惜范蠡不是生在君王之家,只能爲相爲巨。她慶幸越國得到了范蠡,若不然,今日連作奴的份兒都沒有了。但她也擔心,如果吳王以顯名重利引誘,范蠡會不會棄越投吳呢。他原本楚人,以謀略爲生,誰肯用其人,他就爲誰謀,這在諸侯各國,十分正常。吳國能用齊國來的孫武,楚國來的伍子胥、伯-、爲何不能用楚人范蠡呢。想到這裡,姬玉心裡透過一股涼氣。恰在這時,勾踐笑嘻地走進艙來,伸手去掀姬玉的上衣。自從范蠡教勾踐吮奶治病以來,他已成了習慣。覺着吮奶之時,似乎回到了童年,心中憂愁被奶水化解了。

儘管王后腫脹已經消失,他仍每天吮吸兩次。姬玉把王子丟在國內,空落痛苦得很,也樂意讓勾踐吮吸,感受做母親的滋味,幻想兒子-與就在跟前。但今日,她沒有順從讓勾踐吮吸。用手推開勾踐伸過來的頭,怒道:“何等時候,你還如此?”

勾踐擡起頭,眼淚淌下來說:“我怎不知是何等時候,可又有何用,一切操在夫差手裡,要殺要剮隨他去吧。玉姐,我只有躺在你懷裡,才感到安慰,纔有活下去的勇氣,這些天,是你奶水滋養了我,是你熱心溫暖了我,……

我體會到了民間庶民滋味,我不是大王了,你讓我象庶民一樣吧,玉姐!“

姬玉明白勾踐心底的苦處,掀開了上衣,流淚說:“最後一次。大王不要忘了,你永遠是大王!你要挺下去,越國要你挺下去,大王!按上大夫說的,忍爲上!”

勾踐貪婪地吮吸奶水,淚水滴滿王后的胸膛。

范蠡把船隊事務安排妥當,到各樓船上巡視一遍,一切正常,回到自己房間,卜了一卦,有驚無險,放下心來,倒頭睡去。雖是又困又乏,一時卻合不上眼。星光如銀,照在水面,映進艙內,射到范蠡身上。范蠡之心,砰然一動,彷彿看見宛玉送行目光。從心底涌出:目光如閃兮,劈進心房,如刀似箭兮,魂飛魄喪。

粲然一瞬兮,地久天長。

驀然,范蠡坐起,想起要事一件:大王、王后入宮,自己是否隨行!按理說,夫差召越王王后入宮,不隨行亦可,以免受氣受辱。但不去,勾踐一旦應付不力,就會誤了大事。倘若越王被吳王所殺,自己所設方略,就徹底完了。隨行以何身份呢……晉貢品人身份。想到此處,披衣起牀,朝後艙走去,如此重要事情,得向大王稟報。勾踐冷靜後,姬玉同他商議入宮面見夫差之事,勾踐把范蠡的主意說了,姬玉眼睛盯住勾踐的臉,嘆氣說:“主意挺好。可你想到沒有,我們入宮,猶如羊入虎口,夫差一旦臉變,如何應付,你和夫差,有殺父之仇,侵地之恨哪!”

勾踐雖知入宮危險,但沒想到如此嚴重,姬玉一說,頭上冒出汗珠:“唯,你有何計?”

姬玉拉着勾踐的手說:“令范蠡隨行。”

“受辱之差,他肯去嗎?此人脾氣挺倔。”

“既同意入吳,會去的吧。”

“明日一早我與他說。”

“大王,此人要寸步不離左右。”

“唯?”

“以防吳王用顯名重利誘去。”

“明白了。天下諸侯,得人才者勝。先王常講,嗨!悔聽石買之言,弄到如此境地,”

“明白了好。越國興不興,全在大王會不會識人、容人、用人。范蠡奇才,必設法留住。他在越,越興;在吳,吳興。萬不可讓他離你而去!”

“嘭,嘭,嘭!”敲門聲。

“唯?”勾踐問。

“范蠡求見!”

“唯!稍候!”勾踐心想,此時求見,定有要事。披衣下牀,開門出艙。

“唯,何事?”勾踐問。

“大王、王后入宮時,臣以晉貢品人身份隨行,請大王恩准。”

“唯!”勾踐十分感動和驚訝,一時不知如何說好。

“臣決無和大王、王后平行之意,只想隨行左右,爲大王、王后分憂。”

姬玉在艙內聽到二人對話,聽大王無語,怕錯過良機。顧不得禮儀,在艙內說道:“難得上大夫有此忠心,大王爲何猶豫?”

“唯!”勾踐說,“實在委屈了。”

“謝大王、王后!”范蠡道,“臣不賢,君受辱。君辱即臣辱,臣無委屈可言!”

“上大夫,謝謝了。”姬玉在艙內說。

范蠡向艙內施了一禮:“王后保重,臣民所望。”又向勾踐施了一禮:“臣脾氣急,打擾大王。望乞恕罪。若無他事,臣告退。”

勾踐似乎忘了君王身份,一把抱住范蠡:“唯!我的好兄弟!”

范蠡心中感動,但弄不清勾踐是真心還是假意。慌忙掙脫,跪下:“大王恕罪!”

勾踐從姬玉點撥中明白,要設法把范蠡拉住,便用擁抱以示親近,——此時,除了親近,還能有何好法呢。見范蠡驚懼,知道過份,垂淚道:“你何罪之有。寡人喪國,越之罪人,你不嫌棄,隨我入吳,今又請行入宮,令寡人感動。寡人近來常想,親兄弟做不到之事,你做到了。寡人沒你,如魚沒水,如船沒楫,寡人真怕……”

范蠡明白勾踐意思,叩頭道:“大王在上,王在臣在,臣在王在!”

姬玉擔心勾踐把戲演過了,適得其反,忙說:“大王,不早了,讓上大夫休息去吧。”

“唯。”勾踐揮手,“休息去吧,越國拜託你了!”

范蠡:“大王、王后英明,越國定能復興!”

小臣應變大王活命夫差是懼怕勞師遠征,國內有變,才許越和降,班師返國的。回到姑蘇,國事正常,後悔沒有圍殺勾踐。但話己出口,不好收回。君王不會有錯話,錯事,永遠英明!就在此種心理中,夫差等來了王孫雄帶回的盟約,伯-帶來的越王、王后己到姑蘇的消息。當伯-向他稟報勾踐夫婦已被押到都城外碼頭待召時,他握起手中之劍,狠不得一下劈了勾踐。殺父之仇啊!庶民尚且不忍,何況君王。伯-見狀,講了貓吃老鼠的故事。伯-說,貓捉到老鼠不是一下把它吞下去,而是放放捉捉,戲逗着玩,直到老鼠嚇破了膽,再沒力氣掙扎時,才把它吃下。即如不吃,老鼠也死了。如此纔有趣味。若一口吞下,看不到老鼠痛苦狀,就不過癮了。夫差聽了,甚覺有趣,平衡了未報殺父之仇的內疚心理。他囑咐伯-,令勾踐老鼠在船艙再憋幾天,難受難受。城門內外、王宮前後佈置重兵旌旗,使老鼠上岸就膽顫心驚。伯-稱讚此計甚妙,急忙操辦。夫差又令王孫雄率兵,三日內在先王闔閭陵墓園一邊修一密封石室。讓勾踐夫婦住則爲先王守靈,行則爲自己牽馬執蹬。夫差從貓逗鼠中受到啓示,決定把勾踐嚇死或熬死。既落仁德之名,又報殺父之仇,夫差覺着伯-主意不錯。高興地進了後宮,找妃子去了。

在船艙渡過難熬的幾天,吳王終於宣召了。照范蠡設計,勾踐頭纏紅巾,坦露上身,下着黑色短褲,赤足草鞋。腰拴一根粗麻繩,背後綁一木板,上書:役臣勾踐。姬玉黃紗遮面,白衣黑裙,赤足草鞋,腰間也拴根麻繩,背後也綁一木板,上書:役臣賤妾姬玉。范蠡高束髮髻,纏一黑巾,上身着漁夫式樣灰色短褂,下身穿土色裙狀短褲,赤足草鞋,腰間也拴一麻繩,背後綁一木板,上書:罪小臣范蠡。三人全是囚犯模樣。

裝束完畢,范蠡令幾名船長照看好船隊,聽從吳人發落。然後便跟隨勾踐、姬玉,在吳國將士“傳役臣勾踐!”虎狼般嚎叫聲中,離開越船,踏上吳國土地。

在吳軍前後兩隊高大武士押送下,勾踐夫婦和范蠡穿過衣甲鮮明、戈矛林立的隊伍,在姑蘇百姓的嘲笑聲、嘆息聲中,在震人心肺的鼓聲中,一步一步向王宮走去。勾踐在前,姬玉緊挨其後,范蠡隔了幾步。天很熱,勾踐乾瘦的上身,汗流如洗,他低着頭,默默數着步子,一步、兩步,以此來分散受辱壓力——行前范蠡教他的,同時,記下這恥辱數字,一旦返國,鞭策自己。姬玉身體較弱,走起來步子不穩,她咬牙堅持,不能倒在吳都街道上。

她想起王子,此仇此辱,此代報不了,下代來報。范蠡見過陣勢,兩次來過姑蘇街道,以看演戲心情,瞧着周圍人羣、街道,心想,君王就會耍威風,喜張揚。他從宏大壯觀的場面中,窺到了夫差爲人:色厲內在。

十步,二十步,一百步,一千步,三千六百五十步。好長的路啊!勾踐一行三人終於到了王宮大殿石階之前。

三千六百五十步!勾踐記住了這恥辱的數字。

押送勾踐一行的武士退下,從宮中又走出一隊武士,人人手持大刀。那陣勢只要夫差吐出一個殺字,瞬間,人頭就會落地。

范蠡預見會如此,已向勾踐夫婦講過。三人交換眼色,仁立待宣。

沉靜。只聽大殿前各色旗子嘩嘩作響。

石階接地縫裡,一隻小老鼠探一下頭,縮進去了。

勾踐看到了,想起范蠡給他講的故事:鼠被貓捉到後,要屏氣裝死,一死,貓沒興趣,就會放鬆警覺。老鼠瞅準機會,疾速逃離。只有屏氣裝死才能活命。

探頭的小老鼠,范蠡也看到了,想起給大王講的故事,不知大王解味否?

貓逗鼠。鼠騙貓。

兩個大王。殿內,階下。對峙了一刻,在心裡打了一仗。

“宣勾踐!”終於,殿內先發出了聲音。

決定命運時刻到了!勾踐明白倘若夫差變臉,明年今日,即是忌日了。

事已至此,怕也沒用,上天保佑吧。回頭望了一眼姬玉和范蠡,姬玉向他點一下頭,范蠡向他投來鼓勵目光。按事先謀劃,他躬身下去,跪到石階上,好疼!忍爲上。開始跪登,疼痛、麻木、皮破、血滲。一層、兩層、十八層,他跪登了十八層!然後跪行,沿着文武大臣中間甬道一直跪行到夫差跟前,姬玉隨後,范蠡隨行,三道血印從石階一直伸到了殿內夫差座前。

夫差和文武大臣看着勾踐三人舉動,屏息了呼吸,靜靜地看着君臣三人留在地上的血印,只有伍子胥不屑一顧,“呸!”了一口。

勾踐叩了三個響頭:“東海役臣勾踐叩見大王!”

姬玉叩頭:“役臣賤妾姬玉叩見大王!”

范蠡叩頭:“罪小臣范蠡叩見上國天王!”從懷中掏出書有金帛女子數量禮單,雙手舉過頭頂。

夫差一恃人,下階接過禮單,呈給了伯。

伯-掃了一眼,即呈夫差。

夫差坐在寶榻上,看着勾踐君臣三人到大殿石階前時,不由握起了面前几案上的寶劍,咬緊牙齒,狠不得即刻衝出去,把勾踐一劍劈死,用勾踐之頭,祭奠先父。就在此時,他想起姑蘇城內百姓盛傳他已赦免勾踐死罪的消息,同時也想起貓逗老鼠的故事,既然百姓們都如此說,就不好違背諾言,立斬勾踐。這樣亦好,看着勾踐老鼠是如何爬到腳前求饒。讓勾踐在石階下站一刻鐘,是想嚇破勾踐的膽,當他發出召見的命令看到勾踐君臣身着囚服,跪行上殿時,握劍之手慢慢鬆了。當看到三行血印時,他的心得到了滿足。

嗯,逗鼠比吃鼠解氣有趣。死罪好受,活罪難忍。讓這隻鼠受活罪去吧。夫差主意已定,還想逗逗已經捉住的老鼠。勾踐君臣稟報後,他站了起來,大聲喝道:“勾踐!你知罪嗎?”

“唯!”勾踐哆嗦,“臣知罪。”

“勾踐!”夫差拍着几案說,“-李之戰,致我先君死地,罪當誅;夫椒之戰,犯我邊境,罪當誅;困守會稽,送嘉魚戲吳君臣,罪當誅;吳越相鄰,越一向臣吳,如今屢屢叛離,罪當誅……”

夫差說話之時,殿內武士個個怒目圓睜,手中刀光閃閃,單等夫差下令,誅殺!

夫差轉了口氣:“寡人念你亦是一國之君,自願入吳爲奴,尚有悔改之心,饒你死罪!”

勾踐連忙叩首:“役臣自不量力,得罪上國,大王厚恩,赦臣深辜,使執其帚,保須臾之命,感激涕零。”

夫差坐下道:“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定無饒恕可言!”

勾踐道:“臣罪當死,大王憐之,當牛做馬,侍奉大王。”

夫差嘆氣,顯出退朝的樣子說:“好吧。”

“慢!”太師伍子胥急步出列,聲如雷霆,目若-火,叫道:“大王!

不可赦免勾踐死罪!“

大殿裡空氣頓時緊張。誰都知,伍子胥在吳份量,他幫吳王闔閭清除了政敵,奪了江山;又把夫差扶上王位。他勇猛過人,常有非常之舉,夫差也懼他三分。

“唔!”夫差坐直身體。

勾踐、姬玉嚇了一跳。勾踐拿眼瞟范蠡,范蠡神色自若,嘴角還露出輕輕的微笑。

伍子胥說道:“飛鳥在天,尚欲彎弓而射;魚遊在水,尚欲釣之網之;猛獸在山林,尚欲追之陷之;如今鳥落廳院,魚在釜中,獸在刀俎。怎能以憐憫之心,留其活命,讓其再飛上天,遊於海,歸於林。且勾踐並非無智的鳥獸,留他活命,便留下了吳國之禍,請大王收回成命,勾踐必殺不可留。”

范蠡把眼光射向伯。伯-臉微紅,出班向夫差拱手施禮道:“大師之言差矣。大王在會稽已答應,不殺其君,不滅其國,爲奴三年,放其回國。

今姑蘇都城,上下皆知,歡呼大王仁不殺虜,義不滅國。勾踐有罪當死,然大王若下令誅之,則失信于越,失信於吳,失信於天下諸侯,於大王仁義賢德之名有損。勾踐,大王之奴僕矣!殺一奴僕,惹天下人笑,臣以爲不足取矣。“

“混話!混話!”子胥衝着伯-高叫,“誤國誤君的混話!伯-受了越國之賄,成全吳國死敵,這等賤臣,應和勾踐一起誅之。”

伯-的白臉脹得通紅,一時語塞。

范蠡見狀,仰頭大笑。

笑聲,震撼大殿,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勾踐、姬玉也弄不明白范蠡此時爲何大笑。

范蠡笑畢,洪鐘般高聲道:“小國小臣,人微識淺,不知上國是大王之上國,還是相國之上國?”說完此後,很快用楚語方言衝着伍子胥道:“越王沒有得罪相國之處,爲何也想鞭屍三百?以公報私,挾他國而自重,領強兵焚家園,相國惡名,天下皆知,楚人恨不能生食之,伍相國留條後路吧!”

伍子胥從楚到吳,苦心經營,推薦孫武,領兵打回楚國都城,爲報楚平王殺父之恨,掘墓鞭屍三百,事後自己也覺太沖動,失了民心,一直不安。

此時被范蠡當衆揭了瘡疤,猶如被鞭笞一般,頓時,滿面羞容。聽了范蠡前面兩句話,知道若再死諫,必招大王猜忌,衆臣誤解。只好冷眼看了一下范蠡,向夫差申辯道:“老臣忠於先王,忠於吳國,忠於大王,請大王明鑑!”

氣勢一下沒了。

范蠡前面之話,滿朝都聽懂了,頓時一片唏噓。後面楚語,除了伍子胥,聽懂的只有伯-、姬玉。聽懂的,沒聽懂的,見范蠡說了之後,一向盛氣十足的伍相國馬上向大王作了解釋,無不佩服范蠡口舌之利。尤其姬玉從心裡感到范蠡的吳話楚語都打中了子胥的要害,把一個老臣擠到了絕地。同對,也提醒了夫差,吳國是他的。一箭雙鵰!

果然,夫差向子胥說:“孤是吳君,勾踐生死應由孤決定。孤有諾在先,殺之不義。孤已請人卜卦,誅降殺服,禍及三世。孤非惻隱之心,而不殺仇敵。孤畏人言,更恐見咎於天。孤意已決,不以太宰之言活勾踐,也不以相國之言殺勾踐。孤已令王孫雄在先君墓側修一囚室,讓其住爲先王守靈贖罪,行則爲孤牽馬執蹬,”夫差心裡又現出了貓逗鼠的情景。想嚐嚐折磨活人……

尤其折磨一個國君的滋味。對此,伍子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勾踐聞訊忙又叩頭:“謝大王不殺之恩!”

伯-先呼了一聲:“大王英明!”

衆大臣見狀,也都歡呼:“大王英明!”

伍子胥憤而退去,沒有人去勸阻他。臨退,他狠瞪了范蠡一眼。這個小老鄉,不可小視,應設法召此人爲吳所用,不然,興越滅吳,必是此人。

夫差離位退向內殿前把禮單交給伯-說:“餘下之事,你處理吧!相國聲音之大,把我的頭都震昏了。”

勾踐君臣見今日生死關已過,鬆了口氣。

伯-見夫差離去,令王孫雄押解勾踐君臣去石室。仔細看了禮單上開列的金帛女子,決定金帛大部收入宮藏,一部給列位大臣。把勾踐隨船帶來的三百男子,留一百在宮內做雜役,其餘二百分給各大臣役用。三百女子,宮內留用二百,其餘一百也分給了各大臣享用。並決定當日午後到城外碼頭領人領物。衆臣十分高興,稱讚太宰議和有功。和伯-熟悉的大臣知道伯-已先得了越國女子,戲說道:“越女勝吳女乎?”伯-笑道:“別有風情,嘗之便知。”

豚室棲身夜思策術囚禁勾踐君臣的石室,位於王宮後院馬廄與先王闔閭陵墓之間。遠處望去,就象一個小陵墓。近前一看,一間間小房就象一個個豚圈。整個石室成一環形,中間一個小院,南面一扇大門,通往後院馬廄。大門由銅鑄成,其餘全由石塊所砌。石地、石牆、石門、石頂、石牀、石窗、石墩。堅固無比,密不透風。大門外,凶神般武士手持長矛,輪流看守。

勾踐君臣每人一間,無鋪無蓋,只有一堆發黴稻草。晚飯是伯-派人送來的,一碟黴菜三小碗米飯,和豚食一般。勾踐、姬玉吃慣山珍海味,怎能嚥下這等飯食,動手捏了幾個飯粒,放進口中,隨即灑下一串淚水。范蠡吃過苦,知道越國山區庶民,還吃不上這等飯。勸道:“今日纔是第一天,三年之期,長着呢。”

勾踐嘆氣:“喏,值嗎?”

“值!”范蠡堅定地說,“只要能活着回國,一切都會掉個過。”

“喏。我真想一死了之。”勾踐垂淚道,“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層石階,爲奴三年,盤古開天以來,沒有君王受過這等恥辱。”

“大王,臣聞受大辱者立大志,死着容易活着難。臣以爲,大王已闖過夫差面見之關,三千六百五十步沒有白走,十八層石階,沒有自上,今日沒有白過。想到越國,想到王子,先活下去,再報仇雪恨。”

“上大夫說得對,”姬玉說,“活着就是國事。”

范蠡又道:“如今大王生命屬於越國臣民,不能輕言死去。”

勾踐低頭:“道理我懂,士可殺,不可辱啊!”

“不可辱之士只是士。大王乃一國之君,胸懷應該比士遠大啊!”范蠡道。

“諾,你們吃吧,我實在咽不下去。”勾踐起身,進了自己石屋。

姬玉流淚:“上大夫,今日殿上,多虧你力挽狂瀾,使大王性命得以保全。往後還要靠你開導大王,和吳王周旋渡過三年。讓你拋妻入吳受苦,姬玉代大王謝你了。”

范蠡慌忙拱手施禮:“王后過獎。臣力當效勞,盡力而爲。若有不妥之處還望王后、大王海涵。”

姬玉道:“上大夫放心,大王和我依重於你,拜託了,上大夫,我亦不吃了,上大夫請吧。”

姬玉說完也起身,進了自己的石屋。

范蠡早就餓了。狼吞虎嚥把三碗米飯和一碟黴菜吃了個精光。吃完飯,來了精神,在院內刷刷地練起了功夫,他把三隻小碗,一個菜碟輪番扔上天空,騰身跳躍,輕輕接住。守門武士看得眼花繚亂,忘記了職責,連聲叫好。

勾踐和姬玉聽到叫聲出門觀看,恰在這時,一歸巢小鳥從空中飛過,范蠡揚手擲出小碟,飛鳥應聲落地。小碟有線牽着似的又回到范蠡手中。此情此景,勾踐、姬玉也看呆了。武士們又是一齊歡呼。

范蠡把三隻小碗和一隻小碟收攏一起,交給門口武士,笑道:“諸位見笑!”

武士們看着面不改色,氣不吁吁,鎮定自若的范蠡。明白是位高手,不由地行了軍禮。他們明白,倘若三隻碗和一隻碟向他們四人飛來,手中長矛一點作用也沒有。

范蠡回身悄聲對大王、王后說:“讓他們見識一下,免生歹心。”

勾踐、姬玉感動,如此智勇雙全、忠心耿耿的奇才,天下難得!

范蠡回到石屋,躺在石牀稻草上,回想今日入宮細節都在預料之中,事先有備,心中十分舒服。情勢所迫,主動請求入吳,是想深入虎穴,摸清兩隻老虎脾氣,在虎穴中施展才智,幫助病虎戰勝餓虎。入吳以來,事先謀劃方略步驟正確,今日在大殿得到驗證,伯-講了情,子胥受了挫,夫差鬆了心,情勢已向有利保全大王性命方向轉化。只要小心在意,按既定方略、步驟,三年,會一天天平安過去。

范蠡開始想下一步主意,首先想到了獨山。到達姑蘇城當天,他命獨山潛入城內,先散佈吳王允諾不殺勾踐輿論;其次,打聽貴族大臣喜好,把消息報給文種,由文種每月派人到吳來送禮——臨行前已和文種計謀好了。再次,重點注意伯-和伍子胥,製造兩位重臣不和言論,引起兩蛇相鬥;最後,通過到吳做奴隸的男女打聽宮內外情況,及時通過使者向文種傳報,若有可能,傳消息到囚禁他們的地方,以便對付夫差。范蠡告誡獨山千萬不能魯莽,不管受多少罪,遭多少難,都不能性起殺人,只要在姑蘇呆下就是立了大功。

從今日伯-的話中看出,獨山已完成了首項任務。不知獨山現在何處,困難否?危險否?

范蠡想到的第二個人是文種。行前,兩人商議了守國方略:穩定民心,發展農桑漁牧;裁減兵員——三年內不想打仗的事,減少庶民負擔;殷勤事吳,把國內一時用不着的珍寶奇物,送給吳王和諸大臣,每月一小送,每年一大送,讓夫差和諸大臣感到“不戰而取人之國”之實惠;整頓朝政,減少冗員,節省開支,重大事情想法報與大王知道;護好王子,僱用乳孃讓-與健康成長,使大王、王后放心;勘察地理,以備大王返國重整軍備。這些事情,不知文種如何具體佈置,他對文種之能絕對相信,擔心的是文種是楚人,越國貴族不聽號令。

范蠡想的第三個人是夫人宛玉。一個女子身在異鄉,人生地不熟……哎,不想了,想也無用。蚊子耳邊轟鳴,范蠡回到了現實中,想到大王、王后,連普通米飯都吃不慣,怎能睡慣石牀,怎能經得起蚊蟲叮咬,怎能經得起潮氣熱浪侵襲。囚徒生活剛剛開始,還有三年,多麼漫長。大王、王后能忍得住嗎?大王有癲狂症,一旦發作,如何是好,王后身體虛弱,能受得住煎熬嗎?下一步如何讓大王適應囚室生活,堅持下去呢,歷史典故,在國內已講過,大王能得到啓示嗎?想來想去,又回到方略上,覺得首要是保全大王性命。夫差極重顏面,說了赦免死罪之話,不會再咽回,就怕伍子胥勸諫。對付伍子胥,只有靠伯。對付伯-,只有金帛女子,難辦的是對付勾踐,沒吃過苦,沒主過大事,熱衷聲色犬馬的年輕大王,從頂峰跌到谷底,一下適應,相當不易,他患有癲狂症,喜怒哀樂不同常人,如何使他平靜地接受現實,去哀去悲,添神添志,磨鍊三年成爲英明君主呢。范蠡想,只有講爲君之道,講天、講地、講事、講兵、講農、講越振興遠景,讓勾踐眼觀天地,胸如海洋,心有強越,如伍子胥說的,如鳥飛上雲天,如魚遊入海洋,如虎歸於山林。把勾踐引到成就霸業的境界,如此他就會不以苦爲苦,不以恥爲恥,就會節悲順變,養精蓄志,以待騰飛。想到此處,范蠡把學過的東西在心裡過了一遍,確定了三年給勾踐講學的課程。當然,講學要順其自然,因事闡理,不能讓勾踐感覺到是在教他,他畢竟是君王啊!

子時鐘聲在王宮迴盪,石室大門傳來了武士換哨口令,范蠡聽聽大王、王后那邊沒有了動靜,抓一把稻草塞到頭下,枕着睡着了。

二君殿試賢臣心鐵兩個多月過去了。

石室棲身之後,勾踐君臣白天被武士押着去打掃馬廄、鍘草餵馬和擦洗車輛,晚上回石室向闔閭祈禱。夫差乘車外出巡行,讓勾踐牽馬步行車前。

初次,勾踐受不了沿途百姓嘲笑,回到石室犯了病。經范蠡調治,纔好轉。

以後勾踐去做車前卒時,范蠡便隨行。一則給勾踐作伴。二則觀察吳都社情、街道、地理,回來把所見所聞議論一番,讓姬玉瞭解外面情形。就勢也把一些道理講了,兩個多月來,范蠡把天道、天時、天意、天理、天命、天文、天象、天網,天機等穿插講了。姬玉明白范蠡之意,常常幫腔。勾踐暫時沒有性命危險,經兩人開導,慢慢平靜下來,粗米飯也能吃了。期間,獨山託人捎來了衣物,傳來一些越國使者帶來的消息,當他們得知,國內民心穩定,一切按方略辦時,心裡欣慰許多。

這一日,早飯後,范蠡和勾踐姬玉扯完了地時地利話題,準備去馬廄時,宮中貴人傳令吳王召見勾踐、范蠡,令他們漱洗後由武士導引進宮。

貴人一走,勾踐哆嗦起來:“喏,夫差是否殺我?”

姬玉也擔心起來:“秋天正是行刑季節……夫差會不會變臉,是不是伍子胥陰謀?”

范蠡搖頭笑道:“大王,王后放心,今日天高氣爽,吉祥之意甚明,沒有一點凶兆。不然,貴人不會要我們洗漱一番。石室是王宮禁地,屬太宰伯-轄管,伍子胥和伯-有隙,不會引火燒身。大王、王后是吳王役僕,伍子胥不經大王同意不敢擅開殺戒。夫差虛榮心極強,每次大王與臣下做車前卒時,我觀夫差,得意之色比殺了我們還痛快。不會放棄折磨大王的樂事,臣以爲,大王放心前去,王后也不必憂心。”

“喏,你卜一下吳王召我們何事?”勾踐望着范蠡說。

“好。”范蠡說,“大王先漱洗,我回屋靜心一卜,要不,請王后寫一字,拆測一下,也許更爲靈驗。”

姬玉隨手在地上寫了一個“回”字,說:“願你們平安回來。”范蠡心中大驚!“回”字兩口,大口吃小口,小口不祥也。此字應在自己身上,不知今日有何兇險之事,但面上十分鎮靜,笑道:“王后吉人吉卦,臣和大王定回無疑。”

勾踐和范蠡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隨着導引武士出了石室大門。勾踐穿粗麻襯衫,赤足草鞋,范蠡馭手打扮,二人頭髮都很凌亂,均用黑帶扎住。

范蠡一邊走,一邊琢磨夫差面見何事,突然,想起那次在吳王大殿伍子胥憤而退去時瞪他的那一眼。那眼光好凶、好殘、好尖哪!既有不甘失敗的羞怒;也有發現仇敵的警覺,更有誘殺獵物的陰謀。那眼光,在吳國,只有伍子胥才能射得出。老謀深算,一心爲吳的伍子胥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定知道自己在-李之戰,夫椒之戰中的作用,也定會打探自己根底。伍子胥愛才如命,向闔閭推薦了孫武,引薦了伯。如今,孫武離去,伯-同他分道,他一定渴望找到一個能切磋兵法,計謀國事的人。幾年前他曾邀過文種,如今他會不會說服夫差重用自己,斷了勾踐膀臂,使勾踐難以生還,越無君而亡呢。范蠡想到這裡,心裡說,伍子胥呀,伍子胥,倘若你不公報私仇,領兵攻打楚國,使百姓生靈塗炭,我也或許投到你門下,爲吳效力。如今,咱們各爲其主,比試比試吧。吳雖強,但夫差不是明君,文武大臣不和,上下奢糜,敗象已顯。孫武正是看透此點,才離吳去陳。越雖弱,但勾踐開始覺醒,文武將相心齊,民風淳樸,大有前途。我正可在逆境中施展本領,使越轉敗爲勝,寫一部以弱制強兵法與孫武並雄。范蠡鐵心不離越,不僅是爲勾踐,也爲自己,爲施展抱負。痛苦、羞辱,不屑一顧,家鄉俗語:“不受苦中苦,難成人上人。”

范蠡跟着勾踐在武士押解下,來到宮內一處便殿,范蠡眼光瞟去,只見寶榻上坐着夫差,身邊只有伯-一人,兩人臉色慈祥,左右只有兩三個侍女待立,殿內無蕭煞之氣。

兩人一前一後,低頭跪伏,連連叩首:“大王在上,罪臣叩見!”夫差哈哈一笑:“勾踐!石室比越王宮安逸乎?”

“喏。”勾踐答,“罪臣蒙大王不殺之德,石室棲身,已是萬幸。”“唔,飯食可口否?”

“喏,可口,可口。”

“想不想越國?”

“想。”

“唔?”

“想把越國全獻給大王。”

“你倒會說話。”夫差笑。

“罪臣說的是實話。”

“你把孤之馬養得不錯,誰教你的?”

“喏,范蠡。”

“哦,退守會稽何人主意?”

勾踐遲疑,弄不清夫差用意。

“唔?”

“喏,范蠡。”

“唔,-李之戰,殺雞嚇猴之計何人所爲?”

“喏,范蠡。”勾踐頭上冒汗,心想夫差問以上之事何意?不會開殺戒吧。自己把底如此托出,豈不是把范蠡往死處推?……若吳玉殺了范蠡,不再怨恨自己……這一刻,勾踐想到了“捨車保帥”……好卑鄙的勾踐!

“唔,相國之言極是,果然都是范蠡主謀,勾踐!”

“罪臣在。”

“你如今用不着他出謀劃策,把他交給孤用如何?”

原來是這樣!不是誅而是用,更爲可怕!勾踐從兵敗夫椒退守會稽以來,越來越離不開范蠡了,把范蠡交給吳王,夫差如虎添翼,自己性命難保,越國復興無望。此刻,他後悔聽了王后之言,讓范蠡入吳。一瞬間,他想到范蠡勸他議和,入吳爲奴,是和吳國串通好的一個陰謀,把他和王后做爲禮品獻給了夫差。完全可能!伍子胥、伯-是楚人!范蠡也是楚人!范蠡若去吳,國柄在楚人文種之手,退路斷了,真的國破家亡了。勾踐渾身顫抖起來……

“勾踐,聽清了嗎?把范蠡給孤王用如何?”夫差提高了聲音。

勾踐想,交人於心不忍,不交恐怕不行。若惹惱了夫差,今日走不出此殿,來時,范蠡竟說無事,分明是串通一氣,危時智生,勾踐小眼珠一轉,計從心生,此事正可試一下范蠡。若他願去,證明早有異心,怪己瞎眼。若范蠡不去,證明他真忠於越,以後更可放心。於是他說:“罪臣聽從大王吩咐。願把范蠡交大王役用,不知他本人意下如何?聽憑大王明裁。”說完頭一昏,差一點倒在地上。

夫差笑道:“好,范蠡?”

范蠡:“罪小臣在。”

“相國誇你有才,寡人慾重用於你,意下如何?”

“謝大王美意,罪小臣,難以從命!”

勾踐聽到此話,頭大臉燒,對自己捨車保帥之術,懷疑范蠡不忠之心,感到羞愧!

“唔?”夫差原以爲范蠡會樂意歸順,沒想到范蠡如此回話,不識擡舉!

大概有點本事之人,脾氣都如此倔,都不聽喝。孫武、伍子胥如此,范蠡也如此。夫差忍住氣,耐下性子說:“寡人聞,貞婦不嫁破亡之家;名賢不官滅絕之國。今勾踐無道,國已將亡,君臣併爲奴僕,囚禁石室,子與他同列,豈不恥辱乎?寡人慾赦子之罪,委以重任,去憂患而取富貴。子何不從命?”

范蠡擡頭:“罪小臣下見,大王莫怪。”

“唔?”夫差道,“你講。”他想范蠡能講出何理?

范蠡不卑不亢道:“罪小臣亦聞,亡國之臣,不敢言政;敗軍之將,不敢言勇。小臣不能輔佐越王爲善,得罪了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誅,得君臣相保,馬廄掃除,車前趨走,臣願足矣,不敢企望富貴。已嫁破亡家中貞婦,若改嫁他去,何稱貞婦;已官於滅國之賢士,若另投新主,何稱賢士?一女不嫁二夫,一官不仕二主,乃周天子教訓,臣不敢違。小臣雖然愚昧,然嚮慕仁義。越君有罪大王,尚未失德于越民。我若背王,不吉不祥,大王若用不吉不祥之人,於吳不利,願大王詳察,收回成命,小臣幸甚!”

勾踐被范蠡答話感動了!這一刻,他覺得范蠡是最可信賴之人!

夫差不高興了。大聲道:“孤把勾踐殺了,你也跟他去?”

勾踐害怕起來,怕夫差真的殺他,害怕范蠡經不住夫差恫嚇。

范蠡平靜答道:“臣願追王而去。大王不會爲敗將亡臣,損了自己威名。”

夫差吼道:“你這個傢伙,比孫武還倔。好吧,滾到石室,當貞婦去吧!”

范蠡頓首:“謝謝大王恩典!”

勾踐感動得流淚了,天下大臣,範子第一!勾踐想。

“滾!”夫差又吼了一聲。

范蠡叩完頭,順勢倒地,滾出殿門。勾踐弄不清范蠡是何意圖,也順勢滾出門去。

夫差高興得哈哈大笑,叫道:“好!好!”心中之氣消了。

站在夫差身邊的伯-,對伍子胥召范蠡歸順的建議很不贊成,生怕范蠡做吳臣之後和子胥結在一起對自己不利。今日陪坐,一直擔心范蠡會被大王重用。見勾踐、范蠡一起滾出殿門了,心中石頭落地。見大王高興,也高興他說:“大王!你看到了,范蠡本是楚國宛邑一介草民,人稱瘋子,生性倔犟,難以臣服。大王,孫武走了,一個子胥,攪得大王之心夠煩了,若再來一個范蠡,大王寢食難安了。范蠡如此不知好歹,滿口歪理,就讓他和昏君在一起吧。”

“唔,伍相國爲何稱讚於他?”夫差問。伯-看看夫差臉色笑了笑。

“唔,你笑什麼?”

“我笑子胥大自做聰明。”

“唔?”

“他欲讓大王召見勾踐范蠡時一時生氣,殺了勾踐。故意讚揚范蠡,利用大王求才心切,把大王置於不仁不義境地。”“明白了。我偏不殺勾踐。”

夫差笑了,“逗逗老鼠真有趣!你看他們滾出大殿的樣子,多像老鼠!”

“對,像極了!”伯-笑道,“一殺,可就逗不成了。”

智臣蒙君愚君赦君汲水汲水兮,水流清清。

除糞洗塵兮,馬廄淨淨。

好馬駿駿兮,大王好乘。

車輛新新兮,大王好用。

大王恩德兮,銘記在心。

汲水汲水兮,日日不停。

姬玉一邊清掃馬糞,一邊唱着自編的歌,唱得十分動情。勾踐在梳洗馬鬃。

范蠡在擦洗車輛。

一位宮中貴人探頭看看,衝他們笑笑,走了。

范蠡見貴人離去,衝着勾踐、姬玉笑笑說:“玉後歌聲,定能傳至:吳王耳裡。”

勾踐和姬玉也笑了。

幹活時候,不要有怨言,要顯得高興,是范蠡爲勾踐、姬玉出的一計。

那次,從夫差便殿回來,勾踐含淚把范蠡不受利誘,誓死留越的舉動說給姬玉聽了,姬玉十分受感動,暫時消除了對范蠡的戒心,誠懇聽取范蠡的意見。

范蠡胸懷坦蕩,見大王、王后誠心待己,就直言好好地渡過三年:早起晨練;之後談論爲政之道;白天裝出愉快樣子以防有人窺探;晚上無燈,回想“爲政”內容,或哼情歌解悶,絕不能讓人聽到怨恨之言或嘆息之聲。範蠢說,如今正如子胥所言,是院中鳥,釜中魚,籠中獸,一不小心,就會被誅,要善於裝死——象老鼠騙貓那樣。勾踐、姬玉十分贊成。從那天起,每日“愉快地”幹着各種活計。

受夫差指派,到石室窺視的宮中貴人,經常把勾踐君臣的動靜向夫差稟報。夫差得知勾踐君臣盡心灑掃庭除,擦車餵馬,晝無怨恨之色,夜無愁嘆之聲,時常歌之,舞之,感謝大王之恩,毫無思鄉之意。便把勾踐君臣之事置之度外,忙着出兵伐陳——孫武在陳國隱居,這是夫差不能容忍的。

夫差率兵入陳,把孫武捉回囚禁起來解了心頭之恨。大擺盛宴祝興,每日喝得迷迷糊糊,早朝都免了。這一日,時近中午,夫差起牀,伯-進見,說姑蘇城內近日流傳歌頌大王的童謠。夫差一向注意聲望,令伯-如實稟報。

伯-清清嗓音,把童謠唱了:“越國捉了一隻鼠,陳國捉了一隻虎,爪下鼠,籠中虎,統統囚姑蘇,想吃鼠吃鼠,想吃虎吃虎。”伯-唱完恭維道:“大王英明蓋世,當今天下,何方諸侯能像大王,指南打南、指北伐北。一腳踏平越,一腳踏平陳,秦楚震驚,齊魯戰慄,稱霸中原,指日可待。問鼎天子,時不久矣!”

夫差明白伯-是在恭維自己,但心裡還是美滋滋的。說:“太宰,近來那隻鼠如何。”

“膽已嚇破,只剩驅殼,只知勞作,和馬匹無異。”伯-常受越國重禮,終日和越國美女廝磨,一有機會情不自禁爲勾踐說話。想盡快兌現對勾踐的允諾。

“唔,真的只剩下驅殼了?”夫差感興趣地問。

“大王若不信,可登文臺一望。”伯-建議說。

“好,這酒飯也吃膩了,登文臺觀觀風景,走!”

“大王請!”伯-帶路朝文臺去。

文臺位於王宮大院北邊,乃都城最高處,吳王闔閭所築,是祭天和閱兵之臺,內可看到宮內大小院落,外可看到都城內外風景。

夫差和伯-登上文臺,往馬廄那邊望去,只見馬廄院內,乾乾淨淨,拴在柱上的幾匹大馬,油光閃亮。枯瘦如柴,長髮垂腰的勾踐正坐在木墩上用手慢慢抓飯,姬玉和范蠡恭敬地各站一邊,好象等待着勾踐下達號令或隨時準備接過勾踐手中空碗。地面上放着兩碗飯和兩碟菜。分明是兩人等大王吃完再吃。夫差被勾踐三人君臣之禮,夫婦之儀感動了!嘆道:“勾踐不過小國之君,范蠡不過一介謀士,雖然爲奴,不失君臣之禮,寡人心甚敬之。”

伯-忙道:“不惟可敬,亦可憐也!”

夫差嘆道:“是啊,真不忍見。”

眼尖的范蠡望見文臺上有人,知那文臺除了吳王夫差,沒人敢登。悄聲說:“王后,吳王窺視。請歌之。”

姬玉眼睛餘光也望見了臺上有人,恰在此時,勾踐飯碗已空,姬玉雙手接過,恭敬地捧在面前,舉過頭頂。“喂!”了一聲,唱道:稻米香香兮,吳王所賜。

每日三餐兮,不忘吳王。

越王性命兮,吳王所賜。

每日禱告兮,吳王萬壽。

姬玉唱罷,把碗鄭重放在地上,朝王官方向磕了一個頭,端起飯碗,吃了起來。面容喜祥,心中淚流。

范蠡亦向王宮一拜,端起碗來。

勾踐看着二人吃飯,癡呆呆地笑着。

姬玉的歌聲,夫差聽到了。姬玉、范蠡向王宮遙拜的動作夫差看到了。

在吳國,夫差還沒見到有人這樣,一日三餐不忘他的恩惠,還沒有聽到如此動情地歌頌他。夫差感動了!說:“太宰,勾踐改過自新,能赦其歸國乎?”

伯-答道:“大王以仁義之心,哀孤窮之士,加恩于越,越豈不厚報。

願大王決斷。“

“勾踐囚在這裡幾年了?”夫差猶豫。

“回大王,已經三年了。”

“唔,好快呀。”

шшш✿тт kΛn✿c○

“是啊,當初大王講過三年爲期。”伯-提醒道。

“是嗎?孤講過嗎?”

“大王,盟約也是這麼寫的。”

“哦。”夫差開始往臺下走了。一邊走一邊向馬廄方向又看了一眼,只見勾踐梳着馬毛,范蠡狼吞着米飯,姬玉撩起左衫,挽起胳膊開始灑水,那一雙胳膊已象粗木棍狀。夫差想起後宮妃子們潔白如玉的手臂,“再囚禁下去,怕是不祥的。”夫差心裡說。

夫差一步步走下臺階對伯-說:“孤不願讓天下人說我言而無信,命太史擇吉日,赦越王回國!”夫差覺得死鼠再逗下去已無趣了。

伯-高興他說:“大王仁德可達上天,那越王定會加倍報答。大王可以放心北進稱霸矣!”

“嗯,太宰最知寡人之心。”

清晨,勾踐起身,發現窗下一塊竹簡,急忙撿起,只見上寫:“赤文矣,定。土口日矣,口口”。勾踐初時不解,琢磨一番,心中大喜,忙過去將竹簡給王后看。王后一看,也高興起來。二人去范蠡住處,把簡給范蠡。勾踐忍不住說:“定是伯-送信,赦免已定,吉日回國,真是太好了!”姬玉也興奮他說:“總算熬出頭了。”

范蠡把簡拿在手裡,上下左右仔細看了幾遍,沒有說話。

“難道不是喜信?”勾踐着急地問。

“是喜信,不是喜。”范蠡鎮靜地說。

“喏,爲何?”

“臣以爲,此等大事,吳王不當衆宣佈,是不算數的。夫差一向優柔寡斷,大王一日還在吳地,危險就沒有過去。請大王、王后勿喜形於色。”范蠡鄭重他說。

勾踐和姬玉心裡涼了半截。勾踐嘆氣說:“喏,三年了,上天該開眼了。”

范蠡安慰道:“大王,三年潛心修煉,值!”

姬玉也說:“是啊,三年,不是囚禁,如何有功夫聽上大夫講治國治軍爲政的道理。”

“王后過獎了。”范蠡道,“全是上天之意,使臣下得以陪伴大王。大王、王后爲國爲民之心,忍辱負重之毅力,窮厄不失氣節之志,吃苦耐勞之精神,虛心好學之態,令微臣感動。越國有英明大王、王后,實臣民之幸。

越不復興,沒有天理。“

勾踐見姬玉范蠡如此說。嘆道:“就怕三年功夫白費了。”

“不會的。”范蠡堅定他說。

臣謀絕計後勸病君在城外練兵的伍子胥,聽到吳王將赦免勾踐,允其返國的消息,急進城人見夫差,說萬萬不可赦免勾踐死罪,更不能允其返國。伍子胥不等夫差回話,一口氣說了下去。說早先夏桀王把商湯囚禁起來不殺,殷紂王把周文王拘起來不誅,縱而回之,福禍相轉,桀爲湯所放,殷爲周所滅。大王將越王囚而不誅,恐有夏桀殷紂之患。勾踐爲人,陰柔莫測。范蠡、文種等均爲多謀之士。勾踐一旦回國,將如猛虎歸山、蛟龍入海、飛鳥入雲……

“唔,勾踐有那麼大本事嗎?”夫差問。

“那勾踐鷹鼻鼠眼,十分狡詐。大王萬萬不可輕心。”

夫差笑了。想起伯-講的勾踐象一隻死鼠。

“大王緣何發笑。”伍子胥不解。

夫差道:“太師優心有點過份吧。”

“老臣受完王之託,不敢忘先王之仇。”伍子胥說。

夫差不悅他說:“勾踐是隻死鼠。你卻把他比做商湯、周文王。寡人雖然不才,還沒象夏桀、殷紂那樣失德。太師如此說,是何用意?城內流言說太師以報先王之仇爲名,欲廢寡人而代之,可是真的?”

伍子胥聞言,慌忙跪下叩頭道:“老臣忠於大王之心,蒼天可鑑。”

夫差見滿頭白髮的伍子胥向他叩拜,想起自己正是伍子胥力排衆議扶上王位的。心中有些不忍說:“太師,寡人不信這些流言,才說於你聽的。太師有大功於吳,寡人心知。赦免勾踐之事,寡人意已決,小國小君,能有何作爲,太師不必太過慮了。”

“大王!”伍子胥的頭又叩了一次,“勾踐固不足慮,他手下范蠡、文種非同一般,各諸侯立國,謀士不過三五人耳。”

夫差想起父王闔閭靠伍子胥、孫武立國,對子晉之話動了心。禁不住“唔”

了一聲。

伍子胥見狀,提高了嗓門說:“大王!勾踐是虎不是鼠,決不可縱他回國!前朝之失,後朝鑑之。一念之差,國運系之。願大王恩之慎之。大王欲北進中原,後院定要安全,再安全矣!”說到這裡,伍子胥竟流淚了。

夫差感動了。說:“太師,容寡人三思,孤的頭有些疼了。”

伍子胥見狀,叩頭退出,邊退邊叫:“大王!勿忘先王之仇?”

事有湊巧。夫差往內室走時,一隻碩大老鼠從房頂上吱地一聲摔在地上。

夫差以爲摔死了,正欲近看,不料,那鼠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很快逃匿了。

驚恐的鼠眼正像勾踐一般。

“來人!”夫差大叫。

宮中貴人應聲而到。

“傳勾踐明日上殿!”此刻,夫差下定了誅殺勾踐的決心。爪下之鼠不能讓他跑了。

“是!”貴人答應。慌忙去報太宰伯。

伯-得知大驚,令貴人去石室通報勾踐,一來讓勾踐有所準備;二來一旦有變,表明自己盡到了心。

勾踐、姬玉得知消息,頓時抱頭大哭起來,雖是大哭,又不敢出聲——貴人交待,不可泄露消息。痛苦情形,令蒼天流淚。

范蠡聽到動靜,警覺地來到勾踐室內,見大王、王后二人相擁流淚,忙問明瞭情況說:“大王勿懼,夫差囚王三年矣,三年不忍誅殺大王,一日能忍誅殺大王乎?前日己有赦免喜信,定不是空穴之風,明日上殿,只要應對得當,保準無憂。”

勾踐、姬玉見范蠡如此說,悄悄寬心。勾踐說:“喏,寡人活到今日,全賴大夫之策,寡人信你之言。是吉是兇,明日入宮便知,倘若一去不返,望大夫扶佐王兒報寡人之仇。”

提到王兒,姬玉禁不住抽泣起來。

范蠡慌忙跪下道:“大王決無性命之憂,請務必寬心,莫傷身體。”

次日,勾踐在武士導引下入宮到了大殿門口,像等候判決的犯人一般,望着威嚴的大殿,等候夫差召見,想着如何應答。等了兩個時辰,一貴人出來道,今日大王不上朝,讓勾踐明日再來。

勾踐第二日去,還是昨天樣子。

吳王一直沒有上朝。

第三日勾踐正在奇怪之時,伯-從大殿出來,高聲宣示:“奉大王之命,越王勾踐仍囚石室!”

勾踐生怕殺頭之心放下後,悄聲問伯-吳王爲何不見。

伯-見押送勾踐的武士是自己人,便說:“大王聽了太師之言,欲加誅殺,所以相召。巧的是大王風寒相浸,病不能起-入宮問候,趁機建言,消災宜作善事,今越王撲地待誅,上天憐憫,王應保重,待病癒後再圖不遲。

大王聽了,點頭稱是,同意放你仍回石室。“

勾踐聽罷,慌忙叩頭謝恩。伯-將他拉起,說:“大王一國之君,-何敢受此禮,快快請起。”

勾踐垂淚道:“役臣性命,太宰給矣!”

“言重了,言重了!”伯-高興地拍了拍勾踐瘦骨嶙峋的肩膀,對武士說:“快送越王回去,好生伺候。”

勾踐回到石室,一晃三個月過去了。

三個月來,夫差臥病在牀既沒召勾踐入宮,也沒騎馬或坐車外出。馬廄裡的馬都急得嗷嗷叫了。三個月來,武士們的管束也越來越鬆了,以至於有一天夜裡,獨山悄悄溜進了石室,送來了衣物食品,稟報了姑蘇城和越國使者帶來的消息:文種和其他大臣盡心盡職盡力。越國上下政局穩定,舉國上下都在盼望大王、王后早回。文種還託人捎來了一副王子三歲時的竹板刻象。

當獨山把精緻的竹板呈給王后時,姬玉把竹板貼在胸前,口中念着:“與兒與兒,”眼淚刷刷地淌了下來。

三個月前,范蠡雖然預見到夫差不會誅殺勾踐,但他心中也沒十分把握。

夫差脾性,說變臉就變臉的。因此,勾踐的性命仍處於危險之中。得想法讓夫差由猶豫到堅定地赦免勾踐,不因伍子胥反對而不下決心。何招可行呢?

囚在石室,插翅難飛。不僅見不到夫差,連伯-也難見到——還得依賴伯-,得想個招兒,讓伯-到夫差面前有話可說。三個月來,范蠡一直在想招兒。

他把自己學過的招兒,搜腸刮肚想了十幾遍,也沒找出一個能讓夫差徹底去掉戒心的招兒。

這一日,范蠡清掃馬糞時,突然想起在武當山遊學時,西方來的一位老者,爲人治病,定要看一看糞便,對危重病人的糞便,還用舌尖嘗一嘗,纔對症下藥。問其爲何嘗便,答曰,病從口入,結於內腑,徵兆在便,嘗便可知何病入口矣。問其不嫌埋汰乎,答曰,只知診病,不知埋汰。范蠡奇其醫術,便跟着學了幾手。想到這裡,范蠡之心一亮,有招兒!夫差病尚未愈,讓勾踐通過伯-請求入宮問候,若能得見,求其糞而嘗之,觀其顏色,拜賀病癒之期,到期病癒,必然心感勾踐,赦免歸國可望矣。當此之時,要取得夫差信任,只有做連夫差的親信、兒女都不能做的事才行,嘗糞便就是這種事,不知勾踐肯不肯做。范蠡思考了兩天,決定自己先行請求入宮,看看夫差病情如何,然後再向勾踐提起。他向熟悉的武士說自己有高超醫術,願意爲吳王治病,請武士轉告伯-,若治不好吳王的病,情願被治罪。勾踐聽到了范蠡對武士講的話,武士走後,問范蠡:“喏,打何鬼主意?”

范蠡笑道:“我想用我醫術,取得吳王信任,赦免大王、王后回國。”

“能行嗎,別弄不好,把命丟了!”姬玉擔心。

“不會的,夫差年輕力壯,偶感風寒,不至於一病三月,定是宮中庸醫用錯了藥,該泄不泄,反而大補,堵塞成瘀了。”范蠡說。“喏。你有把握了?”勾踐興奮起來。“若能治好夫差之病,咱們回國就有望了。”

“是啊,按說,恨不得夫差趕快病死,可他死了,換個吳王,伍子胥還在,說不定馬上就會誅殺大王。不如把夫差之病治好,纔有赦免大王的希望。”

范蠡解釋了爲何給夫差治病。

“喏,全憑大夫安排。”勾踐說,“可惜我不懂醫,要是我懂,那就更好了。”

范蠡等的就是勾踐這句話,馬上接道:“我可以教大王一點醫道。一起去爲夫差治病。”

“臨渴掘井,晚矣!。”勾踐嘆道。

“我先入宮看看,把關鍵一招留給你,你只要說幾句話就行。”

“這個法好。”姬玉贊成。

“喏,那就試試,別弄砸了,反而不美。”勾踐有些擔心。

“不會的。”范蠡有信心他說。

等着夫差召見入宮這兩天,范蠡給勾踐講了一些醫術。特別講了糞便同疾病的聯繫。請勾踐去嘗夫差糞便之事,他沒有說。時不至矣!

伯-接到武士報告,當即向夫差稟報了,夫差不放心越人,沒有點頭。

伯-琢磨了一日,第二日又向夫差推薦范蠡,並保證不會壞事,范蠡開的藥,他可以先嚐。然後再請大王服用。夫差久病,盼望早愈,想了想,同意了。

范蠡被帶入宮,在伯-帶領下,來到夫差榻前,跪下叩首,口中呼道:“罪小臣向大王請安!願大王萬壽無恙!萬壽無恙!”

夫差依在榻上,揮揮手苦笑道:“一病三月,笑談無恙。起來吧!”

范蠡進屋時已看了吳王神色,連呼三聲,引誘夫差說話,聽聽他的聲音。

站起後又附身輕輕拉過夫差之手,摸了脈搏。向左右侍人問了夫差飲食便溺情況,然後說:“大王這病若是換了別人,早有性命之憂了!”

“唔?”夫差驚問。左右侍人也緊張起來。

范蠡見大王在意,衆人注意,咬文嚼字他說:“大王之病,是內有虛火,外受淫氣,致使陰陽不和,外冷內熱,食瘀,汗禁,便難。所幸大王吉人天相,龍體壯健,能將邪氣鎮住,但疾已三月,邪氣漸濃,再不急治,恐有危險矣!”

左右一片噓聲,夫差厭身急道:“先生救我!”

范蠡說:“吳王放心,罪小臣及吾大王、王后性命皆吳王所賜,敢不盡心。”說罷要過宮中醫生開的藥方,一邊看一邊噴噴咂嘴。心中喜道:“天助我也,這些庸醫全投錯了藥。果然全是大補之方,越補越糟。”看完之後,對吳王道:“大王所服之藥,全不對症。”

“唔?”夫差疑問,醫生總是這個貶那個,後者貶前者。

范蠡看出夫差心思,解釋道:“大王之病,是火攻心,應先泄之再補之,這些藥全是大補,火上加油,大王龍體火燒三月尚健,真是萬幸!”

夫差聽罷,點頭稱是。伯-幫腔道:“多虧今日請了範大夫。”話中之話是提醒夫差不要忘了他引薦之功。

范蠡疾速在竹簡上刻了一劑湯藥。交給伯-說:“照此方,服一劑看,我測算,大王明日午時,必然便溲,便一出,大病即會好轉。不過有一事難辦。”

“何事?”伯-問。

范蠡故意把伯-叫在一邊說:“大王便溺,必須有一忠於大王之人用舌尖嘗之,把氣味告我,才能對症下第二劑藥。”這話,夫差也聽到了。

“這……”伯-爲難。他想明日大王未必便溺,就說:“好吧,明日再說!”

范蠡見事已妥當,跪下叩首向吳王告退。

夫差想驗證范蠡之話是否可信,說:“明日先生再來。”

范蠡趁機道:“罪小臣大王勾踐,每日掛念吳王病情一直想入宮問安。

可否一起前來?“夫差心想:”也好,若是明日不像范蠡講的那樣,一併誅殺勾踐君臣二人。“口中說:”難得勾踐一片忠心,明日請他入宮吧。“

范蠡回到石室向大王、王后稟報了入宮診病和夫差允許勾踐第二日入宮看望的情況後說:“明日午時,夫差必定大便,我向伯-說了,夫差可能也聽到了,要有一個忠於夫差之人,嘗一嘗大便的味道告訴我,纔好用藥,才能測算夫差病好之期。”

姬玉心靈,把眼睛盯住范蠡:“上大夫,你這一招太損了!”

范蠡聞言撲騰跪下:“臣苦思三月,謀此絕招,請大王、王后見諒。當此之時,別無它途可近夫差,可除夫差之戒心。只有做夫差最親近的人都不能做的事,才行!”

勾踐也明白了!瘦長的刀條臉漲得通紅,鼠眼淚光閃亮,渾身顫抖,嘴脣哆嗦:“孤雖不肖,也曾在越爲君,你如何出此損招,讓孤去嘗夫差糞便,你嫌孤受辱不夠嗎?寧可讓夫差殺了我,也不會照你的安排去嘗夫差之便……”勾踐說着說着,口吐白沫,渾身痙攣起來。

范蠡明白大王的癲狂病犯了,叫了一聲“大王!”上前扶住了。

姬玉見勾踐發病,嚇得面如土色。叫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范蠡把勾踐輕輕扶到石牀上,用指甲刺着勾踐身上幾處穴位,安慰姬玉說:“沒事,大王一時性急,氣衝心竅所致,歇一會就好。”他沒敢說勾踐患的是癲狂症。

姬玉見范蠡這麼說,心中稍安,說道:“多虧大夫懂醫道。”

范蠡苦笑:“禍亦從醫出啊!”

姬玉嘆道:“越王去嘗吳王糞便,是人間最羞辱之事,莫說大王,我一聽也覺此招太絕太損,怕是古今兵法上沒有吧。”

范蠡:“兵法若有,豈不被人識破,微臣苦心,請王后察之。”勾踐在范蠡的擺弄治療下,漸漸入睡了。那睡姿猶如一隻柴狗死鼠一般。

范蠡見勾踐入睡,對姬玉說:“大王睡一覺,會平安無事。嘗糞之計,王后斟酌,臣欲讓夫差堅信大王的忠心,早日赦兔回國。若大王不能忍人不能忍之忍,不用此計,臣也無話可說。臣提醒王后,臣爲什麼,王爲什麼,請王后三思。王后博學,想必知道毀紂囚周文王於-裡,殺其子伯邑考,烹而餉之。文王忍疼食子肉,連說,好香!好香!心惑殷紂。成大事者,莫不大智若愚,不拘細節。夫差有婦人之仁,無丈夫之決,已欲赦王,忽而又變。

臣設此計,竊以爲百發百中夫差憐憫之心……“

“上大夫不必再說了。”姬玉道,“我已冷靜下來。大夫之計,奇中之奇,絕中之絕,全是爲大王,爲越國。你放心歇去,我會勸說大王,明日同大夫一起入宮。”

“謝謝王后知臣之心。”范蠡道,“王后賢德,天下難尋。”

范蠡施禮退出。

姬玉依偎在勾踐身邊,摸着勾踐骨瘦如柴的身體,回想歷朝各國君主興衰之事,不禁淚如雨下。

夜半時刻,勾踐醒來,見姬玉擁着自己,心中感動,叫了一聲“玉姐!”

扭轉身來,擁住了姬玉。

姬玉見勾踐已醒,用手撫摸着他散亂的頭髮,嘆道:“大王,范蠡要離我們而去了。”

“喏?”勾踐側起身子,“爲何?”

姬玉也坐起:“因爲你不肯用他奪心之計,他感到自己無用了。”

勾踐拍拍自己腦袋:“奪心之計?我,我想起來了,這個瘋子如何設此損計呢?太使我難堪了?”

“大王!”姬玉伸手擁住了勾踐。“要是夫差將王兒-與烹而送你餉之,問你何味時,大王將如何辦?”

“喏,天下哪有食親子之肉的?”

“有。周文王被拘,就吃了親子伯邑考的肉。”

“喏?”

“真的。還忍疼說,好香,好香。”

“諾!真不敢想。”

“是啊,周文王做了,迷惑了殷紂,得以釋放,後來報了仇,奠定了周朝江山基業。”

“喏,可我不是文王。”

“誠然。但可向文王學習呀!嘗糞之味,總比食子之味,痛苦少一點吧。”

“喏,范蠡這個小瘋子,什麼計不能出,如何出此損計呢?”

“是啊,起初,我也感到羞怒,仔細想想,范蠡之計是對的,只有如此才能取得夫差信任。大王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層臺階,一千零一百八十天,你已忍了,就再忍一次吧。爲越國,力臣民,爲王兒,……嘗糞總比食子還可忍吧。范蠡說,這是奪心之計。大王,你不是嘗糞,是去吃吳王之心哪!”

“喏,吃吳王之心?”

“是啊。大王把羞、辱、臭、苦,一切味道拋在一邊,想到是食夫差之心,就會有勇氣,有力量,就會嚐出味道了。”

“喏。玉姐,我這嘴,嚐了夫差的糞,你不嫌棄吧?”

“你把夫差的心吃了,我高興啊!”姬玉說完,吻起了勾踐。

勾踐流淚了。歷史是不能沒有女人的。

范蠡診病勾踐嘗便午時,勾踐和范蠡到了宮內。在伯-帶領下,來到夫差寢榻之前。夫差正在迷糊之中。伯-近前:“大王,勾踐前來問疾?”

夫差強睜雙目,說:“勾踐來見孤乎?”

勾踐和范蠡連忙叩首。勾踐道:“囚臣聞大王龍體失調,寢食不安,如摧肝肺,特煩太宰引見問疾,願大王早日康復。”

“唔……”夫差正欲說話,肚內一陣滾雷,脹疼難忍,正疑范蠡之藥是否有毒,只覺將有便出。急呼:“桶!桶!”頭上之汗隨之而出。侍人見狀,急將便桶放至榻前,扶夫差坐上,只聽外地一聲,夫差便下,喘口大氣。夫差一直吃得精細,多日未便,拉下的東西,酸臭無比,寢宮之內,怪味嗆鼻。

范蠡叩首:“恭喜大王!恭喜大王!”

夫差拉了一堆東西,腹中疼痛消失,渾身冒了大汗,頓覺清爽,高興他說:“先生真乃神醫。寡人之疾,依仗先生了。”打個手勢,示意貼心侍人,撤下埋伏的武士。

范蠡道:“小臣昨日曾向太宰稟報,大王便溺之後,若有忠心之人,用舌嘗便,說出味道,臣對症下藥,大王之病,可早愈矣。”

夫差問伯-:“可有人肯嘗乎?”

伯-面有難色。

勾踐跪前叩首道:“囚臣原在東海,曾事醫師,觀人糞便,能知癥結之所在,求大王許囚臣嘗便。”

拉完大便臥倒在榻的夫差,沒想到勾踐願作此事,“唔”了一聲。

勾踐道:“君病臣優,父疼子代,囚臣之性命,乃大王所賜,無以爲報,願嘗糞知症,以表忠於大王之心。”

夫差感動,有些不忍:“唔!你畢竟一國之君,這種埋汰之事如何讓你做呢?”

“大王!”勾踐又叩頭:“大王若不許囚臣嘗便,就是不信臣之忠心,囚臣無地自容,只好撞死在大王榻前。”說完擡頭往榻上撞去。伯-急忙拉住說:“大王,宮中一時找不到嘗便之人,成全勾踐之忠心吧。”

夫差見勾踐十分真誠,點頭同意。

侍人已將便桶移到了門口,蓋了蓋子。勾踐見夫差點頭,叩了一個頭,跪行桶前,揭開桶蓋,伸過鷹鼻,貪婪嗅聞,伸出右手長指,到桶內挖了一塊糞便,吐出長舌,舔了起來。神色猶如饞貓嘗腥一般。

這一刻,夫差寢宮空氣凝固了!

侍人們不由掩起了口鼻。

伯-、夫差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

跪在一邊的范蠡心裡笑了。從夫差神態中看出,夫差之心已被攻下了。

勾踐咂咂嘴,發出響聲,意在告訴圍觀之人,他正在品嚐。

侍人們發出讚歎勾踐忠心的聲音。

勾踐笑了,眼淚淌了出來,回頭面向夫差,高興叫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大王之病月內即可痊癒。”

夫差驚喜交加:“何以知之?”

勾踐道:“夫糞者,谷氣也,順則健,逆則疾。今大王之便,味苦且酸,是春夏之氣凝滯也。范蠡之藥,已將其疏通,保養數日,即可強健如初。”

范蠡接口道:“小臣已知大王糞便之味,藥石下去,定見奇效,大王放心,月內可上朝理事。

伯-見縫插針道:“越國君臣對大王忠心,蒼天可鑑!”

夫差對勾踐君臣戒心已無影蹤。感嘆地讚道:“唔!比子事父,臣事君還仁義!太宰,你能嘗吾糞便乎?”

伯-笑道:“臣甚愛大王,然此事亦不能。”

夫差又問侍人:“你們能做到嗎?”

侍人們搖頭。

夫差嘆道:“不但太宰、你們做不到,吾太子、王后也做不到。仁哉勾踐也!”

勾踐聽到,又連連叩頭:“願大王早日康復!”

夫差下了決心:“待吾康復,即赦爾君臣返國,蒼天可鑑。”

勾踐、范蠡要的就是這句話,連忙叩頭。勾踐邊叩邊想,太急,會引起夫差懷疑,因此又高聲說道:“臣只願大王早日痊癒,願在吳侍奉大王!”

夫差道:“爾也一國之君,如何讓你長期爲奴,屈居石室。太宰,令越君臣三人搬出石室,號一座院落,以客禮侍之。不必再爲孤擦車餵馬了。”

伯-忙說:“遵大王之命。”

勾踐、范蠡又叩頭謝恩。入吳以來,叩了多少頭,他們已記不清了。但只有叩頭,才能保頭啊!

勾踐走出王宮大門,回頭望望,仰天發誓:“此仇不報,妄爲越人。”

緊接着開始反胃,范蠡生怕宮中人看見,連忙抓住勾踐之手,用長指甲頂住勾踐穴位,把嘴湊到勾踐耳邊說:“大王,忍爲上,小不忍,則亂大謀。”

勾踐聞言,把到嘴邊的穢物壓了下去,頭上之汗卻冒出來了。眼前似乎到處是大便,他開始踉蹌起來,范蠡扶住,急急朝石室走出。

吳王歡宴越君逃生勾踐君臣三人雖離開石室,搬進民居,仍不敢絲毫懈怠,每日仍去王宮馬廄擦車餵馬,也不敢與越國來使接觸,生怕引起夫差疑心,發生意外。范蠡隔幾日去一次王宮,爲夫差診病下藥。夫差對范蠡醫術,信任尤加。

夫差之病在范蠡調理下,半月己覺無疾,月內強壯如初,和勾踐嘗糞時說的一樣,夫差十分高興。這一日,夫差上朝理完國事,命伯-在文臺上置酒宴,款待勾踐、范蠡。

勾踐君臣接到宮中傳令,自然高興。勾踐道:“喏,全賴大夫攻心之計,回國有望矣。”打算換了乾淨衣服去服宴。范蠡忙說:“大王,不可更衣。”

姬玉也說:“忍爲上。辱要忍,喜也要忍!”

勾踐笑道:“跟着大夫學了三年,還是不如臣矣!”

范蠡:“大王爲君,不必學臣。所謂君君臣臣矣。”

勾踐:“喏!謹記教訓,言聽計從。”

姬玉:“上大夫,近日大王常說,主政以來,凡聽大夫的,就勝;不聽大夫的,就敗。大王性命得以保全,全賴大夫之計。大王和我不知如何感謝你。”

范蠡慌忙施禮道:“折殺微臣了!”他明白,在大王、王后面前不能有居功之色,不能有不遜之詞。伴君如伴虎啊!

時辰己到。勾踐和范蠡告別姬玉,穿着囚服,在貴人導引下,來到文臺。

夫差見勾踐二人仍穿囚衣,責罵貴人不會辦事,令貴人領勾踐君臣去宮中沐浴,更換衣冠。勾踐二人再三拜謝,見夫差確實真心相待後,才叩了頭,隨着貴人沐浴去了。

夫差見勾踐二人離去,對伯-說:“寡人之病痊癒,全賴越王和范蠡忠心,寡人慾今日宣示,赦免越王君臣,允其歸國,如何?”

伯-道:“上合天意,下合民心。近日城中已有傳言,大王仁德之至,赦免越王,威加諸侯,聲名遠播。”

“唔!民間如此說嗎?”

“正是。大王!如今吳國,兵強馬壯,各國震驚,赦免越王,樹一榜樣,只要臣服吳王的,死罪可免。如此一來,不戰而勝之,大王霸業,指日可待。”

“唔!那就赦免越王吧。”

“大王英明決斷,千古留芳!”

夫差笑了:“太宰,我比先王如何!”

伯-:“青出藍勝於藍。”

夫差仰天大笑: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君!

吳國文武大臣王公貴族都來了,在伯-的安排下,一一落坐榻上,分列四排,衆臣見夫差精神煥發,紛紛祝賀。

勾踐、范蠡匆匆沐浴更衣,登上文臺。見到夫差和衆臣,連忙跪下叩首。

夫差過去扶起。高聲說道:“越王勾踐,仁德之人,入吳三年,改過自新,寡入今日宣示,免罪放還!”

除伍子胥外衆臣都受過越國之禮,聽到大王宣示,歡呼大王英明。

夫差接道:“今日特爲越王君臣設北面之坐,以客禮待之。”

“好!”衆臣一陣歡呼。

夫差拉着勾踐之手讓到自己榻邊客坐之上。勾踐、范蠡再三推讓,實在推讓不過,看着別處又沒有位置,就裝作面有愧色地坐在榻上,手足無措,令人可憐。

伍子胥見夫差忘仇待敵,衆朝臣拍馬相應,氣得白鬍子抖了起來,離席拂衣而去。

伯-見子胥離去,舉起酒杯借題發揮,大聲說道:“大王在上,各位朝臣。大王仁者之心,赦仁者之過。今日之坐,仁者之坐;今日之酒,仁者之酒。仁者留,不仁者去。伍相國不肯落仁者之坐,是自愧不仁乎!”

夫差也舉杯道:“太宰言之有理。今日之坐,仁者之座;今日之酒,是仁者之酒。是仁者,即乾此杯!”

衆臣見大王如此說,歡呼起來:“仁者於杯!”似乎都成了仁者。

伯-見受到大王讚賞,衆臣歡迎,又舉杯道:“大王恢復健康,舉國臣民相慶,各位仁者,代全國臣民祝大王萬壽無恙!”

向大王祝酒,沒人敢不響應,又是一片歡呼:“祝大王萬壽無恙!”

夫差高興地:“同壽,同壽!”

伯-知夫差心思,又斟一杯舉起道:“各位大臣,大王龍體康復,歸功於越王君臣忠心。大王恩准越王君臣回國,今日兩國仁君相聚,結爲兄弟之好,實乃兩國大幸,天下大幸!請舉杯,爲兩國祝福。爲英明大王仁君祝福!”

衆臣舉杯,朝着夫差和勾踐歡呼。

在歡快的氣氛中,夫差對坐在身邊的勾踐說:“你們君臣不念囚禁之怨,活我性命於垂危之中,此情此德,夫差謹記。舊日怨恨讓它去吧,我願和越王永結兄弟。不日我將擇吉辰,送你們君臣返國,但願不忘今日之情。”

勾踐忙答道:“大王恩德,勾踐至死不忘!”

坐在勾踐一邊的范蠡,用腳碰一下勾踐的腳。勾踐會意,急忙舉杯站起道:“罪臣勾踐,借大王之酒,祝大王萬歲之壽!”

范蠡跟着勾踐站起,舉杯說:“罪小臣,特爲吳王祝壽!呈獻微辭!”

衆臣從傳聞中已知范蠡兵法,醫術,不知他文才如何,聽到他要祝辭,立即靜了下來。

范蠡繞出面前几案,站在中間,面向夫差,高舉酒杯,頌道:偉哉吳王,光如太陽。恩如春雨,仁如海洋;德如山峰,威如上蒼。聲振天下,名聞諸侯,萬壽無恙,天助神佑。長保吳國,國泰民安,觴酒既升,永受萬福!

范蠡頌罷,將酒恭敬地捧到夫差面前。夫差從未受如此全面的稱讚,高興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羣臣高興歡呼。歡呼范蠡的頌辭,歡呼夫差的豪飲。

勾踐恭敬地獻上酒,夫差高興地接過一飲而盡。

羣臣激動歡呼吳越兩國結爲兄弟之好。

一陣陣的歡呼,傳到了文臺之外,傳遍了都城內外。

舉杯,歡騰。歡騰,舉杯。文臺上君臣,瘋了,醉了。

日落西山,撤宴時,夫差命王孫雄:“送越王兄弟去賓館。”又拍着勾踐肩膀說:“三日之內,孤送爾等回國!”

夫差在侍人攙扶下,一邊笑着,一邊喊着一個愛妃之名,踉蹌着下了文臺。當晚勾踐君臣三人住進了各國貴賓使吳時住的賓館。

宴後第二日,伍子胥一早來到夫差寢宮外,讓門人傳報他求見大門人面有難色,說大王尚未起牀。

伍子胥不高興,叫道:“這般時辰,還未起牀?!”

門人忙道:“太師息怒,大王有令,今日免朝!”

伍子胥一聽,更爲生氣。不好衝着大王,只好對門人叫道:“都是你們這等賤臣,誤了大王,誤了吳國!”

門人知道,伍子胥已不受寵,仗着膽子說:“有本事向大王說去,別指桑罵槐,倚老賣老。如今宮中上下,最討厭的就是太師你。”

伍子胥不聽則已,一聽鬍子抖起來,順手一巴掌打去。門人之臉立時歪向一邊,說不出話。

伍子胥衝着寢宮大叫:“大王!伍子胥求見!”

夫差睡夢之中,聽到伍子胥叫聲,睜開雙眼,身邊妃子也醒了,生氣道:“又是太師煩人!”

伍子胥叫聲又傳進來。夫差不快,掙扎着起身下牀,簡單洗漱一下,到了客廳,令貴人傳伍太師。

伍子胥進屋還沒落坐,便問:“大王已決定放勾踐君臣回國了嗎?”

夫差打一個呵欠,沒有吭聲。

伍子胥又問:“你信勾踐君臣對你忠心嗎?”

夫差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一個呵欠,望着房頂,似乎沒有聽見。伍子胥近前一步:“大王,勾踐君臣不能放啊!”

“唔?”夫差仍然望着房頂。

伍子胥抖動着鬍子,撲騰一聲向夫差跪了下去,聲淚俱下:“大王!勾踐內懷虎狼之心,外飾死鼠之貌,大王切不可聽信甘言,不慮後患,把熱望寄在勾踐悔過自新上,那是絕不可能的!吳越兩國,你死我活。勾踐一旦回國,必欲滅吳而後快。老臣懇求大王收回成命,立誅勾踐!”

夫差不高興了:“太師,早依了你,殺了勾踐君臣,寡人之病何人診治。

你是不是想讓我早死。城中傳言,你和孫武串通,欲廢寡人另立,可有此事?“

伍子胥一片忠心見疑,不由怒火中燒,渾身顫抖,嘴也結巴了:“大大王,老臣忠心,蒼天可鑑。誅殺勾踐,全是爲大王江山永固啊!”

“哼!”夫差生氣道,“忠心?寡人臥疾三月,太師並無一好言相慰,是不忠也;不出一謀診治,是不仁也;身爲人臣,不忠不仁,要之何用!

勾踐棄國人吳爲奴,是其忠也;寡人有疾,親口嘗糞診病,是其仁也。

太師苦苦要寡人誅殺忠仁之上,意欲把寡人置於何地?“

伍子胥聽到夫差是非顛倒之語,不知如何說好,面對昏君,後悔自己瞎眼,把夫差扶上王位。一切都晚了,未上臺時,倚重你;上了臺,可以殺了你。這就是君王啊!伍子胥老淚縱橫,白首在地上撞得崩崩響,拼命勸諫:“大王!勾踐爲奴是韜略也;親口嘗便,是食大王之心也!請大王明察,千萬不可中其好謀!”

要在過去,伍子胥如此懇求,夫差早已動心了。今日,夫差一見伍子胥心裡就煩,見伍子胥把頭撞得山響,感到十分厭惡。沒好氣他說:“太師,能否食寡人之心?”

伍子胥語塞,親口嘗大王糞便,沒想過。

夫差提高嗓門:“太師做不到吧,太宰也做不到,侍人、家人都做不到,勾踐做到了!診好了寡人之病,救了寡人之命,寡人心感,允其回國,已宣示內外,寡人不能食言。即如將來勾踐背叛,置寡人以死地,寡人也無悔今日之所爲。我意已決,請太師勿再多言。太師勿忘,吳國乃寡人之國,寡人已到而立之年,不是依偎在太師懷中的娃娃了。”夫差說完,伸了一個懶腰。

話說到此,伍子胥知道,再諫已無用,叩了一個頭,鬱郁退出寢殿。走到當院,看到那棵他帶着夫差栽的小樹,已經碗口粗了,百感交集,伸手推去,一剎那,樹上葉子全抖落下來,其中幾片落到他雪白的頭上。

文臺宴後第三日,夫差令伯-在姑蘇城南門設宴爲勾踐君臣送行。

除伍子胥外,朝中大臣都到了。一陣捧觴暢飲之後,夫差拉着勾踐之手,從門樓上走下,送出都城,來到準備好的車前。夫差道:“寡人赦君回國,君當念吳之恩,勿記吳之怨,回越之後,好自爲政。”說完,眼睛竟溼潤了。

勾踐忙下跪頓首:“大王憐臣,放還故國,當生生世世報效。蒼天在上,若負大王,皇天不佑,願大王保重……臣實捨不得離開大王。”勾踐也流出眼淚,依戀不捨的樣子。

范蠡和伯-告別,和衆臣告別,那情形如朋友一般。

夫差拉起跪着的勾踐:“爲君不行臣禮,起來上車吧,時辰不早了。”

范蠡生怕拉扯時間長了出紕漏,催促勾踐道:“臣不走,王不安,別讓吳王太勞頓了,咱們走吧。”把勾踐送上了車。

夫差拍拍范蠡肩膀:“寡人真捨不得先生走啊?”

范蠡笑道:“大王保重,我會回來的。”

姬玉向夫差辭行:“大王保重,臣妾有禮了。”

夫差:“委曲玉後了,請王后上車吧!”

姬玉:“謝大王,向王后問安。”

夫差:“好,好!”

王后姬玉上了車。

范蠡也上了車,和馭手坐在一起,並從馭手手裡要過了僵繩。夫差和衆臣揮手。

勾踐和姬玉揮手。

范蠡“駕”了一聲,驅馬徐行。

在吳國君臣告別聲中,馬車由徐行到速行,由速行到疾行了。就在速行之前,范蠡趁馭手不備,點了馭手穴位,馭手當即象木頭一般倒在車板上。

“唯?”勾踐驚叫。

姬玉捂住了勾踐的嘴,悄聲說:“上大夫對馭手不放心,你沒看出來?”

“唯。”勾踐明白了。

馬車疾行着,吃午飯時辰到了,仍沒停下。吃晚飯時辰到了,仍沒停下。

勾踐和姬玉依偎在車廂裡,聽着范蠡吆喝馬匹,沒有說話。他們明白,范蠡是對的,釜中之魚,逃命,越快越好。那伍子胥,手握重兵,擅使陰謀手段,若派兵截殺,范蠡一人,武功再高,也難對付。儘管肌腸轆轆,咬牙忍住。能忍嘗便之恥,還有何事不能忍呢?

二更時分,馬跑不動了。

范蠡停車,扶大王、王后下車活動筋骨。牽馬慢遛,讓馬吃草飲水。馬體力恢復後,范蠡歉意地對勾踐、姬玉說:“委屈大王、王后了。趕路要緊,請上車吧。”姬玉說:“大王明白,全仗上大夫安排。”

馬車又驅動了。因爲天黑,范蠡沒有趕得太快。

天明時分,到了一條江邊。

范蠡見江邊停泊着一艘快船,高興地笑了,是獨山照他吩咐,提前在此備下的。范蠡怕大王、王后擔心有歹人,把提前在此備船的事說了。勾踐、姬玉聽了十分高興,感到范蠡計謀得當。

馬車到岸邊,獨山等水手迎了上來,施禮之後,扶勾踐、姬玉下車上船。

范蠡解了馭手的穴位,對朦朦朧朧的馭手道了謝,請馭手駕車返回。然後上船,令獨山等人拼命划槳,越快越好。

快船疾行。

范蠡從艙裡端來食物,送到大王、王后艙裡。勾踐顧不得顏面,伸手就抓,一邊吃一邊說好香,姬玉似乎耐餓,不份地慢慢抓起了飯粒。

快船駛入越國水域了。

范蠡知道危險過去,便令獨山等人放慢速度恢復體力。

快船駛入浙水。

天明水淨,山青樹綠。勾踐嘆道:“真沒想到還能活着回來。”

姬玉也嘆道:“是啊,好象做了一個夢。山水依舊,飛鳥依舊,大王可不是三年前的大王了。”

勾踐領會:“玉姐放心,石室三年,銘記終生,定按上大夫謀劃,發憤圖強,誓報吳仇。”姬玉:“回國之後,可委上大夫重任。”

勾踐點頭。

范蠡此時站在船頭,看着兩岸山川秀樹,想起三年多前離越情景,感慨萬千。禁不住用宛語唱道:歸來歸來兮,又見浙水。

天不滅越兮,送吳不取。

福禍相轉兮,如逝斯水。

謀事在人兮,成事在天。

浙水浙水兮,宛邑諸暨。

歸來歸來兮,漣漣-水。

勾踐聽不懂,問姬玉:“唯?”

姬玉沒有回答。范蠡的歌聲深深地打動了她的心。“回去看完王兒,就去看望范蠡夫人百里宛女,三年多了,真夠難爲她了。”姬玉心裡說。

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六章 姑蘇第六章 姑蘇第五章 浙水第三章 會稽第六章 姑蘇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三章 會稽第四章 石室第二章 宛邑第五章 浙水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二章 宛邑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我寫范蠡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第二章 宛邑第六章 姑蘇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我寫范蠡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五章 浙水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五章 浙水第一章 槜李第一章 槜李我寫范蠡第五章 浙水第三章 會稽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六章 姑蘇第五章 浙水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三章 會稽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六章 姑蘇第三章 會稽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六章 姑蘇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
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六章 姑蘇第六章 姑蘇第五章 浙水第三章 會稽第六章 姑蘇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三章 會稽第四章 石室第二章 宛邑第五章 浙水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二章 宛邑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我寫范蠡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第二章 宛邑第六章 姑蘇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我寫范蠡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五章 浙水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二章 宛邑第五章 浙水第一章 槜李第一章 槜李我寫范蠡第五章 浙水第三章 會稽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四章 石室第六章 姑蘇第五章 浙水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三章 會稽第四章 石室第五章 浙水我寫范蠡第一章 槜李第六章 姑蘇第三章 會稽第六章 姑蘇第一章 槜李第六章 姑蘇第四章 石室第一章 槜李第四章 石室第四章 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