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歸案

多虧了那個攝像頭,拍下了範正行當日的行蹤。

潦草的線索和散亂的疑點終於可以拼成清晰的畫面。

但是,攝像頭能不能拍出一個人腦子的想法呢?

“我輸了。”範正行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本頁棋局爲“耳赤之局”第101手

這是45度角從上往下俯拍的監控畫面——畫面正中是標準的公司前臺模樣,只是通常應該坐在那裡負責接聽電話、接待來客的工作人員不知道去了哪裡。整個畫面空無一人,只有右下角顯示時間的數字不斷跳動,現在是早上7點45分,還不到上班時間。一名男子從畫面之外的電梯間方向走了進來。

雖然是俯拍,不能百分之一百看到面容,但吳曉峰和葉宏偉都可以清晰地辨認出,他就是範正行。範正行來到前臺,四處看了看,迅速從前臺的桌面上拿起一個白色的物件裝進書包,然後才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這是什麼地方?”吳曉峰問。

“義鼎大廈12樓,進寶貿易。”蔡遠穎一字一頓地回答。

“名字很熟啊。”葉宏偉脫口而出,“我們什麼時候去過?”

“這是王大同的公司。”吳曉峰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跟範正行學棋的一個業餘棋迷。他當時找範正行給他當槍手在網上下棋,他那兒還有一套蛤碁石的棋子。”

“範正行把什麼塞進自己書包了?”葉宏偉看着蔡遠穎問道。

“應該是黑馬快遞的快遞袋子。”蔡遠穎肯定地說,“一會兒讓法證那邊的老劉把畫面放大就可以確認。但我去現場看過了,那個地方放的本來就是快遞袋。”

“怎麼回事兒?”吳曉峰示意蔡遠穎詳細說明一下前因後果。

“是這樣。”蔡遠穎點起一根菸,狠狠地吸了一口,纔開始講述自己今天上午的調查結果——

按照原定計劃,吳曉峰和葉宏偉去烏鷺道場詳細瞭解黃雄飛的情況,蔡遠穎則留在警察局機動待命。由於頭一天夜裡蔡遠穎也上網查了當年秀策和幻庵這些棋手的故事,將所有情節連綴起來之後,總覺得範正行有問題的可能性最大。於是,蔡遠穎很想查查在李磊收到快遞那一天,範正行的行蹤。

好在目前全市的主要街道都安裝了探頭,雖然拍攝畫面浩如煙海,但只要夠耐心,總能有所發現。蔡遠穎找來幾個派出所的輔警一起幫忙,很快就發現了線索——當天一大早範正行就出門乘坐地鐵,來到了上地的義鼎大廈進寶貿易。11點45分左右,範正行離開了進寶貿易,直接打車回家。範正行住的小區,只有門口有探頭。根據這個探頭拍到的畫面,範正行此後並沒有離開小區。

隨後蔡遠穎趕到義鼎大廈,找到了進寶貿易的負責人王大同。

簡單的寒暄之後,蔡遠穎開門見山地問道:“王總,昨天早上範正行來過你們公司吧。”

“是啊。範老師過來跟我下了一盤指導棋。他來的時候應該是7點45。”

“你記得很清楚啊。”蔡遠穎感到詫異。

“因爲我們約的就是7點45分。”王大同解釋說,“範老師是非常守時的,我接觸到的職業棋手都是這樣。他們一般約時間,連堵車的消耗都能算得很清楚。我是7點半就在公司等他了,等了一會兒範老師就到了,所以我想範老師應該是7點45到的。對了,他來了之後給過我電話,說是在門口,準備直接進來。我當時還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嗯,確實是7點45到的。”

“7點45?你們怎麼約了這麼早。”蔡遠穎追問,“那會兒還沒上班吧?”

“本來我們是約了昨天晚上他過來和我下一盤指導棋的。”王大同一邊說,一邊看着手機確認,“後來前天夜裡,不,應該算是昨天凌晨,範老師給我發微信,說是想改到早上7點45,他說晚上可能沒時間。”

“你同意了?”蔡遠穎不解地問道,“他早上過來的話,你們應該是上午下棋吧?這不應該是上班時間嗎?”

“這個時間確實有點早,但我沒什麼大問題。因爲我是老闆嘛,具體的工作有底下人在幹,我想下棋就可以下。”王大同說道,“而且範老師是職業棋手,我是個學生,我當然得順着老師的時間了。”

“範正行來了之後,你們做了什麼?”蔡遠穎又問道,“就是在下棋嗎?”

“是啊,我們下了一盤棋,下完之後範老師又給我從頭到尾講解了一遍。我照舊給了範老師一個紅包,然後他就走了。”

“那你覺得範正行和以往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嗎?”

“不同啊?應該沒什麼吧。”王大同又想了想,才疑惑地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特別。因爲我們約的時間太早了,看上去範老師可能休息得不是太好……”

按照王大同回憶,範正行當天氣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眼中佈滿血絲,不過精神倒還算是可以,並沒有顯得很疲憊的樣子。王大同本想按照以往的慣例,給範正行沏一杯茶,範正行卻指了指王大同辦公室裡的咖啡機說:“要不您給我來杯咖啡。”那一上午,範正行一共喝了三杯咖啡。

和王大同的對話,並沒有讓蔡遠穎獲得很多有用的信息。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靈機一動提出想看看王大同公司的監控,結果卻看到了剛纔吳曉峰他們看過的那段視頻。

王大同的公司進寶貿易和黑馬快遞簽有合約,進寶的快件都是黑馬負責投遞。在整個義鼎大廈,黑馬的客戶有九家。通常快遞員來到義鼎之後,會逐層收件,爲了提高效率,他們會留一批快遞袋子和單子給各樓層的客戶,讓他們先自行把快遞單子填好,快遞員來了之後直接取件,這樣就減少了等待的時間。

“範老師沒跟我說過要寄快遞啊。他從我這兒拿個快遞袋子幹嗎?”王大同對這一點也是想不明白。

10分鐘之後,蔡遠穎從王大同那裡拿回來的視頻畫面已經被劉大宇放到了很大,畫面上顯示得很清楚,範正行從進寶貿易前臺拿走的,確實是一個黑馬快遞的袋子。

“現在已經很明確了。”蔡遠穎有一種看到曙光的興奮感,“李磊收到的快遞,三個和尚和一顆棋子肯定是範正行送的。那個快遞員應該也是範正行假扮的。因爲是他假扮的快遞員,所以小區門口既拍不到他離開,也拍不到他再次回來。就衝送快遞這一點,範正行的嫌疑就很大。”

“看起來可以抓人歸案了。”葉宏偉也同意蔡遠穎的說法。

“抓人!”吳曉峰想了幾秒鐘之後,堅定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像範正行這樣的嫌犯,抓起來並不困難。實際上當吳曉峰來到範正行租住的那個小區時,他正在樓下的小花園裡和黃雄飛下棋。這次不是一色棋,而是用普通的雙元棋子和木質棋盤進行的正常對局。黃雄飛依然是那副骯髒邋遢的模樣,一頭亂髮毫無節制地瘋長,身上藍色厚夾克佈滿污漬。眼下已經是暮春時節,這件厚厚的夾克罩在他身上更有一種生活不能自理的潦草感覺。

棋局已經進入了尾聲——吳曉峰知道按照圍棋術語,這叫官子,盤上黑白兩色的棋子看上去將近300顆。雙方下得很快,幾乎都是不假思索地落子。範正行看到吳曉峰他們走近,眉頭微微一皺,但立刻換上一臉微笑,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吳曉峰並不忙着抓人,向葉宏偉和蔡遠穎遞了個眼色,像是在說:“先等等,讓他們下完。”

這時,黃雄飛把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興奮地說了一聲:“你不夠了吧。”

“盤五!”範正行平靜地說,“我輸了。”

“一開始你下得很厲害。這塊兒下完我都想認輸了。”黃雄飛的表情倒沒有想認輸的懊惱,指着棋盤的右上角得意地說。

“對,你在開局虧不少。”範正行卻指着一顆在棋盤中央的黑子說道,“我主要是這手棋下得隨意了。結果被你逆轉了。”

“還是送你一顆棋子做紀念吧。”黃雄飛把一顆白子塞到範正行手中,說道,“我走了,咱們下次再下。”

“好。”範正行把這顆棋子放進了褲子口袋,同時從兜裡掏出錢包說道:“老大,你餓不餓?要不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吧。”

“好吃的?”黃雄飛臉上露出非常迷惑的表情,突然撒腿就跑,嘴裡還不斷地喊着,“我18歲,我18歲。”

“範老師,您又輸了?”看着黃雄飛跑遠,吳曉峰才一臉笑意地對範正行說道。

“我故意讓他的。”範正行一邊收拾棋子,一邊面無表情地回答,“他對最新的定式變化不熟,一上來棋就已經崩了。後來我在中間故意下了這一步臭棋,讓他反敗爲勝。後面的官子,我也是算着目收的,原定輸他一目半的,結果算錯了,輸了兩目半。”

“職業棋手果然不一樣。”吳曉峰還是一臉笑容地讚歎道,“範老師,關於趙昱光和李鑫星被殺的案子,我們還得和您談一談。”

“還談?我知道的已經全說了。”範正行一愣,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去哪兒談?上樓嗎?我正好把棋盤棋子放回家。”

“恐怕得去我們局裡談了。”吳曉峰這時換上了嚴肅的表情,“不過我們可以跟您先把棋盤棋子放回去。因爲還得搜查一下您的屋子。”

“什麼意思?”範正行一臉驚訝地問道。

“這是證件。”吳曉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搜查令,拿到範正行的面前。

範正行坐在審訊室裡,上身微微前傾,手肘擱在桌上,兩手握拳託在腮下,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着桌面,既像在審視一張本不存在的棋盤,又像是已經進入了老僧入定的狀態。他維持這個姿勢不變已經超過3小時。事實上從進入這個房間開始沒幾分鐘,他就換成了這個坐姿。在審訊室隔壁的房間,吳曉峰一直通過監視器觀察範正行,先讓嫌疑人獨處一段時間,也是審訊的基本策略。通常,一個人在這種近似與世隔絕的環境下,會迅速被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包圍,再加上又不知道警方到底掌握了什麼信息,也不確認自己的處境如何,很快就會在心理上進入崩潰狀態。這樣一來,接下來的審訊就會容易很多。不過範正行是個職業棋手,本身就是一個要求在智力和心理上擊潰對手的職業。尤其是他一路走到今天,經歷了無數的勝負考驗,贏棋還好說,輸棋之後的痛苦本質上根本無人可以分擔,這種絕望的孤獨他應該早已經習慣了。所以,吳曉峰也不知道這一招對範正行是否真的有效。

當然,在範正行被這樣晾在審訊室的時候,葉宏偉和蔡遠穎也沒閒着。他倆迅速整理了從範正行家裡蒐集的證物,雖然看上去和這個案子有關的東西並不多。

計有——

雙元牌圍棋子一套兩盒。寄給李磊的快遞中的那一枚棋子也是雙元牌的,從規格上來看,和範正行家裡的棋子是一樣的。不過雙元牌的棋子本身製作不如蛤碁石精細,即使目前在範正行家裡發現的棋子,大小也有些微的差異。

印有“lakers”字樣的紫色洛杉磯湖人隊帶帽檐帽子一頂,經過對帽子質地和做工的比較,這是一頂山寨帽子。葉宏偉專門請李磊到警局進行了辨認,可以確定當天給他送快遞的人戴的就是相同的帽子。另外,李磊也通過監視器對範正行的容貌進行了分辨。他並不能確定範正行是不是當天的快遞小哥,因爲當時快遞員的帽檐壓得較低,而李磊本身又處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不過李磊隱約覺得範正行的身高和體態跟那天的快遞小哥有幾分相似。“我當時還沒有完全睡醒,所以真的不能百分之百確認。”——這是李磊在認人結束之後一再向葉宏偉強調的。

有些殘舊且略帶污漬的白色編織手套一雙,就是工地師傅們常戴的那種。經李磊確認,那天的快遞小哥也戴着同樣的手套。

筆記本9本,其中有3本記錄着範正行自從進入職業棋界以來所有正式比賽的棋譜,包括比賽日期、比賽對手、對局的全部招法,以及範正行對這局棋的一些反思。通過這些反思,可以看出範正行字跡工整,書寫認真,幾乎沒有錯別字。從這些記錄來看,雖然範正行對比賽兢兢業業,但他的實際比賽數並不太多,其中最後一局,就是和李鑫星爭奪“化蝶杯”參賽資格的那局。從那以後,他並沒有參加過任何正式比賽。不過,對這一局的記錄明顯比其他對局簡略。從記錄上完全看不出李鑫星丟失了一顆棋子這件事,只是在結尾寫道——“至此,對手犯規負”。還有6本也全是棋譜,卻沒有寫對手姓名,也沒有對棋局的反思,僅僅記錄了對局時間而已。從對局時間來看,有時一天會下不止一局,由此可以判定這些棋譜所反映的棋局應該不是正式比賽。

另外,在範正行的家裡,警方始終沒有發現範正行從進寶貿易前臺所拿走的那個快遞袋。

“這些證據不太行啊。”吳曉峰聽着葉宏偉的彙報,喃喃自語道。

雙元牌棋子價格便宜,外觀上又比玻璃棋子大方,是業餘愛好者最常用的棋子。幾乎十個棋迷七個用雙元,要把李磊收到的雙元和範正行家的雙元聯繫起來還是有些牽強。

此外山寨版的湖人隊帽子和白色編織手套全是滿大街都能買到的東西,要憑這兩樣東西把範正行和那個快遞小哥聯繫起來,在邏輯上也顯得不夠嚴謹。

“只能試一試了。”吳曉峰猶豫了一下,接着說,“不如再等一會兒吧。”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審訊室裡的範正行依然保持之前雙拳托腮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以前聽人說職業棋手下棋,一步棋可以想5個小時。”已經來到審訊室隔壁房間的蔡遠穎看着監視器上的畫面感慨道,“今天算是相信了。”

“再這麼耗着,意思也不大了。”吳曉峰把目光從監視器上挪開,“有可能還有反效果。我們進去吧。”

“範老師,你好。”一推開審訊室的大門,吳曉峰就熱情地向範正行打招呼,“太對不起了,因爲要處理一些證據,所以耽誤了,讓您等了這麼久。”

“吳隊,您好。您坐。”範正行從座位上站起來,做出了請坐的手勢,彷彿他就是這件審訊室的主人,面帶微笑地說:“大家都忙,我能理解。”

吳曉峰並不理會範正行反客爲主的舉止,和葉宏偉、蔡遠穎一起坐好。依然是葉宏偉記錄,蔡遠穎錄音,等到兩人架勢都擺好之後,吳曉峰才笑道:“範老師似乎心情不怎麼樣啊。”

“我心情能好嗎?”範正行也重新坐好,語調平穩地說,“我知道你們找我是爲了光光和李鑫星被殺的案子。這事兒我也是受害者。要是按**電視劇裡演的,我這會兒應該大肆埋怨大聲吐槽,責怪你們一直破不了案,連累我也沒了比賽資格吧。但是我不會這麼做。”

“哦?那範老師會怎麼做呢?”吳曉峰看上去一臉好奇。

“這麼做也沒什麼用吧。”範正行誠懇地說,“我只是想快點解決這事兒。畢竟光光和李鑫星都算是我的朋友。我只會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你們,希望你們早日破案,我的生活也能回到正軌。”

“那我先謝謝範老師配合我們的工作。”吳曉峰也用了同樣誠懇的口吻,“有一個棋手叫元美,範老師知道嗎?”

“元美?職業棋手嗎?”範正行似乎回想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不認識他。他和這個案子有關嗎?我沒聽過這個人。”

“不可能吧。”吳曉峰微微一笑,接着說,“這是很有名的日本棋手啊。範老師不知道?”

“哦——”範正行拖了個長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您是說林元美吧。日本古代的一個棋手,我們一般會連姓帶名一起說。我剛纔還以爲你說一個棋手姓袁,叫美,所以沒反應過來。”

“範老師覺得元美,哦,林元美這個人怎麼樣?”吳曉峰似乎爲自己剛纔沒有連名帶姓一起說感到歉意,不好意思地問道。

“林元美的棋譜我看過,一般吧,不算頂尖的棋手。”範正行認真地說,“他都死了100多年了,怎麼可能和這個案子有關?”

“這個人範老師有印象嗎?”吳曉峰從一疊文件中掏出那張元美的畫像擺在範正行面前,不過這是重新打印的版本,並非原件。

“這不是光光最後一條朋友圈發的那個畫像嗎?”範正行認真看了看之後說道,“我並不知道這人是誰。”

“是嗎?”吳曉峰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範老師在趙昱光的朋友圈看到這幅畫像的時候,有什麼想法呢?”

“我是在光光死後過了一天,重新翻朋友圈,纔看到這個的。當時應該有三個和尚吧?”範正行認真地回憶,“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啊。”吳曉峰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那我換一個問題。4月12日,也就是我們上次談過之後的第二天,範老師在做什麼?”

“4月12日不就是前天嗎?”範正行想了一想,說道,“我上午去和一個業餘棋迷下指導棋。中午回家之後睡了一覺,一直睡到晚上七八點鐘,然後就上網下棋來着。”

“和誰下指導棋啊?”

“王大同,是一個公司老闆,他們公司叫做進寶貿易,在上地的義鼎大廈。我們下完之後,他還給了我一個500塊的紅包。我現在沒比賽也沒收入,只能靠這個賺點生活費了。”範正行一邊回憶,一邊說,“對了,您應該見過他。我記得有一次您來耳赤會,我正和他下指導棋。”

“你們是什麼時候下的指導棋?”

“早上7點45開始,下完之後,我給他講了一遍。結束的時候是中午11點左右。”範正行逐漸開始用新聞聯播的語調講話,吳曉峰記得趙昱光死時第一次給範正行錄口供,他就是這種語調。

“早上7點45開始下的,怎麼那麼早呢?”雖然討厭範正行的語調,但吳曉峰依舊笑呵呵地問道。

“本來是很早以前約的晚上,但我晚上有事情忙。”範正行不動聲色地回答。

“哦?範老師晚上要忙些什麼?”

“晚上我要訓練啊。”範正行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正常是白天在棋院訓練,或者去耳赤會訓練。晚上在棋所網下棋,這也算是訓練的一部分。現在耳赤會我是不去了,耳赤會本身也沒了。棋院那邊最近比賽多,訓練的人少。我白天就沒得練了,只能靠晚上在棋所網下棋爲主,所以就想在上午沒事兒的時候把和王大同的指導棋下了。”

“這樣啊……”吳曉峰點了點頭,“拳不離手,曲不離口,訓練確實不能耽誤。我知道好多職業棋手在棋所網下棋訓練。範老師在棋所網的id叫什麼?”

“我有兩個賬號,一個叫東風破,一個叫雙截棍。”

“據我所知,東風破這個賬號後面帶一個‘(p)’吧?”吳曉峰一臉神秘地說,“帶‘(p)’表示這是一個職業棋手,一般是叫p號。職業棋手一般上p號,通常都會找職業的下,本身有訓練的意味。如果上不帶‘(p)’的賬號,別人就不知道你是個職業棋手,一般也約不到高手,只能和業餘棋迷下。職業棋手想要放鬆的時候,就會上這種賬號,找低手下棋,不動腦筋,純粹享受虐菜的快感,這種號被稱作**號。雙截棍就是一個**號吧?”

“哇,您知道的還挺多。”範正行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看來雙截棍這個號我不能再用,已經暴露了。”

“範老師剛纔說晚上要上網訓練。”吳曉峰突然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可是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4月11日晚上,範老師雖然7點半就用東風破這個p號登錄棋所網,到4點20分下線,一盤棋都沒下;4月12日晚上,雖然是8點13分上線的,當晚一共下了9盤棋,登錄的卻是雙截棍這個**號,對手也全都是不堪一擊的業餘棋迷,看上去這完全不是訓練的樣子吧?”

“11日晚上,我在和李鑫星的爸媽通電話。”範正行解釋道,“他倆來之前,在火車上就給我打了電話。我和李鑫星以前學棋的時候,一起租房子住,跟他媽媽也認識。我給他們打了電話,主要是安慰他們節哀順變這一類的。完事之後,也沒什麼心情下棋,主要是看了看別人的對局。12日晚上,本來是想訓練的,但是因爲心情不好——畢竟李鑫星是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所以就上了雙截棍這號下棋,發泄一下。”

“也就是說,範老師因爲要訓練,把和王大同的指導棋改期到了早上7點45。”吳曉峰總結道,“不過範老師其實根本沒有訓練,是這樣嗎?”

“嗯。是這樣。”範正行苦笑了一聲,“看來我這個訓練計劃並不怎麼樣。”

“還有一個問題。”吳曉峰繼續問道,“範老師剛纔說12日下午一直在家睡覺?”

“嗯,是的。”

“範老師中間有沒有睡醒叫個快遞,給什麼人送個文件之類的?”吳曉峰又開始換上了笑臉,他感覺已經可以向中心靠近。

“沒有啊。我沒什麼快遞送。”

“這樣啊?”吳曉峰略微停頓了一下,才接着問,“那有沒有什麼東西本來想叫快遞送出去,但最後卻沒送的。”

“也沒有啊。我不是很明白您在問什麼。”範正行平靜地答道。

“我也不明白。”吳曉峰也笑着說,“有一段視頻,我也看不太懂,範老師要不要一起看?”

這雖然是一個問句,但吳曉峰根本沒有打算徵求範正行的同意,直接用葉宏偉的筆記本播放了那段進寶貿易門口拍的監控。

範正行既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盯着筆記本的屏幕,看着出現在畫面上的自己。直到視頻播放完畢,他依然保持着這個樣子。

整個審訊室裡一片寂靜,空氣彷彿已經凝結。吳曉峰還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蔡遠穎低着頭注視自己手邊的錄音筆,似乎如果不看它,錄音筆就要停止工作。葉宏偉本該記錄,但筆記本現在在範正行的面前,他只好筆直地坐着,歪着頭看着範正行。牆上掛鐘的秒針轉動的聲音,此刻聽來似乎也有了雷鳴的效果。

雖然感覺很漫長,但其實只過了10分鐘。範正行才低沉地說:“能不能再看一遍。”

吳曉峰示意葉宏偉再放一遍。這一次,範正行的表情逐漸輕鬆了下來,等到視頻播完之後,他伸手從褲兜裡掏出了一枚棋子——就是之前在小區花園裡黃雄飛給他做紀念的那顆。範正行用食指和中指夾着這顆棋子,在桌邊輕輕地敲了兩下,然後反面朝上放在桌上——這是棋手對局時表示認輸的動作。

“這個地方沒想到。我輸了。”範正行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