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離家裡越來越近,陸一峰突然感到自己的呼吸有點急促,道:“楊高,開慢一點!”
楊高眨了眨眼,他每次想到能夠見到奶奶的時候,都恨不得汽車能夠有飛機的速度,飛機有飛船的速度,本以爲陸一峰也會一樣,沒想到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樓海青吟道:“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陸一峰勉強笑了下,訥訥地道:“海青,你知道我父母的文化程度都不高,我爸爸有時候很固執,還愛說大話,我媽有時候有一些農村婦女的一些小毛病,傳人閒話啊迷信啊什麼的,我希望你能夠……”陸一峰慢慢地停頓了下來,因爲他發現樓海青竟然是滿臉失望的神色,心中一驚:“海青,你怎麼了?”
樓海青低着頭痛苦地道:“你真的還是我認識的陸一峰麼?你怎麼會如此缺乏自信,又怎麼會這樣的不理解我?你選擇回家,就說明你已經接受了這個家,而我接受了你,就等於是接受了你的整個家族,你的父親母親也就是我的親人,我怎麼可能嫌棄他們的不好?而且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父母,如果連你自己心裡都想着他們不好,你又要我們怎麼去尊敬他們,怎麼和他們真正的和諧相處?你到底是誰?”
楊高,王虎,陸凌霄都抿着嘴沒有說話,車內的氣氛也是一陣難堪的沉悶。
楊高和王虎第一次發現一直高高站立在神壇上的陸一峰露出了軟弱的神態,之前陸一峰的命令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神諭,也是他們的信仰,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執行,但是這一次神卻變成了人。這是不是神走下神壇的預兆?他們不敢想,如果一個人的信仰崩壞,對這個人的人生將會是一場災難。
陸一峰的眼神連眨了三下,第一眨,眼神由羞愧變成了迷茫,第二眨則變成了自信,第三眨之後,陸一峰的眼神又回覆了清澈,彷佛是一潭幽幽的清泉,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便會迷失和深陷在其中,臉上也流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自信和優雅的微笑:“對不起,海青,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那樣說。”
雖然也是第一次聽到陸一峰認錯,楊高和王虎卻都是不約而同得舒了口氣,他們發現陸一峰又高高地站回到了神壇上,距離他們既接近又遙遠。
樓海青也握住了陸一峰的手,輕聲道:“剛纔我也表現的太過激動,只是我真的很害怕,怕你一直會變成那個樣子。我知道你雖然名字叫做陸一峰,但我更知道我的男朋友其實是李默。我看過真正陸一峰檔案,他其實也是非常好的一個人,可是我絕對不能接受。我的男朋友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只要我喊‘幫幫我’他就會出現的大英雄,而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普通人。”
陸一峰眼神中掠過一絲憂色,緊緊地握住了樓海青的手,平靜地道:“不管我以後是何種性格出現,我都會是你的大英雄,相信我。”
樓海青感受到了陸一峰手裡傳送過來的自信和力量,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這時王虎也插口道:“哎呀,羊咩咩你錯過了,剛纔你如果乘師父軟弱的時候,央求師父收你爲徒,說不定就成功了,現在時不再來啊!”王虎還在想楊高上白色麪包車前損他的那一句,忍不住就想損回來。
楊高卻是笑着很肯定地點點頭:“嗯。”
“嗯什麼嗯啊?”王虎皺眉道,“老笑老笑,我怎麼看你像是個RB人啊?”
“索迪斯內?”楊高笑着說了句鳥語。
陸一峰卻是笑道:“楊高分析和把握機會的能力比你強的多,他剛纔是不屑拜我爲師而已。”停頓了下,“你覺得我剛纔的表現有資格做你的師父麼?”
王虎難得收起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師父就是師父,就像兄弟就是兄弟。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既然你收了我這個徒弟,就算哪天你把我開革了,我的內心還是會把你當做我的師父。有些東西會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改變,但也有些東西是絕對不會變的。一日爲師,終生爲父,這是我王虎的信條!”
聽了王虎斬釘截鐵的話,楊高臉上難得沒有了笑容,眼神中閃過一絲懊悔,陸凌霄似乎也被王虎的語言所感染,眼中流露出一絲柔情,有哪個女子不喜歡重情重義的男人呢?
陸一峰腦海裡又想起當時從飛機跳下時,王虎努力翻轉希望用自己給自己減震時的場景,心中一暖,笑道:“你只要遵守本派一百零八條門規,我就絕對不踢你出門牆。”
王虎奇道:“什麼一百零八條門規?我怎麼都沒聽說過?”
陸一峰道:“我剛想到的,具體的擬定工作就你來做吧,既要有大衆性,又要有針對性。”
王虎慘叫一聲:“一百零八條門規,又要我肯定不會觸犯的,那我要死多少腦細胞啊,比特訓還特訓啊。”
“你平時思考時間太少,我正訓練你啊!”
“啊!師父,我對你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
“把不準給師長戴高帽也寫進門規裡面。”
“別人都最喜歡有人給他們戴高帽,只有師父不喜歡,真是高風亮節啊!”
“觸犯門規一次,凌霄,你幫忙想想觸犯門規後的懲罰措施,不管是洗一個星期內衣褲還是去廣場裸奔,都可以。”
車上不時傳來歡笑聲和王虎的慘叫聲,歡快的向前駛去。
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陸一峰下車,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幢老舊的臨街二層樓房子,心中一下思緒萬千,半年之中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到這裡,可在上次回家的念頭冒出之後,便一發而不可收,他也沒料到,只是單單看到房子,就給他的內心造成了如此重大的衝擊。
“媽,我回來了。”陸一峰輕聲的喃喃道。
聲音之輕,連身邊的剛下車的樓海青都沒有一下子聽清楚,但是二樓房間的燈突然亮了起來,瞬間溫暖了陸一峰的眼睛。
母親高雅珍的聲音傳來:“小峰迴來了,是小峰迴來了!”
接着是陸洪濤的無可奈何的聲音:“是的,小峰迴來了,他很快就回來了。你安心睡吧,不然他回來看見你變成了這樣會心疼的。”
“你相信我,我真得聽到了小峰的聲音,你別攔着我,我要起牀。”
陸洪濤無奈地道:“好吧,你躺着,我下去看看,如果他回來了,我就帶他上來。”
陸洪濤嘆息着穿了個大褲衩和背心蹬蹬蹬蹬下樓,然後汀鈴嘡啷弄了一陣門鎖,卻沒有開門,裝腔作勢地喊道:“小峰,你回來了麼小峰?”
他並不相信陸一峰迴來了,之前弄出的聲響只是爲了把老婆糊弄過去罷了,哎,她的精神狀態越發的差了,可心病還需心藥醫啊,小峰你個小王八蛋,到底是否還活着,活着的話你又去了哪裡啊!
陸洪濤嘆息了一聲準備上樓去,外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爸,我回來了!”
陸洪濤一時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鎖,他生怕這僅僅是他自己的幻覺,結果只是空歡喜一場。
等他打開門之後,看到陸一峰真真實實地站在自己面前之後,淚水一下子從眼睛中涌出,停頓了下卻是開口大罵道:“你個小兔崽子,以前讀大學的時候最多隔三天就會至少發一個短信,一個星期至少一個電話,每月還有三張紙那麼長的家書,你這半年音訊全無,到底幹嘛去了?當時有人在街邊看到你和陳正超在一起,結果第二天早上陳正超深受重傷擡到醫院,你卻不知所蹤,隔了幾天有電話說你進了什麼絕命部門,卻從此音訊全無,你知不知道半年時間裡你媽媽爲你流了多少眼淚?我們對你有多擔心麼?”
陸一峰沒有說話,只是吸了口氣抱住了明顯老了許多的陸洪濤。
陸洪濤拍着陸一峰的肩膀,老淚縱橫:“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看到身後衆人,鬆開陸一峰道:“是你的朋友們嗎?快進來。”又低聲對陸一峰道,“你先上去看看你媽,她身體不太好。”
陸一峰心中一緊,再也顧不得其他人快步上了樓。
陸洪濤擦着眼淚:“這麼大人還留眼淚,讓你們見笑了。來就來了怎麼還買了那麼多東西,都快進來吧。”
楊高,王虎,陸凌霄三人跟着陸洪濤先在樓下客廳就坐,樓海青遲疑了下,跟着陸一峰一起上樓去了。
陸洪濤見狀一陣發傻,竟然就呆呆的仰望着樓梯,忘記了說話和動作。
王虎害怕陸洪濤太過驚喜導致老年癡呆,說話中夾雜了一絲真氣,將陸洪濤從失神狀態下叫醒:“師爺爺,請問廁所在哪?”
陸洪濤渾身一震,右手一指:“師爺爺?哦,在那裡。”
王虎走進當即走出,鬱悶地道:“那是廚房!我是你兒子的徒弟,你當然是我師爺爺了。”
陸洪濤眼神終於聚焦成功,忘記了王虎的問題:“剛纔和一峰一起上樓的女孩子是?”
王虎擠眉弄眼地低聲道:“樓海青,是他的女朋友,也很有可能是你的兒媳婦!”
陸洪濤一拍手一跺腳:“失蹤半年,就能帶這麼漂亮而且又知書達禮的女孩子,那這買賣倒也值得。”陸洪濤滿眼發光地望着王虎,“再失蹤個半年,你說他能不能給我帶個孫子回來?”
王虎暈:“半年時間,那是不是也太短了點?”
陸洪濤嘆息了聲,語氣中帶上了重重的哀傷:“是啊,可是如果不這麼急的話,我怕孩子出世,就沒有了奶奶。”
陸一峰剛進入父母的房間,便聞到了濃重的中藥味,九月的縣城天氣並不冷,高雅珍卻是蓋着厚厚的被子。
快步走到牀前,陸一峰看到牀上形容枯槁的母親,輕輕地喊了一聲:“媽。”
高雅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嗯,小峰,你回來啦,我這不是在做夢吧。剛纔我明明聽見了你聲音,可是又不敢睜開眼睛看,就怕不是真的……”
一股溫馨在陸一峰心中盪漾,坐在牀邊握住了高雅珍的雙手:“媽,你不是在做夢,我真的回來了,你捏捏我的手看。”
高雅珍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好,好,能夠再見到你,你還活着啊。好,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陸一峰柔聲道:“別說不吉利的話,媽,你還能夠活好久好久,相信我!”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還不清楚嗎。”高雅珍看到陸一峰身後亭亭玉立的樓海青,“這位是……”
“她是我的女朋友,樓海青。”
“伯母你好。”
“多好看的姑娘啊,比畫上的仙女還好看!如果能等到你們兩個結婚的那天,聽到你喊我一聲‘媽’,那我真的是死了都開心了。”
樓海青道:“如果你喜歡聽,我現在就可以叫您啊,”說着樓海青頓時甜甜地叫了一聲:“媽!”
對一個垂死的老人的要求,樓海青實在無法拒絕。
高雅珍眼角立時涌出了淚水:“好,好,好,我今天真是高興。”想伸手擦眼淚,卻發現雙手還被陸一峰握住,嗔怪地道:“你握着我的手幹嘛?去,打開衣櫃下面第三個大抽屜,抽屜壁上有一個用透明膠粘住的小袋子,你卻拿過來。”
陸一峰一直沒有說話,這時深如幽潭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疲憊來,慢慢放開了高雅珍的手站起,打開第三個抽屜翻找起來:“沒有啊?在哪裡呢?我找不到。”
高雅珍看兒子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頓時有點不耐煩起來:“你們兩父子真是一個樣,每次都和你們說的很清楚,卻還是這麼找不到,真不知你們眼睛是怎麼長的。“說着掀開被子利索地下牀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