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子,聽說你母給你找了個啞巴做婆娘!”

“哪裡是啞巴嘛,是個瘋子!”

“對頭!那天我聽他幺嬸說是她個人跑來的。”

“啊,跑來的?不是吳婆花了好幾挑穀子換來的?”

······

在田裡,這些男人也會像女人一樣嘰嘰喳喳地說起家常來。而且還不能不說,彷彿不說,今天的活路就做不完,做起來也不痛快似的。

建黨並不理會他們。一是他聽不清,而是他現在只想着快點做完手頭的事回家去看她。想着想着,建黨就不禁笑了起來,開心得很。完全就像是被瘋女人傳染了似的。而他的臉呀,竟還是紅的哩!

“哈哈,哎呀我說建黨,你怕是還沒和她睡喲。沒睡到你就這麼開心,睡到了還了得?”

“哈哈哈···”

田間又是一陣笑聲。是啊,秋老虎還毒得很,直照得人眼睛冒光頭髮昏,身上的汗衫也是溼了幹,幹了溼。有這樣一點笑事,誰不願意樂一樂呢?

“聾子!聾子!不好啦!壞了壞了!你,你!你快回家去看看!看看!”田坎上跑過來一個和苞谷杆差不多高的小孩兒,不等到人跟前就大聲嚷嚷着。

“你個二狗子,有什麼話好好說。什麼壞了壞了,直嚇死你爺爺我了!”

“哎呀!快呀!聾子的瘋子跑了!吳婆叫他回去找哩!”

田裡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路,擡起頭看着建黨。建黨這會兒不知怎的,耳朵倒很是好使,聽得一清二楚。他的麥芽糖跑了!這可不得了,這一個多月來,他定是恨不得時時看她笑纔好。這下可好,她跑了!帶着他的希望,帶着他的心跑了!他沒了主意,愣在原地,像個被蟲蛀了的爛苞谷那樣難看。

“我說聾子!你還傻站着幹啥子!還不快去追!”

“對!快去!去追!她是個瘋的,準跑不快!”

“對!去找!去追!”

建黨的臉一下子刷白,紅了這麼久的臉突然白下來,就像是死人那沒有血色的臉,嚇人得很。他連忙丟下了鋤頭,用盡力氣向獨丘跑去。跑起來風大,頭上的草帽被吹到了旁邊的倒得橫七豎八的苞谷杆上,但他哪裡還顧得上帽子。他恨不得飛起來!飛到他的麥芽糖身邊去抱緊她!

“兒啊,怪母,怪母。我就出門去灣灣那個婆子那裡化碗水喝。你曉得呀,我咳得很,昨天連牀都下不來哦。唉,怪我,怪我。我跟她講了很多遍,讓她就待在屋裡看着雞娃兒。她也笑啊——咳咳——我以爲她聽懂了,哪曉得我化完水回來她就不見了呀!唉,怪我呀。她哪裡聽得懂啊,她哪裡會不笑啊。唉,這可怎麼辦呀我的兒。母又害了你一次啊——咳咳——”吳婆又急又悔,不住地咳嗽。

不等她說完,建黨就趕忙跑了出去。

“兒啊!你跑快點!仔細找找!尤其看看那些柑子林裡有人不,她愛吃那個!”

建黨先就往右邊的柑子林裡跑去。路過幺嬸的地壩,看見她照舊一個人搬個小板凳在地壩裡坐着,望着屋後那條青石板路。她在等她的兒。可建黨是要去找他的麥芽糖,他的心啊!所以他只對幺嬸笑了笑,表示敬意,並不想停下來。他的心可等不得!雖說母和幺嬸從嫁進獨丘開始便賭氣,比這比那,但建黨可不曾因着這層矛盾看不起幺嬸哩。是呀,建黨是個老實人!

“建黨,我看見瘋子往後山去了。”

幺嬸自己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幫建黨。爲什麼要幫呢?要是瘋子跑了,建黨就沒媳婦了,那他就還是原來那個聾子光棍。這樣的話,吳婆就不能比過自己了呀。是呀,她住的是磚樓,吳婆住的是茅屋,她要比吳婆強哩。那爲什麼要告訴建黨,讓他把瘋子找回來哩?唉,她自己也不知道。

建黨聽得很真切。他停下了腳步,向這個年紀並不比自己長多少的長輩投以感激的目光。

“嬸兒,建國弟弟一定會回來的,我也一定會找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幺嬸沒說話,笑了笑,還是繼續望向那條青石板路。盼望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