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碧彤坐在軟榻上掃視我們一週，隨後說道，“這件事本宮也說不好到底是你們出賣了本宮，還是真的那個賤人運氣那麼好，搶了本宮的風頭。但在這除夕，本宮是這後宮裡面最不痛快的了。你們幾個，膽敢把這件事宣揚出去，讓本宮成了所有人的笑柄，本宮饒不了你們。”
“奴婢不敢多言。”
“奴才不敢多言。”
張碧彤將背靠在軟榻上，顯然因爲這件事還沒有完全消氣。想了片刻，道，“這除夕也是沒法過了，讓本宮還哪來的心情？你們幾個狗奴才，看着本宮這樣，也沒個人能幫本宮，真是養了一幫廢物。罷了，這個年大家都不要好過了。一個個的都給本宮跪在門口懺悔去。”
小路子和藍煙面面相覷，一副要哭出來的架勢。倒是雲卿穩妥，站了起來，對着幾人道，“出去吧。”
我們五人到了門口，剛理了衣襬跪下，就見那一襲紫衣引入眼簾，竟是姜烜來了。
他的視線淡淡的落在我們幾人身上，隨後進到屋中。
只聽張碧彤道，“烜兒，你怎麼來了？”
“烜兒來陪母妃守歲。”
張碧彤嘆息一聲道，“母妃無用，這麼些年，一直不能把你的父皇喊到這翠微宮，咱們一家三口一起好好的守歲。”
姜烜將衣襬一撩，坐在了凳子上，道，“父皇是天下人的皇上，也是這後宮諸多娘娘的夫君，皇子公主們的父皇，烜兒無法將他獨佔。母妃不必憂心，烜兒陪你就是。”
張碧彤不免動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我的好烜兒，來，到母妃這邊來。”
姜烜並未起身，卻轉頭看了我們一眼，道，“既是守歲，應當是大家一起守。不論今日發生了什麼事，母妃不如都不要計較了。”
張碧彤看了我們一眼，隨後道，“罷了，今日就給烜兒你這個面子。你們都進來吧。”
“奴婢謝娘娘，謝九皇子！”
“奴才謝娘娘，謝九皇子！”
雲卿領着我們幾人進去，雲卿道，“娘娘方纔在宮宴之上沒有怎麼吃東西，九皇子可有吃什麼？”
張碧彤道，“本宮都氣飽了。”
姜烜道，“姑姑可有什麼提議？”
雲卿道，“除夕，咱們按照習俗都是要吃餃子的。不如九皇子和娘娘在這邊聊着，奴婢帶着紅秀還有小路子去小廚房包餃子，一邊守歲，一邊吃餃子吧。”
藍煙一聽，忙點頭同意，道，“這敢情是好。娘娘，不如奴婢也剪些窗花貼上，也喜慶些。”
張碧彤擺了擺手道，“隨你們吧，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謝娘娘。”
於是雲卿帶着紅秀和小路子去了小廚房，藍煙去朝材料，我便在屋子裡候着。
當我垂首看到我的靴子時，突然意識到，龍戰手上拿的那雙，是宮中太監穿着的那種樣式的靴子。所以龍戰是準備了一雙鞋送我？
因爲冬天經常有雪，我這雙鞋早就滲透，時常一整天腳都是冰涼的。因爲在家中本就如此，所以倒習慣了。龍戰興許是知道宮裡太監的這種境遇，所以便準備了一雙新的靴子。
龍戰如此貼心，我當時那般質問他，是否有些過分？
“小蕭子”耳邊突然傳來張碧彤不悅的聲音。
我慌得擡頭看向張碧彤，道，“奴才在！”
“你在發什麼愣，本宮叫你幾聲都沒聽見。”
“奴才知罪，娘娘有什麼吩咐？”
“你將門關好，加點木炭，然後給九皇子倒杯熱茶去。”
“嗻！”
我按照張碧彤的吩咐，將一切都弄好，端着一杯熱茶遞到了姜烜跟前。
此時藍煙已經拿着剪刀和彩紙進來，便在一旁坐着。
張碧彤問道，“來年三月，又是一年一度的騎射大典了，烜兒這些日子騎射方面可有長進？”
姜烜淡淡回道，“烜兒一向無心這些，在騎射大典上，就讓三哥和四哥表現吧？”
“你”張碧彤本要發怒，然後扶了扶額頭，道，“本宮不與你置氣。可是烜兒，你總得給母妃爭氣啊！”
姜烜道，“母妃，今日咱們不要再說這些可好？烜兒只想陪母妃好好守歲。”
張碧彤語塞，片刻後，才緩緩點頭，道，“罷了，今日我就不與你再說這些了。藍煙，你到這邊來剪，也讓本宮瞧瞧？”
“是。”
藍煙便端着東西在姜烜跟前坐下。
張碧彤看着藍煙在那一心一意的剪着窗花，突然有興致的說道，“烜兒，等過了今日，你就十七了。母妃也該給你考慮讓你納妃了。轉眼間你都這麼大了，宮裡頭可有鐘意的丫頭？你覺得藍煙怎麼樣？”
不論是此朝，還是前朝，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在未娶妻之前，都會有幾個通房丫頭，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張碧彤這話再明顯不過，畢竟姜允和姜曄的婚事還沒辦，而前頭還有幾位皇子公主都還沒成親，自然一下子輪不到姜烜。但是這皇宮也如同外面一樣，有幾個通房丫頭，也不是沒有的事。只不過這事明面上，不會說出來罷了。
藍煙也明白張碧彤的話，心中一驚，手一抖，剪刀竟戳到了手指，鮮紅的血液便涌了出來。
藍煙趕緊跪下，道，“奴婢該死。”
張碧彤不滿道，“真是個沒用的丫頭，本宮就算是有心提攜你，怕是你也沒個出息，起來吧，將手包紮一下，這窗花上見了血，可不吉利。”
“是！”藍煙趕緊退了出去。
張碧彤看向姜烜道，“烜兒，你覺得母妃的意見如何？”
姜烜緩緩擡頭，道，“烜兒並未看中什麼宮女，烜兒還年少。不過，母妃真要給烜兒賞賜個奴才，那便是他吧。”
姜烜的視線淡淡的落在我身上。
我一懵，趕緊跪下來，垂首不敢多言。
“小蕭子？他不過是個太監，你怎麼也哎，烜兒，你怎麼什麼都比別人晚些？罷了罷了，母妃爲你這些事情也是勞神的很。”
話落音不久，雲卿等人，便端着熱氣騰騰的餃子進來了。雲卿面上笑道，“娘娘，剛剛出鍋的餃子，九皇子也趕緊過來吃。”
“烜兒，你坐到這裡陪母妃一起用。雲卿，給本宮多盛幾個來，原先不覺得餓，這熱氣騰騰餃子一上來，本宮倒覺得餓了。”
“是，娘娘稍等！”
因着是除夕，不僅是張碧彤和姜烜吃着餃子，我們這些人也跟着一人吃了一碗餃子。雖說在異鄉，在這個沒有太多人情味的皇宮之中。可我吃着，卻心頭感覺十分的暖。活了十四年，從沒有在這種全家團圓的日子，吃過一頓熱騰騰的餃子。
餃子的熱氣縈繞在我跟前，我看向雲卿，對她投去感激的目光。我又一一看過所有人的面龐，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這些人的表情我都記了下來，這是我唯一一次記着的溫馨畫面。
後來的翠微宮發生的一切，讓這溫馨再也不復存在。
守歲結束，姜烜起身，便作別了張碧彤。
張碧彤道“小蕭子，九皇子是一人來的，你去伺候着他回到宮中再回來。”
“嗻！”
“你們也都散去吧，只留一人守在門外就行。本宮也累了，也要早些歇息了！”
“是！”
只見姜烜自己披了一件大氅，我跟在姜烜後頭出門，門一拉開，外面一陣冷風襲來，裹雜着細雪碎沫，令我抖了一抖。
出了翠微宮，腳在雪地上走着。原本在屋子裡，好不容易將腳暖了些。這一踩，靴子裡便又浸了雪水，涼氣從腳底直衝頭心。
原本只是跟在姜烜後頭，倒也沒怎麼看路。可走了些路，卻見姜烜領我走的路，卻不是回宮的路。
“九皇子是不是走錯了？”我不禁問道。
“你隨我走就好，不要多廢話。”
這意思是姜烜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
不多時，我跟着姜烜進了一處宮殿，又跟着他上了樓，又見他爬上梯子，看樣子是要去屋頂。
姜烜還真是上屋頂。因爲有上次的事情，總擔心姜烜又將我扔在上面不管不顧。
等到姜烜上去，他垂頭看我，“上來！”
我道，“奴才上來，九皇子能讓奴才先下來嗎？”
“你在和本皇子討價還價？”
“奴才不敢，但奴才實在是怕。”
“好，本皇子答應你。”
我這才放心的上去，不忘問道，“九皇子你上來這是做什麼？要知道，這處可是比您宮中的屋頂要高出許多。”
“你怕？”姜烜挑眉看我。
我道，“奴才不怕，奴才只是擔心九皇子你有危險。”
“我自己心裡有數，不要太多廢話。”
“嗻！”
我原本是與他面對面上去的，等到轉過身來和姜烜並排，不禁呆住。
站在這個地方完全將整個皇宮收在眼底，宮殿的檐角飛獸，琉璃翠瓦在夜色中亦綻光芒。而這不是令我最驚訝的地方。最令我歎爲觀止的是，在這裡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也不知道這山離了我們有多遠，但卻看着夜下遠山雪色，眼底盡是山壁白皚燦雪之色只覺連這蒼穹夜空也跟着明亮起來。這靜謐而大氣的美，讓我驚得說不出話來，彷彿自己也是置身天際雲端，不知所處。
“美麼？”姜烜突然一旁問我。
我怔怔的點頭，說不出話來。
他低低的一笑，道，“倘若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那山上去賞雪。”
夜色空彌，姜烜的話蕩在我耳邊，我的心跳越跳越快，竟一時忘了回答。
愣神之間，忽然一陣寒風襲來，我單薄的身子在這寒風中猛然抖了兩下。姜烜一把扯開大氅，將我結結實實的裹了進去。那大氅上落滿了雪，我身體一顫，呼吸困難，竟無所適從，似是要暈過去一般。
天上有細雪慢慢在落，紛紛漫漫的，如同細小的花蕊，遠山白雪映照，腳下細焰隔着紅紗輕輕晃動，沿着宮道蒲城開來的光芒給整個皇宮鍍上了一層流光。
美得罪人！
“九皇子！”聲音飄渺的幾乎不知道是自己發出來的。
“蕭志！”
這是姜烜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他。
“我希望你記住今夜。”姜烜的話帶着霸道。
可是就算他不說，今夜的這一番美景，我此生又怎麼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