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白板上留下的字事出有因,也料定有人潛入電腦控制室,卻想不到對方如此有耐性,到了這時候才現身。
“大將軍呢?既然我已經答應合作了,何必動刀動槍的?”我問。
“大將軍需要一個保險,而我就是那個保險。”細腰蜂回答。
黃花會崛起於上世紀中晚期,在南美、東南亞、北歐幾場硬仗下來,從前的老牌江湖幫派全都退避三舍,給黃花會留下了巨大的發展空間。
識時務者爲俊傑,既然黃花會有美國人在背後撐腰,那些過久了閒適日子的江湖大佬們樂得做順水人情,給美國人面子,也給黃花會面子。正因如此,才讓黃花會迅速成長,逐漸兵強馬壯,縱橫四海。
我理解細腰蜂所說的“保險”的意思,大將軍不完全相信我,於是就雙管齊下,拿玉狐禪來要挾我的同時,又埋下伏兵,連我一起控制。
事到如今,我願意放棄抵抗,讓大將軍控制基地內的一切。
“接下來怎麼辦?”我問。
“去見大將軍。”細腰蜂回答。
“不要破壞他的身體。”我指着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松本泉。
“會有人處理後事。”細腰蜂說。
我不屑於跟細腰蜂爭辯,畢竟她只是大將軍麾下的行刑手,只管殺人,不管其它。
離開房間後,長廊裡又閃出一人,身子扁平,如同一塊移動的木板。此人手裡拎着一隻厚度僅有半寸的弩匣,正是剛剛閃出來向我射箭的人。
“幸會,這位是——”我問。
細腰蜂和那扁平人面無表情,只是推着我向前走。
過了長廊拐角,我視野之內出現了跟我處境相同的玉狐禪。她也被兩人縛住,兩人手中平端着長槍,抵住玉狐禪的後背。
在細腰蜂等四人的押解下,我們登上了第一層,到了一個二十步見方的老式會議室。
有些意外的是,會議室裡空無一人,大將軍並未在這裡等候。
不單單是我感到意外,連背後的細腰蜂也輕輕“咦”了一聲。
“坐下,別想逃走或者反抗,那樣做,就是逼我們殺人。”細腰蜂冷冰冰地說。
我和玉狐禪並排坐下,細腰蜂等四人從四個方向圍住我們。
“我還是太沖動,沒能按你的要求去做。”玉狐禪十分羞愧。
我無法多說什麼,因爲我無法看透她,不知道這一次的“被擒”是不是她故意安排的,也是大計劃的一部分。
“龍先生,你在怪我嗎?”玉狐禪問。
我搖搖頭,低聲迴應:“松本泉死了,探索莫高窟秘密的渠道又斷了一個。”
“他是叛徒,這種下場,總是必然。”玉狐禪點頭。
我同樣痛恨叛徒,可是松本泉是個身懷巨大價值的人,如果安排妥當的話,他本可以不死,併成爲我們最有力的臂助,加快解開莫高窟秘密的進度。松本泉一死,他在基地裡做的所有事情就死無對證了。
“是啊,是啊,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我只好附和玉狐禪的話。
這會議室的中央是長條形會議桌,至少有十米長、四米寬,上面鋪着墨綠色的絲絨桌布,每個座位對應的桌面位置,都有着一盞老式的碧綠琉璃罩子檯燈。遠端主持人位置的後面,牆上張貼着一幅巨大的軍事地圖。
很多二戰電影中,都曾出現過同樣的會議室。不過,電影中是佈景,而我眼前的,卻是真實的半軍事化基地。
生活永遠比電影更復雜,只不過,平常人過得是朝九晚五的普通日子,眼中所見,只是吃吃喝喝的市井風情,很少有機會看到生活的另一面。
“那地圖,來自於草薙前輩的揹包,是救援他的特種部隊留下的。貼在這裡,以示懷念。”玉狐禪順着我的眼光望去,馬上解釋。
我不動聲色,輕輕點頭。
如果地圖真的是草薙菅留下的,那麼貼在這裡的目的,就不是“懷念”,而是“研究”。
“去把那地圖揭下來。”細腰蜂大聲吩咐。
一瞬間,我明白了玉狐禪話裡的含義。
她向我解釋地圖的重要性,卻是在向劫持者旁敲側擊。
我可以猜到,只要碰那地圖,細腰蜂等人就會遭受突然襲擊。
“大將軍呢,去了哪裡?”我適時地開口,分散細腰蜂的注意力。
“等着吧,別多嘴。”細腰蜂望着會議桌盡頭的地圖,隨口敷衍。
“龍先生,有件事我一直都沒告訴你,松本泉對於植物人的研究成果已經彙集成冊,全都放在——”玉狐禪的話說了一半,向我側了側身,似乎是要跟我耳語。
細腰蜂立刻喝止:“有什麼話就大聲說,不要私語!”
玉狐禪皺了皺眉,只好用正常的語調繼續說下去:“他不放心別人,一直將電子版存於一個迷你硬盤中,貼身存放。他死了,這資料變成了無主之物,如果是經過複雜加密的話,那就麻煩了。”
姑且不論松本泉身上有沒有迷你硬盤,玉狐禪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細腰蜂等四人的組合隊伍拆散,變成了數個可攻擊目標。她的話句句如刀,細腰蜂等人根本無法招架。
“通知其它人,搜索死人的遺物。”細腰蜂二次吩咐。
現在,押解玉狐禪的兩人一個去揭地圖,一個掏出手機傳訊,只有細腰蜂、扁平人站在我的左右兩邊。
“龍先生,你會選擇跟黃花會大將軍合作嗎?”玉狐禪問。
我點點頭,左側的細腰蜂立刻舒了一口氣。
“所有資料雙手奉上?”玉狐禪又問。
我再次點頭:“資料並不屬於我,如果沒有松本泉,一切都無從談起。你也說過,松本泉死了,資料就成了無主之物。爲了保命,我們別無良策。”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只不過,我得等到面見大將軍,才能說出我的計劃。”玉狐禪目光閃動,眼睛連眨了八次。
我清清楚楚地數着,絕對是“八次”,而會議室兩面的牆上,總共掛着八幅內容不同的畫。
剛剛觀察地圖時,我已經順帶瀏覽過八幅畫的內容。
那些內容很普通,可以掛在任何居室之內,卻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會議室內,因爲它們跟會議室這種氣氛極度嚴肅的地方根本無法配搭。
八幅畫的內容全跟日本的平民生活有關,分別是種稻、收割、舂米、做飯、遊戲、看書、茶道、劍道,畫中人物穿的都是日本衣服,沒有一人着軍隊制服,跟軍旅生活毫不相干。進入這會議室的人,只要稍加留意,就會看出畫作異常。當然,細腰蜂等人的精神過於緊張,完全忽視了八幅畫的存在。
當玉狐禪向我發出暗示時,我明確知道,她的暗號指的是“牆上、畫”,如果延伸思索,跟那地圖也有關係。
大將軍還沒出現,我和玉狐禪甘心受縛,目的出奇的一致,都是暫時委屈自己、等待敵酋現身。
賭桌之上,只有等對方的底牌完全亮出來,纔可以放膽進攻,將對方殺得片甲不存。
眼下,玉狐禪做爲心月無向派的主將,對敵黃花會大將軍。這是雙方最高層次的較量,輸則全輸,贏則全贏,一局便見分曉了。
所以,誰最終沉得住氣,就有可能成爲大贏家。
現代江湖,是贏家通吃的年代。
我相信,只要玉狐禪贏下這一戰,就能徹底滅掉黃花會的氣焰,在未來爭奪莫高窟秘密的戰鬥中,佔據絕對的先機。
同時,心月無向派背後的支持者是日本皇室,黃花會背後站着的則是美國五角大樓。基地一戰的勝敗,也會關係到兩國間特務機關的較量。事關重大,不沉靜,必餘患無窮。
“好吧,我相信你。”我低聲迴應。
玉狐禪一笑,臉上雖然依舊充滿倦意,但眼中已經煥發出自信之光。
“不要說話,安靜。”細腰蜂再次出聲喝斥。
她與扁平人的存在,似乎就是爲了映襯玉狐禪的美麗,前兩者是頑石、瓦礫、草根、枯枝,而玉狐禪卻是美玉、珍珠、綠樹、鮮花,對比極其明顯,令人忍俊不禁。
出人意料的是,細腰蜂的手下揭開那張地圖後,牆上竟然出現了一扇鋼鑄小門,中間嵌着紅色太陽旗的徽章。
細腰蜂頗爲得意,以爲自己窺見了玉狐禪的秘密,揮手下令:“打開那扇門。”
玉狐禪緩緩搖頭:“那是一個軍事保險櫃,空無一物。”
細腰蜂厲聲重複:“打開它,讓我看看。”
玉狐禪嘆了口氣:“我說的是實話,打開它毫無意義。”
細腰蜂揮了揮手,第三次重複:“打開。”
玉狐禪起身,扭了扭身子,無聲地表示,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開啓保險櫃。
細腰蜂又一揮手,扁平人垂下弩匣,在牛筋繩的活結處一拉,整條繩子解開,然後縮成一團,落入扁平人的掌心裡。
我知道五角大樓的間諜武器研究機構經常推陳出新,看來這條繩索亦是武器專家們的發明之一。
“大將軍在哪裡?”玉狐禪一邊活動手腳,一邊故作無意識地向細腰蜂發問。
細腰蜂搖頭,不理睬這個問題,只是向會議桌盡頭指了指。
玉狐禪轉向我:“龍先生,我有些奇怪,既然大將軍主導了襲擊基地的行動,爲什麼到此刻還不現身解決問題?難道說,她已經離開了嗎?”
這也是我倍感困惑的地方,反覆拖延下去,對雙方都沒有益處。
時間不等人,我相信大將軍也不願意在日本忍者的基地內部停留太久,那樣只會觸發更多危機,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你先打開保險櫃,大將軍做事,無需別人指手畫腳。”細腰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