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成仙

(二)

顧影已經被菩薩點化爲蝴蝶,她一心修行,等候和藍蝶相遇的那一天。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蝴蝶雖不會織網,可浪漫情思一點也不比蜘蛛少,她穿行於長空,癡纏愛戀,哪怕是永遠遙不可及的夢。粉蝶在花草樹叢中覓食,逍遙自由,等了一季春暖花開,也沒能盼來藍蝶的身影。她好不容易等到熱浪襲人的酷暑,終於有芳鄰惠顧了,卻不是友善的蜜蜂之類,而是吐絲的大蜘蛛。

蜘蛛衝蝴蝶笑吟吟地賣弄風情,莫非這傢伙是她苦苦尋求的情哥哥?不大可能,終歸是兩種屬性的生靈,道不同,不相與謀。蝴蝶還是禁不住飛過去一探究竟,蜘蛛透着狡詐的奸笑,比魔術變得都快。糟了,蝴蝶撲打蛛網的一瞬間,知道自己中計了,大蜘蛛夠陰險的,玩起守網待蝶的遊戲。

蝴蝶心有不甘,奮力掙脫,而絲網越纏越緊,將小生命包裹成一團糉子,動彈不得。蝴蝶命不該絕,正當蜘蛛準備享用唾手可得的美味時,一名少年行路至此,揮臂趕跑面目可憎的大爪爬蟲。清秀少年只有十二三歲上下,眸光明澈,閃爍着稚氣和空靈。蝴蝶的一隻翅膀受傷,極不情願地低垂,少年輕柔撫摸粉嫩的翅膀,然後長嘆一聲,又繼續上路。

蝶兒跟在少年身後,吃力地忽閃雙翼,隨行幾里路,不肯離去。少年猛然掉頭觀望,是那隻粉***,他猶豫片刻,旋即伸出雪白的兩手。蝴蝶見少年停步攤手,善解人意的蝴蝶落於白皙掌心,被人捧在手心裡的感覺,大抵如此吧。蝴蝶跟隨少年風餐露宿,不用擔心颳風下雨,有人擁在懷中精心呵護。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少年要拜訪名師,把蝴蝶委託給一戶農家照管。已是秋風狂卷時節,蝴蝶的劫數將至,蝶類面臨壽終正寢的厄運。動物界最具靈性的是蛇和狐狸,蝴蝶欲修道成仙,真真難於上青天。佛道兩教不屑與旁門左道爲伍,蝶兒雖有觀音的引薦,也無正統法派願收留蝴蝶。投奔無路,蝴蝶不得已拜在狐仙門下,也算躲過歸於塵土的浩劫。

百年光陰匆匆而逝,蝴蝶已修煉成法力不強的小仙,經師傅准許可以走出密林。蝴蝶很想行走江湖,必須有新的名字,前生的顧影於是更名改姓爲英姑。英姑從陰森潮溼的山洞出來,頓覺天碧雲清,又能尋找那隻藍蝴蝶了。以前是飛進森林,如今英姑化爲人形,徒步行進,沒想到竟是這樣廣闊無際。

露水爲飲料,野果當乾糧,樹洞是她遮風避雨的宿營地,英姑日夜兼程趕路。前方不遠處有人影閃現,她法力有限,半人半蝶的模樣着實恐怖,路人驚呼見鬼了,隨後便一鬨而散。英姑離城門近在咫尺,不敢貿然進城,鬼魅的稱號可不是鬧着玩的。傳聞愈加離奇,最後演化爲城外住着青面獠牙的厲鬼,向無辜的平民索命來了。

城內人心惶惶,各家看管好自己的孩子,生怕被鬼捉了去,不讓單獨出城,大人也儘量呆在家中,城門緊閉。禍不單行,近來天象現出奇觀,紅光萬道,百姓中間謠言四起,他們說天狼吞日,將有可怕的滅頂之災。人們對鬧鬼一事堅信不疑,而對另外的可能,幻覺或巧合,則全然沒有意識到。靜謐夜色籠罩四周,英姑出師不利,被當作妖魔鬼怪,拒之於城門以外。

(三)

孤寂,落寞,英姑早知道變成蝴蝶也這樣不順,倒不如安心做乖乖女,與世無爭,沒有奢求。先前顧影是典型的宅女,一汪清水的大眼睛撲閃光芒,自小家教極嚴,是公認的乖巧女孩。就是這麼一名花季美女,因爲母親傳授的老套說教,她也只有傾心暗許竹馬青梅的單戀。一張潔淨的白紙,萬里晴朗,她所期待的是七彩雲霞下面的那隻藍蝶。站在絕頂高高雲端的滋味,確實空乏無奈,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受。

從她開始暗戀的那一天起,苦楚酸澀時常涌上心頭,唯一欣慰是能帶着夢幻甜甜入睡。三千青絲,穿越心海,纏綿思念,輕繞指尖,那裡有她無法觸及的溫情暖意。英姑總是演繹最精彩的戲份,幻想做一隻隱形羽翅的蝴蝶,至少夢裡沒有嘆息哀婉,她身姿優雅地飛舞,攜着眷戀,忘卻痛苦的回憶。

如今英姑美夢成真,穿着粉色薄紗裙,展開雙翼,正像她所向往的那樣。全世界共有一萬七千多種蝴蝶,能夠羽化成蝶的畢竟少之又少,英姑很幸運,從成千上萬蝶類中脫穎而出,應歸功於她的精誠所至。她原來狀如瀑布的青絲又在萌發,嬌美的姿容配上漆亮的晶眸,若是沒有那雙多餘的翅膀,絕對是人間極品,可不倫不類的混搭,使人誤以爲妖怪。

這麼精緻婉約的樣貌,怎會是孤魂野鬼?她有自己的執念,從被觀音渡化的那一刻起,就認定是隻翩翩飛舞的粉蝶,乘載迷離飄渺的航線,踏上夢幻之旅。顧影收到的第一封情書,恰是她暗戀的子連遞來的。她內心狂跳不已,喜悅不形於色。子連二十二歲生日時,顧影送上生日禮物,以表明心跡。子連一家要搬回青城,將禮物還給顧影,澆滅了她初燃的火苗。

自此,顧影除上班之外,閉門不出,拒絕與外界的聯繫。所謂的美妙幻夢,就如同野草葉片上晶瑩的露珠,明光下閃耀輝芒。而幸福的期盼,來無影,去無蹤,好似從來沒有光臨,便自生自滅匆匆收場。顧老闆一心想招婿入贅,以便第三代繼承顧家香火,孔雀女與鳳凰男聯姻,是他最爲切合實際的主張。顧影的老爸不相信,憑他的千萬家財,就不能換來撲火的飛蛾?

結果出奇的相似,顧家連續召見談判,跟走馬燈一樣,竟然沒有一位準乘龍快婿肯於答應這門坐享其成的親事。顧父不改初衷,冥頑不化,硬性條件鐵板釘釘,幾十年來獨生女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他的關心焦點是血脈傳人,傳宗接代,而物質方面倒不是他所憂慮的事情。代溝難以逾越,針尖對麥芒,自尊男人不爲五斗米折腰,顧影的婚戀前景一片黯淡。

上天註定的出身,她無法更改,顧影不信宿命,她想象的替代方式,就是變成蝴蝶。徒有富貴的家世,靚麗的外貌,卻沒有半點生活色彩,顧影患上嚴重自閉症。好在她夙願已了,更名爲英姑,化身蝴蝶,在城外遊蕩,被所有人視作異類。城中的住民不敢出城,青城太守王昭廣發佈告,延請道長斬妖除魔,爲民祛害。恰此時黃石仙人云遊四方,於青城落腳,向太守主動請纓降服半人半蝶的小蝶精。

英姑凍餓交加,瑟瑟戰慄,正欲折返仙狐洞之際,一道寒光從樹林頂空驚閃而至。鬚髯皆白的老者身隨劍動,厲聲說道:小小妖怪,休要張狂,速速納命來,別做無謂抵抗,否則不要怪我劍下無情。話音未落,劍鋒直刺要害部位,英姑急忙躲閃,眼看即將逃脫,長翅末梢被黃石仙人利劍劃破。英姑嗔叫一聲,慌忙逃也似地跑遠,黃石道長豈肯輕易放過她,在後面緊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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