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姍姍，你說的什麼話啊？”我大姑並未因爲我的不作聲而偃旗息鼓，沒有人搭理她，她反而更來勁，“宋姍姍我告訴你，你媽教育不教育你，我管不着。但是我作爲你的大姑，我一定要教育你！你爸爸是我的弟弟，他現在死了，我說什麼也要爲她……”
“你閉嘴！”我着急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吼出的話喊的自己下巴疼，“你想叫想罵想跳腳，就回你自己家去！少在我家發瘋！”
我大姑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宋姍姍，你怎麼跟長輩說話呢？錢英，你就這麼教的女兒？我弟弟把家交給你，你就這麼教的？”
手裡的電話嗡嗡震，急的我是滿腦袋的汗。我不想當着我大姑的面接這個電話，但是我大姑卻在這兒沒完沒了的叫罵。忍無可忍的我丟下一句“長輩都沒有長輩的樣子，怎麼能要求小輩有小輩的樣子”，說完，我拿着電話出了屋。
屋外的走廊裡是陰風陣陣，我拿電話的手都有些不穩。老張叔叔到底死沒死，我目前還不知道準確的消息……但要是他死了，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身的冷汗，我後背的汗毛似乎都立了一片。愣神的時間太長，電話就這樣被掛斷了。
正當我猶豫着要不要把電話打過去時，老張叔叔的電話又來了。這回我沒有多想，直接接起了電話。我等着對方先開口，聽筒了靜默了好一會兒。
過了大概能有一分鐘，老張叔叔突然說了聲：“喂？”
“老張叔叔？”聽到老張叔叔的聲音，我一顆心瞬間落地了，“昨天你說去買水，怎麼去了那麼久？我在樓上見你的車着火了，我還以爲你出了事情……你沒事兒吧？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也沒敢聯繫你。我記得我爸說過，你們經常會有緊急任務什麼的。我就怕……”
“呵呵……”老張叔叔含義不明的輕笑。
我被老張叔叔笑的尷尬，我自己也開始覺得昨天我和我媽突然走了的行爲不太好。我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好自己能說點什麼。
“你在哪兒呢？”老張叔叔像是沒意識到我的尷尬一樣，他照常的說，“我在車裡，你要過來嗎？就是醫院停車場的位置。”
醫院停車場？
我感到奇怪：“是昨天停車的地方嗎？今天應該去不了了吧？不會被警察封鎖起來，或者是什麼嗎？”
“是嗎？”老張叔叔話停頓的稍微有些久，“哦，對，我忘記了……那要不明後天，我們見一面吧？怎麼樣？”
我更加的雲裡霧裡，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老張叔叔，你有什麼事兒要跟我說嗎？很重要嗎？是關於……我爸爸的麼？”
“嗯，對。”老張叔叔開始變的有些閃爍其詞，“可能我在電話裡跟你說不太方便，最好，我們是找一個沒人見到的地方談一談。現在城裡大部分都有監控，要是讓警察局的人見到了，會不太好……明天或者是後天，你哪天方便些？”
我用力的嚥了口唾沫，我都無所謂：“看你方便吧！我什麼時候都可以，老張叔叔你比我懂，地點和時間，我都聽你的……我能帶着我媽媽一起去麼？我自己的話，會很多事兒不明白。我媽媽你知道的，她比我要聰明的多。”
“再說再說！”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有一種和老張叔叔聊天驢脣不對馬嘴的感覺。電話裡有汽車打火的聲音，老張叔叔話話結束的有點匆匆：“我看有人往停車場這面來了，我先不和你說了。有什麼事兒，你等我通知你。”
“好，那麻煩你了。”老張叔叔話說的是心不在焉，但我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我爸爸的事兒還要……”
沒等我說完話，老張叔叔便掛了電話。我含在嘴裡的“謝謝”兩個字兒有點硌牙，我收起電話呸了一聲。
雖然我想不明白老張叔叔爲什麼會這麼奇怪，雖然我想不明白老張叔叔要告訴我關於我爸的什麼事兒，雖然我想不明白許許多多當下的情況……不過老張叔叔平安沒死，對我來說，已經是非常大的好消息了。
我很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媽，我估計這是近期我們最高興的事兒了。可是一想到要進屋面對我大姑，我就忍不住的頭疼。
樊燁終究是個麻煩的問題，他是否胡鬧對我來說都挺麻煩。我願意去相信，樊燁說喜歡我的當下是喜歡我的。但我真的無法去設想，我們兩個是否能有未來。
或許，樊燁他……也沒設想過。
生理構造就決定了一切，男人永遠比女人容易衝動。一個小六歲的毛頭小子，在我這個老大姐沒有固定工作存款對象又恰逢人生劇變的關口，他雷鋒救人一般的說喜歡我，其實也挺能理解。而我現在這種情況，對他說不出謝謝，我希望他同樣能夠理解。
不想面對，又躲不過。我站在門口亂七八糟傷感低迷的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跑去敲門。
我敲了才兩下，門很快就打開了。開門的是樊燁，我看他的臉瞬間傻眼了：“你怎麼了啊？你被誰打？”
樊燁不是被人打了，他完全是被打慘了。樊燁白淨的臉上都是指甲撓出來的紅印，他額角還被打破了。絲絲血紅從傷口裡沁出來，和樊燁撓破皮的鼻頭交相輝映。聽我問完後，樊燁伸手摸了摸，他悶聲嘀咕說：“我就說怎麼那麼疼……原來破了啊！”
“誰打你的？”看樊燁被打成這樣，我是出乎意料的火大，“是不是我大姑？”
門打開之後，我大姑的叫罵聲也無比清晰的傳來。這回我大姑不藏着掖着了，她直白的說：“我今天就要打這個小白臉！當我宋景華的女兒好欺負麼？你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說分開就分開……我得讓你知道知道，我宋景華的女兒不好惹！”
我大姑喊的有節奏，估計她這話在心裡演練好久了。我看再不進屋，我大姑要開始唱《愛情買賣》了。
要是之前，我媽肯定不會任由我大姑這麼胡鬧。現在的我媽，是體力嚴重不支。別說跟我大姑對打了，我媽就連話都插不上。樊燁被我大姑打成這樣，我媽又可憐兮兮的倒在沙發上。我看在眼裡，整個人瞬間就火了。
“宋景華！”我也是發瘋了，不管不顧的上去推了我大姑一把，“你在我家撒什麼潑啊？你算老幾啊？要撒潑你倒是回你家撒去啊！你老公加上你女兒，你想咋罵咋罵！誰讓你來我家打我男人罵我媽的？”
我推的一下力道不輕，我大姑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要不是後腰撞到椅子靠背上，估計我大姑整個人就摔倒了……我大姑氣的臉上橫肉爛顫，她指着我的鼻子罵：“宋姍姍，你還翻了天啊？我是你大姑，你就這麼跟我說話？”
“我剛纔說了啊！”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長輩沒有長輩的樣子，那小輩很難有長輩的樣子。宋景華，這麼多年我叫你大姑，完全是因爲我爸宋景貴。現在我爸死了不到三天，你來我家爲了這些無聊的事兒大吵大鬧……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對待你？”
我和樊燁之前去農貿市場買的盤子碗筷都被我大姑給砸了，屋子裡滿地的紙屑和碎片。我心疼被打爛的東西，我更心疼我爸……有這麼個自私自利又冷血無情的姐姐，我爸走都走的不消停。
“哎呀呀！我們老宋家是造了什麼孽啊！”我大姑文化不高，教養也不怎麼好。她主要的講理方式，就是撒潑耍賴，“哎呀呀！我死了弟弟，弟弟的女兒還不爭氣啊！哎呀呀！真是太不孝了！今天敢動手打她大姑，明天就敢打爹罵娘啊！”
我冷笑：“你忘了麼？我打不了我爹了，我爹已經死了。”
“嗝。”我大姑打了個嗝，她想說什麼自己都忘了。
趁着我大姑腦袋停頓的空檔，我摻着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樊燁被我的動作震驚住了，他呆呆傻傻的看着我。我面無表情的對着大門揚揚下巴，吩咐着說：“去，把門打開。”
“你……你要幹啥？”我大姑努力的想要掙脫開我的手，她不斷的回頭看我媽，“錢英！錢英！你看看你女兒！你管管她啊！錢英！錢英！”
我媽靠在沙發上，她連眼睛都沒睜開。估計我媽早就受不了我大姑了，只是沒有力氣動手罷了。現在我媽的態度不用說我也能明白，她是默許我的行爲的。
既然我媽默許，那我也不用考慮太多。這麼多年就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沒理會我大姑，現在我爸沒了我大姑這樣，也就真的不用顧慮太多的親戚情誼了。
幾乎是連拉帶拽的將我大姑拉出了門，到了門口我就有話直說了：“大姑，我爺爺死的時候你就說過，說親戚之間沒事兒別走動，走動多了既傷錢又傷感情。我現在是真的理解你的話了，你說的簡直是太有道理了……我爸出殯的時候，你願意來，我謝謝你。你要是不願意來，我也不強求了。我爸出殯之後，咱們就按照你說的來吧！親戚之間，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以後沒事兒，少聯繫。”
我大姑氣的要命，她揮舞着大手不甘心的想要撲上來打我。在她的大掌觸碰到我的臉之前，我趕緊關上了門。一聲撓心般的指甲刮碰門板的聲音，接着是我大姑憤怒的叫罵。
“當初就應該聽你的啊！”我用額頭貼在門板傷，眼淚隨着眼皮的眨動往下掉，“換了防盜門，可能就好些了吧？”
樊燁從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小聲的問我：“姍姍，你還好麼？”
“我沒事兒。”我用手背把臉擦了，若無其事的回頭，“你過來，你臉上的傷，我給你處理一下。”
“不用，我自己來吧！”樊燁不以爲意的揮揮手，他指着屋裡對我說，“你還是看看你媽媽去吧！你媽媽的狀態似乎是不太好……剛纔你不在屋裡，你大姑對你媽媽說了很多不禮貌的話。你媽媽一直沒說話，你勸勸她。”
“行，我這就過去。”我用袖子仔細的把臉擦了一遍，“家裡應該有藥吧？你臉上的傷，你自己擦點藥。”
樊燁咧嘴笑，他細長的眼睛眯起來滿是暖意：“姍姍，你不用管我了，你去看你媽媽。屋子我來收拾，飯我來做……你快去進屋休息。”
我不明白樊燁爲什麼笑，在我看來他就是腦子有泡：“你被我大姑打傻了吧？你看你臉都什麼樣了？你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沒事兒沒事兒，你快去休息。”不管我說什麼，樊燁只是笑，“姍姍，你快去快去！”
“神經。”丟下一句話，我轉身去看我媽。
我媽的身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昨天還能勉強自己走的我媽，今天進臥室都要讓我扶着。老張叔叔打電話的事兒，我猶豫再三沒有告訴她。我想了想，還是我自己去看看什麼情況好了。
給我媽送回屋休息，我出來幫着樊燁一起收拾屋子。我大姑真不是一般的禍害人，我和樊燁好不容易置辦起來點家當都被她砸的差不多了。看着滿地的狼藉，我心裡是陣陣的抽疼……哎，這得浪費我們多少錢。
“你進屋和你媽媽說會兒話吧！”不得不說，關鍵時刻樊燁還真挺懂事兒體貼的，“這裡我自己來弄就行了……你媽媽看着挺強的，但其實並不好。她把話都憋在心裡，時間長了她自己情緒損耗太大了。”
我一邊把廢紙屑塞進塑料袋裡，一邊說：“你也發現我媽這個毛病了？其實我也早就發現了，不過沒辦法罷了……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爸能讓我媽說心裡話了，可是我爸卻死了。”
“姍姍，”樊燁放下手裡的陶瓷碎片，他手掌溫熱的拍拍我的手背，“你有心裡話，你可以告訴我。”
我不自覺的避開樊燁的手，冷冰冰的回他：“我沒有心裡話，我沒有什麼能告訴你的。樊燁，我今天跟你說的那些……你手怎麼了？”
“沒什麼，”樊燁趕緊背過手去不讓我看，他神情有些許慌張的說，“你先收拾着，我去廚房。”
“你給我站住！”我跑着擋住樊燁的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的手舉起來，“還沒什麼？你自己看看！你的手都抖成什麼樣了？你想去喝酒，是不是？”
樊燁眼神閃躲的抽回手，他的臉色像換幻燈片似的：“沒，姍姍，你讓我過去，我就是要廚房看看燉的吃的。”
“是麼？”我點點頭，“那我跟你一起去。”
樊燁肯定是在撒謊，他吞吞吐吐的說：“你去？你去的話我就不去了，我就在客廳收拾就……”
“你在屋裡一定藏了不少的酒吧？”我的視線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陰着臉問樊燁，“樊燁，我現在沒時間爲你的事情操心，你能不能稍微讓我省點心？喝酒喝酒喝酒……你是要喝死你自己麼？”
我生氣的要命，要不是看樊燁被我大姑打了滿身的傷，我真想給他一耳光。
精神依賴，往往比其他依賴還要可怕。酒精上癮，我知道會很難戒掉。樊燁有過精神極度空虛的時候，他會酒精上癮並沒有什麼……我生氣的不是別的，而是他根本沒有試圖去戒過。
“樊燁，”我用我最後的力氣，很認真的跟樊燁說，“你能不能把酒戒了？”
樊燁見我發現了，他也不再隱瞞了。樊燁的兩隻手反覆的搓，他高大的身子不斷的在抖：“姍姍，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戒的……只是最近一段時間的話，我實在是沒時間。”
“爲什麼沒時間？怎麼就沒時間？”我反問樊燁，“你天天不上班不工作就是在家呆着，你時間都去哪兒了！”
“因爲，”樊燁的臉上佈滿了不正常的紅暈，他靦腆的抽了下鼻子，“姍姍，我想照顧你和你媽媽……就這一段時間。”
“用不着，不需要。”我還是之前那個態度，樊燁往前靠近一點我就恨不得立馬把他推開，“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個大酒鬼……你昨天晚上煮的湯都沒放鹽。”
我不太會關心人，就算是想關心人的話也不會好好的說。硬邦邦的丟了一堆話過去，我轉身要去廚房。而在我即將要走遠時，樊燁抱着我的肩膀拉了我回來。
樊燁身體抖的厲害，他抱着我，我控制不住的被他帶着發抖。樊燁的腦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說話時熱熱的呼吸都噴到我上衣的領子裡：“姍姍，你別生氣，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爲我好……我不是不想戒，我今天在家查過了啊，戒酒癮好麻煩，需要有時間，有人陪。我想了想，我要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爲我的事兒分心。所以，我在喝幾天。等你家的事情穩定了，我再去戒酒。”
“你臭美去吧！”感覺到樊燁的脣在磨蹭我的脖子，我生硬的話一點點變軟，“誰生氣了？誰關心你？我是嫌棄你，你沒看出來？天天滿身的大酒味兒，你煩人不煩人啊？”
樊燁呵呵笑，他抱着我的胳膊用力收緊了些：“你啊，剛纔你和你大姑說的話，你忘了？”
我和我大姑說的？我和我大姑說的都是氣話，我怎麼可能記得：“忘了。”
“你怎麼能忘！”樊燁的氣息不穩，他很是氣憤，“你和你大姑說，我是你男人啊！”
這個……我真是一點印象沒有了。
“得了，少貼着我，怪膩歪人的。”我推開樊燁，忍受不了的打了個哆嗦，“讓我媽看到了，像什麼樣子？”
“我聽你的，”樊燁的脣煞白，他的兩隻手攥緊：“那就等你媽看不着的時候，咱倆在膩歪。”
樊燁說完話，他立馬迫不及待的去了陽臺。我看着樊燁的背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不用說，樊燁肯定是去找酒喝去了。
晚飯在相對愉快的氛圍中度過的，說相對愉快，只是因爲沒有人說話。我媽吃的不多，她只是吃了幾口就進屋去了。我和樊燁對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是真的很擔心，我媽會一直這樣強撐無事的繼續消沉下去。
“怎麼辦？”我很憂愁的看着樊燁，“我要上哪兒去找個我爸給我媽？”
樊燁無能爲力的聳聳肩，他同樣表示無可奈何：“這種事情只能慢慢來吧？就像我戒酒一樣，是需要時間的。”
“你拿我爸當酒啊？”我有點不太高興，“我爸可不怎麼喝酒，你這個比喻太不恰當了。”
樊燁搖搖頭：“我不是說你爸是酒，我說你爸是‘癮’……他就是你媽媽的酒癮，得看你媽媽願意不願意戒掉了。”
雖然樊燁說的不太恰當，但還挺準確。我記得之前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上面說，我們一生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尋求一種擁抱。有的人尋到了，有的人沒尋到，有的人尋到又失去了……我想我媽媽，她屬於另外一種。
我和我媽睡在一張牀上，可她很少跟我說話。知道我爸死了之後，我媽的話似乎在變的越來越少。這是一種很恐慌的感覺，我每次一想起都會覺得頭皮發麻。可要是讓我和我媽說點什麼，我又很難找到話題。
雖然她是我媽媽，但是能讓她打開心扉的人，註定不是我。
帶着這樣抑鬱的心情，我第二天早上繼續聽話的去上班。在我換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我媽終於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樊燁那孩子挺好的……昨天你大姑要打我，都是他幫我擋着的。”
我想試着安慰安慰我媽，可是我媽卻一翻身，又睡去了。
從臥室出來，我一直想着如何跟樊燁說感謝的話才能自然……樊燁趴在陽臺上，他對我招手：“姍姍，你來！你看樓下那個男的，是叢少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