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無鄉(4)

老太太心臟病犯了也不讓出屋,眼瞅着快出人命了。陳鳳珍愣了愣,沉沉地嘆口氣說,這場亂子遲早會來,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是搞股份制成爲***。看來這股份制臺好開戲難唱了。她問餘主任,老宋咋說?餘主任急出滿嘴燎泡說,宋書記說他也想想法,讓我找**處理!他說他主要抓黨務。陳鳳珍心想這號事老宋就不揮那一把手了。她頂着火氣說,上瑪鋼廠是老宋主持的,就讓那些儲戶堵着老宋門口要錢。餘主任哆嗦着說,陳鎮長,我們全家老小就指着你啦!陳鳳珍說,我不是推,老宋他們也太氣人了。餘主任趕緊附和說,老宋這人奸猾,他說這是由搞股份制引發的亂子,理應找陳鎮長!陳鳳珍一拍桌子也罵街了,這叫啥他×理兒?走,咱們去找他,是他們盲目上馬勞民傷財,還是股份制搞錯了?我要拉他到縣**理論。餘主任嚇白了臉說,別生氣陳鎮長,你這一鬧不是把我賣了嗎?陳鳳珍氣哼哼地到老宋辦公室找人。辦公室的人說,老宋、老王帶着潘老五的老婆去北京了,剛剛開車走。陳鳳珍都氣糊塗了,她這纔想起潘老五明天做手術。她也應該去,這節骨眼兒不去,潘老五又該疑心她了。要去,扔下家裡的亂子出了人命咋辦?老宋真拿得起放得下,連聲招呼不打就走了。她犯難了,望着窗外的積雪愣神。餘主任看形勢不對,就跪下求她。陳鳳珍受不住了,緊着把餘主任扶起來,說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撒手不管的!有啥算啥吧,救人要緊!然後她叫上小吳和鎮派出所民警去了餘主任家。餘主任躲在小吳的車裡不敢露頭,他看見陳鳳珍他們朝人羣走去了。雪地是很涼的,屋裡盛不下,院裡的雪地鋪上秫秸上都坐着人。見陳鳳珍來了,有人說天皇老子來了不給錢也不走。陳鳳珍沒理他們,帶人徑直奔屋裡去。餘主任母親摟着兒媳和孫女落淚,見到陳鳳珍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陳鳳珍讓小吳和一個民警擡老太太上鎮醫院,擡幾步,門口就呼啦圍了人。陳鳳珍想跟他們說軟話講道理,可又咋講呢?存款取錢是天經地義的事,老百姓沒錯。難道代表鎮**向百姓道歉?向他們說明盲目上馬的失誤?又不能。那麼老百姓就會把鎮**圍了,敢在一宿之間搶了瑪鋼廠。她在這剎那間,把自己豁出去了。她鎮靜地說,大夥都進屋來,外面冷。放老太太走,我替她留下,咱們商議還款的事。

然後她就在老太太坐的地方坐下來。人們見陳鳳珍真的坐下,一時愣神,小吳他們就將老太太擡出去了。老太太一走,陳鳳珍心裡踏實許多。餘主任媳婦不認識陳鳳珍,只是老宋常來家喝酒,她問老宋咋沒來。陳鳳珍沒好氣兒地說,他去北京抓黨務工作去啦!提起北京,陳鳳珍的心就懸吊吊難受了。潘老五的性子她知道,就說處理這場亂子脫不開身?潘老五註定不高興。那老宋咋能來?還是你心裡沒當回事。如果老宋他們再添幾句壞話,這些天算白忙乎了。不能輸給老宋。這一刻,陳鳳珍忽地想起一層關係。潘老五最聽小敏子的,而眼下她營救的老太太就是小敏子的大姨,餘主任是她表兄,她要趁老宋他們未到京前,給小敏子通電話,就說老宋如何如何,就說自己被老百姓圍在她大姨家,然後再讓餘主任媳婦做個證明,現場氣氛說服力強。她一找皮包裡的手機,發現小吳拿着呢。在小吳趕回之前,老百姓趕她走她也不走了。半個小時左右,小吳他們趕回來,說將老太**頓在醫院打針呢。陳鳳珍拿出手機撥通了北京的電話,她啥都跟小敏子說了,說得小敏子在電話裡傳出哭腔,末了又讓餘主任媳婦說了幾句。陳鳳珍見餘主任媳婦哭得不行,就收回手機說,那頭還吉凶未卜,就別給他們添堵了。小吳悄悄地跟陳鳳珍說,餘主任不落忍,想進來換你,陳鳳珍說不行,弄不好出人命的,沒見老鄉們急眼了嘛!然後她就想脫身的辦法。她說得想法子找錢來,不然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小吳說,從哪兒弄這麼多錢?現印都來不及呢。陳鳳珍說少弄點壓壓大夥心驚。然後她就給銀行的丈夫田耕打電話。田耕說,我的鎮長夫人哪,那幾百萬都還不上,還貸款哪!陳鳳珍可憐巴巴地說,先弄十萬八萬的,堵基金會的窟窿。告訴你,我被圍困了,跟你們薛行長說,幫這忙,年根兒錢先還你們,這回不幫忙,那幾百萬就沒影兒啦!田耕說,這樣說話合適嗎?陳鳳珍說,叫你咋說就咋說,你敢打折扣,明天就見不着你老婆啦!田耕賭氣地說,見不着就見不着,你哪兒還有一點女人味兒呀!我媽說了,你要是不能生孩子就……陳鳳珍急着問,就咋着?田耕膽怯了,支吾說,就只當我又多了個哥們兒唄!陳鳳珍笑噴了,罵了句缺德的。小吳在旁邊也聽見了,哧哧笑。陳鳳珍問小吳笑啥。小吳說鎮長越來越像我的老大哥了。陳鳳珍大咧咧地說,愛像啥像啥,這陣兒給我來錢就行!田耕會辦好的。然後她讓小吳清點屋裡屋外儲戶手中的白條子。清點完了,共有26萬。陳鳳珍又分別給他們打了一個鎮長擔保條子。老百姓拿着雙白條子聽陳鳳珍說話。陳鳳珍說,我擔保,錢跑不了,明天開始,先還大家的百分之十五。儲戶們挺知足,千恩萬謝地撤了。陳鳳珍望着老少爺們兒的背影,鼻子竟有些酸。都走光了,她嘆道,中國老百姓還是老實啊!小吳心情沉重,沒有再說啥。陳鳳珍望天,是傍晚,天陰得居然像是後半夜,北風撲打着她的眼睛。

二十多天沒有下雪,往年進了年關,瑞雪格外厚實。福鎮人喝了臘八粥,隔月的積雪融融化盡,新雪不下來,陳鳳珍預感父親的小藥鋪又該熱鬧了。她彷彿看見了空氣中移動的病菌,好像又襲來那股難聞的氣味兒。不出幾天,父親的藥鋪子又晝夜響着炒藥聲。不僅感冒的多,而且還迎接了像潘老五這樣癱瘓的病人。潘老五的手術砸了,終究沒能站起來。其實在專家會診時就說沒把握,因爲潘老五的腰是肌肉與神經同時阻斷。潘老五沮喪了幾天,後來陳鳳珍去北京看望他時說,我家祖傳的立佛丹興許管用呢。潘老五又有了依託,嚷嚷着回福鎮治療,還可以邊工作邊治腰,他就跟陳鳳珍回來了。這時已是年根兒了,潘老五這次住進家裡了,其實家裡是新蓋的二層小樓,裝修一新。老婆將土暖氣燒得挺旺。平時他很少住家裡,儘管小敏子那裡條件差些,那感覺那味道不一樣。人就是這麼個賤東西。潘老五不大情願,可老婆子挺知足,總算給家裡保住個整人。小敏子常到他家裡來,老婆雖然臉上不高興,但也不打架了,她知道老頭子癱着搞不了娛樂活動了。潘老五家裡幾乎成了他的辦公室。他每天坐在輪椅上處理日常工作,工作效率比先前還高了。陳鳳珍發現老潘變了個人,過去他啥事都顯在臉上,吼在嘴上,現在深沉多了。剛到家的第二天,潘老五就想到各廠轉轉。老宋勸他歇上一冬再說,潘老五說歇上一冬黃花菜都涼了。老宋聽出他話裡有話,細咂摸才知道他變了。這個潘老五一癱,疑心太重,竟連老東舊夥都不相信,難道是讓朱廠長代理經理的事?老宋有些慌,反覆解釋,潘老五也不睬他。老宋說陪他去廠子轉轉,潘老五冷冷地說,還是讓陳鎮長陪我去吧,你那兒黨務工作那麼忙。老宋更加摸不着頭腦,自從他癱了,老宋一直忍讓他。後爲陳鳳珍給小敏子通電話,老宋一行進病房,就讓潘老五鬧了一通。老宋強裝笑臉,心裡罵,你個潘老五別跟我裝爺,我是福鎮一把手,說你是企業家纔是企業家,說你是臭狗屎就別想上臺面了。陳鳳珍也不知小敏子咋跟潘老五捅的詞兒,使她痛痛快快出了這口氣。讓老宋嚐嚐孤立是啥滋味兒,因爲陳鳳珍看得出,老王和朱廠長也暗暗往老潘這邊靠了。陳鳳珍在老王、老朱眼裡變得有權了。陳鳳珍感覺到了,也開始品嚐出工作的樂趣了。潘老五坐在輪椅上,指指點點地看着他一手建起來的工廠,眼眶子抖抖地想落淚。他自顧自地說,這是老子打下的江山,誰他×也別想坐享!別想把老子擠垮!老子還會站起來的!說完,他將南瓜臉埋進大掌裡,嗚嗚地哭起來。陳鳳珍知道潘老五難受,就悄悄躲開了。讓老傢伙哭個夠吧,要知道,這是市場經濟,並不是會哭的娃有奶吃!陳鳳珍想,前些年商戰膽子大了是英雄,往後則需要智慧了,可悲的是潘老五還沒明白過來。她就想通過股份制改造他,能行嗎?陳鳳珍也是摸着石頭過河心裡沒底。沒底歸沒底,陳鳳珍目前還沒找出哪個人物能將這一大攤子統起來。

從這理兒推一推,陳鳳珍倒是真正盼着潘老五還能重新站起來。潘老五在回家的路上說,要以高薪聘請陳鳳珍的父親當保健醫生。陳鳳珍回家就找父親說了,父親一聽就黑了臉罵,我纔不跟潘老五貼身呢,有錢就能隨心所欲?他買立佛丹,我賣!買我這人,做夢去吧!陳鳳珍勸說父親,也就是吃立佛丹唄,貼身醫生也就是他從外邊學來的洋叫法。父親依舊不開臉,別跟我提潘老五,說破天,我是不放醬油燒豬蹄兒——白提!阿香聽見風聲了,悄悄把鳳寶叫過來。鳳寶拄着柺杖進屋就說,我給潘老五當醫生,只要給錢多。父親扭臉熊他說,你也別丟這個人!陳鳳珍說,爹老腦筋該改改啦,你不去,就叫鳳寶去吧,要知道潘老五對福鎮經濟很重要!鳳寶欣欣地笑說,省得我大冬天去外地賣野藥啦!陳鳳珍心想,鳳寶去也好,近來她聽人反映,鳳寶在城裡賣假藥。她知道這是阿香的主意,他拿走老爺子的真藥賣,回來要如數交錢,賣了假藥就歸小兩口支配了。她怕弟弟出事就說了他幾句。鳳寶嘻嘻笑着說,這年頭的人認假不認真,不吹不騙,屁事別幹!你看人家潘總,癱着也還能呼風喚雨,這回說啥也得沾沾咱殘疾人的光啦!陳鳳珍笑着說,你去還不知老潘要不要呢。鳳寶說,你就給我吹着點,吃了立佛丹,立地又頂天。陳鳳珍被逗得咯咯笑。父親嘆一聲躲了,凍縮的身子像一根風乾的老木。陳鳳珍就去跟潘老五商量,說鳳寶來了也是用老爺子的立佛丹,潘老五搖着腦袋說,我不是信不過你家的立佛丹,而是覺着鳳寶跟我後頭跑不合適!陳鳳珍笑說,有啥不合適?潘老五說,這不禿子頭上長蝨子明擺着嗎,我癱着,他瘸着,接客辦事,別人還以爲是一幫烏合之衆黑社會啥的!陳鳳珍想笑,見老潘挺認真地說話,強忍着沒笑出來。誰知鳳寶就在外面聽着呢,聽到這兒也沉不住氣了,拄着柺杖進屋來,嘴巴甜甜地喊五叔,又跟潘老五吹了一通,自己有啥治癱瘓的絕招兒,他說他表裡兼治陰陽平衡,刮毒生肌,增筋展骨,中西結合。他直說得潘老五咧着瓢嘴笑了。潘老五便拍拍鳳寶的屁股罵,侄小子嘴巴挺溜,你小子可別拿賣野藥那套糊弄我呀!鳳寶說,七天一療程,準見效,不成你就辭了我!潘老五說,急病亂投醫,誰知道哪塊雲彩有雨呀!然後就將鳳寶留下了。一連幾天,人們發現潘老五的輪椅後面多了鳳寶。鳳寶的待遇升格了,他跟隨潘老五出出進進,有時還陪客人上桌喝酒。他隨時給潘老五下藥,鳳寶對這樣的環境適應很快,也覺着新奇,平時都不願回家見阿香了。他對潘老五也很賣力,將父親爲糊塗爺做好的立佛丹偷偷拿過來,每丸加50塊錢,讓潘老五吃下去。鳳寶說這是紅兔子眼做的特效藥。老婆看着潘老五吃過藥眼睛發紅,害怕地說別吃壞了。潘老五照着鏡子看見自己的紅眼,感覺腰眼兒**。鳳寶說這感覺就對了,然後他又在藥丸裡摻上一些西藥。

潘老五吃過,在七天頭兒上竟能在輪椅上一躥一躥地蹦高了。消息像雪花一樣,在福鎮沸沸揚揚地傳開了,有人喜有人憂。這樣鬧騰了十來天,後來聽說潘老五又不行了,腰也不**了,更別提蹦高了。潘老五沉着臉質問鳳寶爲啥?鳳寶胡吹了一通,心裡也沒底了,心裡罵,這個潘老五人隔路,病也跟着反常,怕這祖傳的立佛丹栽在他身上了。那天鎮上來個氣功大師,鳳寶領來給潘老五發功,開始吹得挺邪,弄得潘老五從輪椅上跌下幾回,最後也沒啥起色。潘老五心灰意冷了,一邊吃着立佛丹,一邊偷偷往草上莊大仙那裡跑。潘老五癱後就越發迷信了,總是覺着陳鳳珍的三姑挺神,掐算預測治病啥的都對路子。大仙還算出他能站起來,也算出他身邊的小人。潘老五問小人是男是女,大仙說是男。潘老五眯眼一想就是老宋。陳鳳珍後來聽說潘老五坐汽車往縣城跑了兩趟,八成是要鼓搗老宋調走了。陳鳳珍從潘老五嘴裡套話,也沒套出來,她就不去琢磨,裝成一個心裡不裝事的新媳婦。進了臘月二十三,別的鄉鎮都蜂出巢似的放假操持過年了,福鎮不行,捂了個把月的瑞雪不下,縣裡領導卻是不斷地來,考察班子的,視察股份制的。這天老宋通知陳鳳珍說,宗縣長要來福鎮看看股份制開展的情況。陳鳳珍愣了愣,宗縣長來福鎮爲啥不跟她直接說呢?她剛剛跟宗縣長通了電話的,他不說陳鳳珍也猜出有啥事發生了。

這天一早就變天了。不是下雪,颳風。冷風將那股難聞的氣味沖掉了。但陳鳳珍感覺到,土了光嘰的街巷,又有新的病菌潛伏下來。她看到宗縣長的汽車開進來,落了一層灰土,車都不像輛車了。老宋、陳鳳珍和潘老五等人都在會議室等宗縣長。宗縣長問了問潘老五的病情,就聽老宋的彙報,陳鳳珍又補充了一些。宗縣長沒有對股份制明確表態,就說去各廠看看落實情況。老宋這時候還動心眼兒,說先去陳鎮長包的糧食加工廠。潘老五看宗縣長髮愣,就解釋說,就是原塑料廠。宗縣長馬上明白了,老宋明明知道這個廠是剛轉產的老大難,還要第一個讓他看,是不是衝陳鳳珍來的?陳鳳珍看宗縣長臉色不對,就笑笑說,聽宋書記的,他也沒去過加工廠,就一起看看吧!她說這話時給小吳遞眼色,小吳悄悄下樓,提前開車佈置去了。其實不用咋安排,陳鳳珍心裡有數。眼下的加工廠可是鳥槍換炮了。老周和李繼善他們夠能幹的,生產一個多月,就扭虧爲盈,獲利10萬。好多農民往裡擠,入股的不少。陳鳳珍是留了後手的。她總在老宋面前給加工廠哭窮,是想申報減稅,先取稅前利,等有了後勁,再得稅後利。宗縣長也不知詳情,看陳鳳珍挺爽快,就答應先去看加工廠。老宋是看不起糧食加工廠的,認爲是土打土鬧沒啥出息,潘老五也沒咋看重這個廠。一路上,他們當着宗縣長的面直接拿糧食加工廠開涮取樂。一進工廠,廠容廠貌就很有改觀。看過生產線,又看了生產進度表,聽取了老周和李繼善兩個人的彙報,宗縣長驚喜地笑了。他看見老宋頓時沉了臉,潘老五坐大輪椅上驚訝了一下,滿口稱讚,儼然像個大幹部。陳鳳珍捅他,宗縣長還沒表態,你倒先做結論啦!然後瞥一眼老宋,老宋悶悶地吸菸。宗縣長忽然認出李繼善來說,你就是承包草場的吧?從跟鎮**打官司,到搞加工廠,是咋轉過彎兒來的?李繼善笑笑說,都是陳鎮長一手操辦的,咱平頭百姓跟着幹唄!然後他就介紹過程。宗縣長微笑着點頭說,陳鳳珍鎮長是不是逼你們太狠啦?跟我告狀,我替你們出氣。李繼善說,哪裡呀,感恩不盡哩。宗縣長瞟了老宋一眼回頭又問,陳鎮長幹事是不是虎頭蛇尾呢?李繼善搖頭。宗縣長又問,那小吳呢?李繼善又誇了半天小吳。老宋裝作沒聽見,但內心犯嘀咕,是不是自己平時說團系統幹部的話,傳到宗縣長的耳朵裡去了?宗縣長扭頭問老宋有啥看法。老宋淡淡地說,還可以吧。宗縣長當即糾正說,不能說可以,是成功,是突破!從這個廠的變化,我們不僅看出股份制的活力,而且給全縣提供了一條方向性的經驗,就是鄉鎮工業與農業的聯姻。過去,我們盲目上馬了一些工業項目,弄不好揹包袱,而把眼光瞄準農業產品加工,是我們過去忽視的!他說到這裡又問潘老五,你說呢,老潘?潘老五也變乖了,點頭說好的同時,又說自己在北京爲塑料廠變賣舊設備時,也想變變路子,不過,沒有宗縣長站得高看得遠。老宋越瞅潘老五越來氣。陳鳳珍看出潘老五並不超脫,這樣了還緊抓撓,他怕退出福鎮經濟舞臺。宗縣長把秘書叫到跟前說,回去通知政研室,到這裡搞個材料,年後在這兒開現場會!然後宗縣長又看了看其他工廠,午飯後準備回縣裡,臨行前單獨跟陳鳳珍徵求意見。陳鳳珍很平靜,她早已過了領導誇幾句就激動的年齡。提起老宋,陳鳳珍沒有說啥,她猜想宗縣長已經心裡有數,況且潘老五把她的話早說了。宗縣長走時鼓勵她明年得挑重擔子了,她就明白老宋在福鎮站最後一班崗了。陳鳳珍就要成爲第一把手了,心情卻高興不起來,如果說是潘老五鼓搗走了老宋,她又有啥值得高興的呢?加工廠的轉機能說明股份制在福鎮的成功嗎?快過年了還不下雪,福鎮還能稱爲大雪之鄉嗎?她連續問自己幾個問題。

第二天福鎮農工商總公司召開董事會。會議由董事長兼總經理潘老五主持。這是年前的最後一個會,也是總公司的第一個董事會,研究決策瑪鋼廠命運。眼下看,瑪鋼廠是福鎮經濟的核心難題了。陳鳳珍和鎮裡領導都不參加會議,怕行政干預影響董事會。陳鳳珍試圖通過這第一次董事會,將這些農民企業家行爲方式納入經濟規律。各廠廠長都是董事,陳鳳珍怕他們不懂董事的權利,專門召集上來學習。會後她還找到鐵廠朱廠長、加工廠廠長老周說了說,讓他們依據自己的經驗,說出自己意見。不怕錯,關鍵要培育這種意識,福鎮就有希望了。廠長們都滿口答應,說我們盼着股份制,我們廠入了股,就是要行使權利的。說得挺好,到了會場就霜打了一樣蔫下來。會議開始就冷了場,潘老五沒敢先表態,甕聲甕氣地啓發大夥,他越裝深沉,董事們越緊張,不知誰挑頭說了句聽潘董事長的。老潘說,我提個方案,挺嚇人的,不同意見可以反駁嘛!那就是讓瑪鋼廠破產!隨後他從市場角度進行分析,又講了講啥叫破產。廠長們驚得打寒噤。看來讓瑪鋼廠破產,是潘老五心裡醞釀已久的事,他爲啥不讓老王在廠裡搞股份制呢?董事們恍然大悟。餘後又是冷場,誰也不拿反對意見,末了潘老五從輪椅上一躥拍了板。散會後,陳鳳珍聽說完全過程就目瞪口呆了。門縫撲進來的寒流,刺激得她鼻子發酸。拋開個人成見,這現象本身就夠氣人的。她生氣地叫來老朱和老周。老朱知道陳鎮長會生氣,進屋就當着陳鳳珍罵潘老五。他罵,十個癱子九個怪,一個不死都是害!挺會趕時候,搬出破產的招子!雖然陳鳳珍對於宣佈瑪鋼廠破產也覺突然,但她眼下生的不是這個氣。陳鳳珍冷冷地問他同意破產嗎?老朱說我看瑪鋼廠還有救兒。陳鳳珍吼道,那你爲啥不在會上說?老朱哭喪着臉說,我咋說?都沒個響屁,讓我去傷人?本來老潘因我代理那陣總經理,就瞅我氣不順,再頂撞他這回,非把我擼了不可。陳鳳珍氣呼呼地說,你保自己怕傷人,就不怕公司受損失?老朱說,又不是我一家,天塌下來大家頂着。陳鳳珍倒覺得自己沒話了。她沉默片刻,又扭頭問老周爲啥不行使董事權利。老周和善地笑笑說,咱是重義氣的人,人家老潘過去對我有恩,這陣剛癱了,咱不能落井下石呀!陳鳳珍氣得苦笑起來,她罵,真是歪鍋對歪竈,歪嘴和尚對歪廟,讓我咋說你們?你們盼着股份制,你們受過老潘瞎決策之苦,該你們行使董事權了,卻豆乾飯燜起來了。

老朱和老周見陳鳳珍真生氣了,還要解釋。陳鳳珍一揮手罵,都滾,不值得爲你們操心!她坐在辦公室直喘氣,一時覺得肺痛,怕是跟父親一樣患肺氣腫了吧。這時潘老五打來電話叫她去他家,說有喜事報告。有啥喜事,這一天要賬的就來三撥了。按着破產法,破產企業不償還債權債務。那樣,年前保密,年後都知道還不知亂成啥樣子呢。陳鳳珍心情煩亂,這時候非常想到雪地裡走走。可是天不下雪,天上有太陽。傍晚時分福鎮落下大霧,小鎮便灰得不見別的顏色了。陳鳳珍在霧氣裡去看潘老五。她有些膩歪,但還得去,還得去看這鐵腕人物的臉色。恰巧小敏子和她丈夫來看潘老五。她丈夫從海南辦事處回家過年了,從南方帶來人蔘酒給潘老五。陳鳳珍看着挺憨厚的小夥子,心裡直替他難過,小夥子真的不知曉,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小敏子當着丈夫也敢給潘老五捶背,無拘無束地說笑。陳鳳珍覺得潘老五週圍轉的人形形**,包括自己,真該夠演一臺戲的了。也許是爲顯示自己的威力,潘老五當着小敏子兩口子就跟陳鳳珍談工作。他說的喜訊是,老宋調縣委信訪辦公室當主任,陳鳳珍提拔爲書記。陳鳳珍又覺得潘老五天真的樣子挺可笑。潘老五又向陳鳳珍說起上午的董事會,他很得意地說,董事會開得很成功,大夥一致建議,瑪鋼廠倒閉!我正跟你商量呢!陳鳳珍輕蔑地笑笑,心想往後你亂插槓子,又可以往董事會推了,他總會有理的。陳鳳珍說,既然董事會定了,就執行吧!其實她也想不出醫治瑪鋼廠的好辦法。明年,明年會是怎樣呢?潘老五邊喝藥邊笑說,從這次會議看,我老潘威力不減當年哪!不過,董事們也是夠懂事兒的,不跟我老潘對着幹!陳鳳珍聽見他的笑聲渾身發冷。她問,你不覺得破產,也是冒險嗎?潘老五大聲說,是的,毛主席說,無限風光在險峰嘛!冒這次險,福鎮也許就有救兒啦!陳鳳珍心裡祈禱,但願這次潘老五歪打正着。她問,你有把握?潘老五抓着後腦勺嘿嘿笑,我是讓你三姑卜算好了的,你三姑說瑪鋼廠兇,廢了纔有救。不信,你回家問鳳寶,他陪我去算的!他又笑。陳鳳珍心一涼,沒啥話可說了,只仰臉呆呆地看霧。

天黑起風時陳鳳珍朝家走。她聽見零零星星的鞭炮聲了。買年貨的人們,像走馬燈似的來來往往。她已經嗅到濃濃的年味了,到家裡卻看不出過年的意思。田耕開車來接她回城裡過年,他剛來就碰上鳳寶和阿香打架。陳鳳珍到家時他已將架拉開了。她沒問田耕,就看見鳳寶噘嘴蹲在地上發呆。阿香把她拉到東屋,哭哭啼啼地說,鳳寶這狗東西跟潘老五學壞了,拿來黃色錄像看,看過還……

陳鳳珍生氣地說,別說了噁心不噁心?隨後她走到西屋,想狠狠批評弟弟一頓,又不知咋開口,就說明年你別跟潘老五啦。鳳寶愣起眼不明白,不是你讓我去的嗎?陳鳳珍說別問爲啥,此一時彼一時懂嗎?鳳寶嘟囔說我不是董事咋會懂?陳鳳珍問父親去哪兒啦?還不操持過年?阿香說,都讓鳳寶給氣跑的!鳳寶偷了父親爲糊塗爺做的立佛丹,給潘老五用上了,父親剛知道,跟鳳寶鬧了一通,就扛起獵槍,去北灘林子裡打紅兔子去啦!陳鳳珍嘆一聲,也斷不透誰是誰非了。她拉上田耕開車去北灘找父親,她知道父親打不到紅兔子不會回家,甚至連年也過不安生了。到了車裡,他們看見小鎮徹底被霧籠罩了。田耕問她那些貸款明年能不能還。陳鳳珍怕他和薛行長過不好年,就沒把瑪鋼廠破產的事說破,只是一笑。田耕從她神秘的微笑裡得到了答案。汽車拐過鎮口,她們看見一家結婚的,門口彩燈閃爍,鼓樂班子吹起喜慶的曲子,給福鎮的年根兒添了好多喜氣。田耕算了算是雙日子,誇了幾句今天結婚好。陳鳳珍心平氣和許多,說碰上結婚的好,如果趕上瑞雪結婚就更好了。田耕說我們結婚不就天降瑞雪嘛。陳鳳珍回頭看見小鎮的燈光了,在霧夜裡划着十分優美的弧形。她說,瑞雪兆豐年是老皇曆了,福鎮是有福的,沒有瑞雪下來也會有好年景的。一年更比一年好,是不?田耕說誰不巴望着好哇。陳鳳珍將腦袋歪靠在田耕的肩頭想,父親在這無雪的平原上能打着紅兔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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