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並肩立在三龍艦船首,遙想前塵往事,百感交集。
“就是這段大江水道,我們當年爲避宇文化及的追兵,從那邊的崖岸跳進江水,差些兒溺斃之基,得娘救起我們,擊退宇文化及。”雲羿嘆道。
風帆進人大江,寇仲和徐子陵目光朝雲羿所說的對岸瞧去,心中皆涌起神傷魂斷的感覺,默然無語。
“從這裡去,第一座大城是丹陽。還記得嗎?娘和我們一起在城內遊逛,她還去典當東西,得到銀兩後請我們上食館,在那裡我們遇上宋二哥,我們當時妒忌得要命。唉!若我們曉得不走水路走陸路。娘就不用……唉!”寇仲也唏噓嘆道,三兄弟三個最親的人,素姐和貞嫂先後被救回,只有乾孃傅君婥孤獨的離去,念及此處,頓生錐心刺骨之痛。
徐子陵沉默不語,仰觀夜空,想起那日和石青璇在神弓城觀星臺上的話,心忖娘若迴歸天宿,哪顆星是屬於她的呢?
“想當年我們只是三個朝不保夕、一文不名的毛頭小子,現在卻變成踩踩腳不便震動天下的人物,我們沒有辜負乾孃對我們的期望。”雲羿也沉緬在既痛苦又感人的回憶中,道。
“想起來,冥冥中似確是有主宰,娘如此憎厭漢人,偏是對我們另眼相看,這不是緣份是什麼?若將來我們一統天下,定會善待孃的族人,補贖楊廣這混帳傢伙對他們的惡行!”寇仲由衷道。
“在我看來,征服朝鮮半島才能真正帶給他們和平和幸福,他日我們必定會將高麗納入勢力範圍之內。”雲羿手握鐵拳,說道。
“的確,當下的朝鮮亂成一團,三國爭霸,難以統一,倘若我們介入,說不定真的更加有利於百姓!”寇仲接話道。
“你不是不想當皇帝嗎?”徐子陵望着寇仲,疑問道。
“想是這麼想,正如婠婠所說,希望和現實總是背道而馳的兩回事,你們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處境。唉!我步上的是爭霸天下的不歸路,爲的非是個人好惡,而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並沒有回頭的路。正如我和致致的惡劣關係,沒人能改變。”寇仲望向雲羿,頹然道。當下也只有雲羿才能正在明白爭天下帶來的煩勞和身不由己。
“不要說這些煩心事,我們此次前去三龍幽谷祭拜乾孃,殺死了宇文化及當欣慰纔是!”雲羿轉移話題道。
寇仲聞此,不但沒有欣喜,反而雙目涌出熱淚,悽然道:“因爲我害怕回去,一天我不回去,娘仿似逍遙自在的活在那幽靜的小谷中。可是當要面對孃的墳墓,再大的功業,便如一切夢幻將如泡沫般幻滅。”
“尚未見娘,你已哭得不似人樣,過了這麼多年,宇文化及早成一杯黃土,你還不能接受事實嗎?”徐子陵探手撥着寇仲肩頭,慘笑道。
“恨是永遠活着的。”寇仲嗚咽道
雲羿也上前抱住兩個兄弟,三人哭抱成一團。
......
黑沉沉的濃雲垂在低空,星月無光,山頭掉光葉子的大樹,在寒風下毫無抗拒之力地隨風扭垂,山野深處偶還傳來寒鴉悽切的哀啼,更添兩人心中愁思追憶。寇仲頹然跪在傅君婥的墳前,黯然道:“我忽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任人如何努力,最後還不是落得一杯黃土,人生的苦苦追求,骨子裡有何意義可言。”
“仲少切不可有如此想法,人之所以存在,便自有涵義。如今,我們兄弟肩上可是扛着華夏天下的興亡,切不可有一絲鬆懈,否則我等必成千古罪人!”跪在一旁的雲羿勸解道。
寇仲的語氣更充滿絕望、失落和無奈,雲羿和徐子陵都明白寇仲是個感情極端的人,內心遠沒有外表般的堅強,此刻重回心傷魂斷的舊地,被勾起久被埋藏對傅君婥之死的哀痛,遂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觸。戰爭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可怕遊戲,如今天下大勢勝券在握,反而有一種不真實之感。
“雲少在大業面前一直都如此理性,我覺得你做皇帝定會強過我!”寇仲再次感嘆道,自從兄弟見面,寇仲便想將皇帝的位子讓給雲羿,可是雲羿卻始終尚未點頭。
“仲少!以後切不可再出此言,攻下洛陽後,你便即位稱帝,名正言順和李閥一決雌雄!”雲羿肅聲道。
“假若我們沒有得到《長生訣》,到今天我們仍是揚州城內的混混兒。可是命運就是如此,娘因而在風華正茂時失去寶貴的生命。唉!老天爺要我們走上這樣一條崎嶇不平的路,有甚麼意思呢?”寇仲聞雲羿的拒絕,喪氣道。
“在這裡怨天怨地不是辦法,因爲從古至今,從沒有人能掌握天命天意這類秘不可測、虛無飄渺的事情。唯一辦法是積極地對待已成事實的過去,勇敢闖向茫不回知的未來。過去的事永不能挽回,只要我們不辜負娘對我們的期望,娘在天之靈可以含笑安息。”徐子陵迎風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小云、小陵!我真的很痛苦,痛苦至我根本不明白爲甚麼會如此失落沮喪?而矛盾的是最艱難的日子該成過去,但我卻半點感受不到勝券在握的快樂。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你是深愛宋玉致的,正因失去她,所以你感到甚麼爭霸天下,再無半丁點的意義。”寇仲慘笑道,自從他上次在神弓城被宋玉致的一頓決絕的重罵,便時常心思恍惚,鬱悶非常。
“我們已經再無回頭路,現在局面的發展,再不是我們兄弟可以隨意控制,我們不但要對麾下的軍隊負責,更要對天下倒懸的老百姓負責。個人的得失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擺在一旁,必須率領少帥軍和神箭軍走向最後的勝利。”雲羿無奈說道,自從走上爭霸之路,失去的比起得到的孰多孰少,早已不能計算地清楚。
“是呀!小云說的對,大亂後必有大冶,我雖厭惡戰爭,仍是別無選擇的支持你,現在更要想方設法治療你受創的心兒。你很快沒事哩!大喜大悲,在你來說是家常便飯。”徐子陵也寬慰道。
“不過哭一場後舒服多哩!你們說得對!個人的榮辱得失比起萬民的苦難,算哪碼子的一回事。”寇仲轉悲爲喜,變臉道。
“我想請兄弟們幫個忙,你們誰去見致致,告訴她我深切懺悔以前的行爲,而我由始到終都是深愛着她,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內心痛苦,更不願她因我的劣行毀掉下半生。”
“解鈴還需繫鈴人!”雲羿和徐子陵齊聲否決道。
……
南行之前,江都皇宮之中。
“嶺南究竟指什麼地方,長林兄對宋家的事是否熟悉?”寇仲問道。
“嶺南就是指越城、都龐、萌渚、騎田、大庾這五嶺之南的廣闊地區,幾乎完全屬於宋家的地盤,宋家以經營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產起家,先起於雄曲,發展成地方的政治勢力,因山高皇帝遠,故自五代以來,無論誰當皇帝,都要給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聲價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從沒有人敢懷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資格。”陳長林答道。
寇仲聞此,先是急切的一會宋缺的風采,接着想起宋玉致,心底熾熱起來。暗想此次前赴嶺南,宋玉致會否因而回心轉意,一時間便陷入回思之中,頓時沉默不語。
“我想少帥該是想明白宋家在當地政治和武林的地位吧?”陳長林整理一下腦袋內的資料,始道。
“武林的地位該是顯而易見,南方能名震全國的高手,舍天刀宋缺尚有何人囗.晃公錯雖高明,總曾是寧道奇手下敗仗,但宋缺直至現在尚是未逢敵手,說其他吧!”寇仲點頭道。兩個兄弟的離開,頓覺日子特別難過,有心事或是喜事沒有傾訴的對象,幹什麼都不怎麼起勁。
“要明白嶺南的情況,首先要清楚那是個俚漢雜處的地方,俚人又分烏武僚、西原蠻和黃峒蠻等不同民族,總稱爲俚僚。”陳長林詳細道來。
“這些族羣的名字古里古怪,還是統稱南蠻好記些。”寇仲一聽這個,似是身處嶺南,頭開始大了起來。
“無論喚作南蠻或俚僚,均帶有貶意,事實上自秦漢以來,南蠻已日漸漢化,但居於偏僻處者,住的仍是一種叫杆欄的房子,以竹木架成,頂蓋茅稻,分上下兩層,上層居人,下層養畜。既可避瘴氣,又可避野獸,只此便知其生活的方式。”陳長林道出其中原委。聞此,寇仲又心猿意馬起來,YY若能擁宋玉致於這種上人下畜的房子共渡一宵,該是別有風味。
“隋滅陳後,在宋閥的首肯下,嶺南各地俚僚先後歸附隋朝,楊堅遂在當地先後設置南海、義安、珠岸、交趾等二十三郡,又應宋缺的提議,任用俚僚酋帥管治民族的內部事務,所以嶺南諸部的酋帥均對宋缺心存感激。”陳長林望着自己的領導一臉YD,料想也沒好事,心中暗下鄙視,繼續說道。
“楊堅這叫迫不得已,倘若用強硬的手段,恐怕俚僚早就反了。”寇仲同意道,“無論宋缺的刀法如何厲害,宋家影響力怎樣龐大,但俚僚諸族間自然有各方面的利益衝突,宋家靠甚麼來維繫他們?”
“用羿帥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價格,只要有令俚僚動心的利益,足以解決如何問題。”陳長林笑道。
“你小子什麼時候學的雲小子那一套,被廢話,細細到來!”寇仲笑罵道。
“宋家最厲害的兩件法寶,就是掌握着南方的航運業和貫通全國的貿易體系。而且宋缺乃一諾幹金的人,明買明賣,講求公平交易,當俚酋人人獲利致富,誰不對宋缺馬首是瞻。所以無論是曾今的林士宏或沈法興勢力如何膨脹,從不敢興起去惹嶺南宋家半個念頭,這隻有羿帥這等商業巨雄才該將手伸到嶺南。”陳長林對雲羿的經商才能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雲少的華夏錢莊卻是厲害,我們的三龍錢莊比起來就差了許多。”寇仲鬱悶道。雲羿在剿滅蕭樑後,以華夏錢莊爲先鋒,順利的打入嶺南,等宋閥意識到華夏錢莊的威脅之後,錢莊已經深入嶺南民衆的人心,也無法拔除這顆釘子,否則必然引起南蠻人的不滿。雲羿趁機聯繫宋閥,與其達成協議,讓其佔有錢莊的三成乾股,在權衡利弊之下,自負的宋缺也只有吃個“啞巴虧”,接受了雲羿的協議。
“宋家一直把嶺南俚僚地區的各種士產源源不斷的運銷中原各地,再運回當地需要的物料,從中獲利,有些人認爲羿帥和宋缺可能是天下最富有兩人,此評便是由此而來。”陳長林讚道。
“嶺南有那些值錢的士產?”寇仲一直鬱悶雲羿比他的錢多,聞此立即兩眼冒光,心想:“倘若做了宋家的女婿,再加上楊公寶庫,我豈不是成了世間最富有之人?”
“像我家鄉南海郡便有玳瑁、珍珠、象牙和沉香,晃公錯的珠崖則盛產香料、吉貝、五色藤和各類貴重藥材。嶺南的鐵器鑄造亦相當發達,都是賺錢的大生意。”陳長林對各地貿易顯是出色當行,如數家珍的道。
“我終找到非去嶺南不可的理由啦!這樣一來,我便可光明正大地去宋閥見玉致哩!因爲我們正需要一個像宋缺般可靠的生意夥伴,相信玉致也不會反對吧!”寇仲大喜道。
“……”陳長林徹底無語,他講解了半天,緣來就是爲了領導寇仲去泡妞的一個藉口,心中只有無限苦悶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孽,攤上這樣一個統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