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趙家村最東邊靠河的土屋裡,女人痛苦難耐的尖叫不時傳來,與之一道的還有穩婆不時的呼聲。屋外,一個白衣青袍、劍客打扮的英偉男子抱着劍焦急地踱步,不時與劍唸叨兩句,時而因女人的難受而焦慮,時而又幻想着新生兒的模樣,忽悲忽喜,狀若瘋癲。

天色漸晚,踏春的男男女女陸續歸來,手攜春花與柳枝的男男女女帶着春的氣息走近。是了,今日是三月三,上巳節。男人恍然想起。“我與昭兒,在十三年前,也是今日相遇的... ...”男人不合時宜地想着,“她那時不過十三歲,嬌嬌悄悄的小姑娘,我當時一見到她就想着,我一定要娶她當我的娘子,即便是要拿我的劍換,也是使得的... ...”待這羣紅男綠女走近又走遠,屋舍內的嘈雜聲也漸漸消退,男人不由得提起氣來。卻只聽一聲嬰兒的哭聲傳出,是十分洪亮的啼聲。

“呼——”男人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他立在房門口歡欣地笑着,笑着笑着,又不由得流下了眼淚。“我的昭兒,那麼愛嬌的昭兒,得多疼啊... ...”

然而老天是決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的。

“血!產婦又出血了!”“熱水呢?熱水!”“去換塊巾子來!快!!”恐怖的叫聲從屋內飛出,重逾千斤,男人一下就像被擊中了一樣。屋內除了穩婆的叫喚再也沒有旁的聲音,這樣的安靜讓男人感到害怕。穩婆的慌亂漸漸地變小,到趨於無。男人的慌亂也把他淹沒。“昭兒!”他不由得大叫,卻沒有得到如往日一般的迴應。

夜色漸漸籠上小山村,一更天的時候,一直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昏黃的燭火照不透屋子,倒使得屋內看起來像個魔窟,立於門口的穩婆,就是宣判人死刑的、可怖的妖魔。“恭喜老爺得了個千金。”她這樣說着,臉上卻並沒有一分喜色,眼底滿含着對這個男人的憐憫。

“憐憫?我荀伏清家中嬌妻賢淑,錢財富足,現又添了個女兒,有什麼好憐憫的?!”男人木楞在原地想着,覺得那穩婆真是可笑。

“夫人她... ...您還是親自去看看罷!”說罷,將孩子擱於一旁,也不敢討要賞錢,於同行的幾個穩婆一道,步履匆匆地離開這方小院。待走出二三裡,才狠狠嘆息。

“這趟真是來得不值,賞錢都沒討到,還碰了死人,真是晦氣!”“哎,這荀夫人還真是可惜啊... ...”“誰說不是呢,這荀大俠與荀夫人平日裡也都是積德行善的好人怎麼沒得個好結果呢!”“這都是命!我聽說這荀大俠家裡啊,一直都是這般,母去子留,邪乎着呢!”“每一代都是這樣?”“是啊!”“嘶... ...那可真是... ...”... ...

荀伏清就這樣一直聽着她們走遠,聽着,彷彿是在聽一場鬧劇。也確實是一場鬧劇。一夕之間,夫妻離散,生死相隔,他重複了父母的命運。他原以爲,逃出那個地方,就能逃過那樣的命運,卻不曾想還是沒逃過,還害死了妻子。他踉踉蹌蹌地走進了那“魔窟”,他的妻子還在等他。

荀伏清靜靜地立於牀畔,看着牀上的女人。這是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發誓要一生呵護的人。所有往日的甜蜜,此刻都化作了一柄重錘,狠狠地錘向他,錘碎他所有的僥倖與希望。

天色漸漸變得更暗,暗得簡直要吞噬一切,並不因爲誰的痛苦而令光明重返人間。

荀伏清抱着他已死去的妻子,看着這黑得透不進一絲光,也容不得一絲光的天色,神色恍惚。

這便是天命麼?這便是荀家子弟的宿命麼?即使離開荀家,即使被除名,也要承受的宿命。可... ...爲什麼確實懲罰的他妻子?

夜漸漸過去了,小山村仍像以前一樣平靜,山上多了個墳包,山下多了個酒鬼和一個嬰兒,對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他們的日子仍是一樣地過。天地也是一樣地運轉,春風秋雨一樣的來,樹木蟲魚、飛禽走獸一樣地死生。即使一夜之間,有人判若兩人,有家支離破碎,也於他們沒有影響。

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