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酒店,已是卯時,天快亮了。
躺在牀上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覺到,平平安安,沒有病痛,是多麼的美好。
人們在生活中,會追求很多的東西,金錢,地位,事業,職位等等。唯獨很少有人真正享受這種平淡無奇的幸福。
莊子說:忘足,履之適;忘腰,帶之適。 你的注意力之所以不會放在腳上,是因爲鞋子讓你很舒服。 之所以不會注意自己的腰上,是因爲皮帶的尺寸剛剛好。 因爲這些部位沒有提出抗議,讓你很舒服,反而自己就不會太在意。真正等到病魔來臨,纔會發現畢生所追求的東西,和生命相比,是多麼無足輕重。
可能這就是生活吧。人生來總是不滿足的,明朝有位朱載育,寫了一首《十不足》,雖有玩笑之意,但其中所闡明的道理,實在是非常深刻:
終日奔忙只爲飢,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綾羅身上穿,擡頭又嫌房屋低。
蓋下高樓並大廈,牀前卻少美貌妻。
嬌妻美妾都娶下,又慮出門沒馬騎。
將錢買下高頭馬,馬前馬後少跟隨。
家人招下數十個,有錢沒勢被人欺。
一銓銓到知縣位,又說官小勢位卑。
一攀攀到閣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來下棋。
洞賓與他把棋下,又問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坐下,閻王發牌鬼來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還嫌低。
思慮間,不覺已經沉沉睡去。直到中午,被曾東成的電話叫醒。曾總尚且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說他有位長輩想見一見我。這位長輩早年曾經在成都青羊宮跟隨一位老道長修行,之後WG爆發,被紅衛兵作爲牛鬼蛇神拉去四處批鬥,最後道觀被佔,又被勒令還俗,無處可居,便又回到了恩施老家。
因爲有這樣的機緣,所以聽聞我們到來,便表達了想見一見的願望。
既然是前輩,又在青羊宮這樣的千古名觀裡修行過,我自然是欣然前往。
青羊宮,相傳是當年老子成仙得道的地方。始建於周朝,到現在已有幾千年的歷史。當年黃巢軍作亂時,唐僖宗曾避難於蜀中,便是以此處作爲行宮。
明朝的時候,因爲天災被毀,再加上士兵擾奪,一度破落不堪。現在所能看到的青羊宮,是清朝康熙年間修葺擴建的。宮內尚存有當時宰相張鵬翮所贈銅質青羊,許多善男信女去到青羊宮,都會在銅羊上撫摩一番,以求得好彩頭。
改革開放以後,又進行了多次修繕,只是其中的文化傳承,已經不復當年。需要一代代有志之士再去逐步完善和發展,以期恢復其唐宋盛貌。
一會兒,接我們的車輛就到了樓下。山恆山通山浩也早已洗漱完畢,在樓下等候。
經過一番休整,幾個人的氣色都明顯好了許多。
路上山恆問道:“師父,昨天晚上還和那個妖道約了今天去望城坡的,還去不去?”
山通白了他一眼,說道:“那明顯是打發我們走的託辭,我們一走他就開始使壞,哪裡真會過去。”
山恆說道:“ 也是,這人手段狠毒,陰險狡詐,昨天吃了那麼大的虧,這口氣無論如何我也咽不下,非要去滅了他!”
何止是他,我們師徒四人,有三個在他手上吃了虧,山浩的手被灼傷,山恆被施了障眼法和蠱蟲,我也被他施了巫蠱。 幾個小徒個個義憤填膺地不服氣。
車子停在了一處私人會所門口。曾總和一位老人家在門口迎接。寒暄,行道家拱手禮,而後隨二人進入。
老人家姓梅,今年已是七十高齡。但身體仍是十分健朗。聲如洪鐘,舉止頗有一種道骨仙風的味道。
這個會所是曾總自己開設的,不對外營業,只對內部朋友開放。裡面裝修得並不十分奢華。卻別有一番風味。
進得門來,一對金絲楠雕刻的金錢豹傲然挺立在大廳,中間一副大型的屏風上,掛着梁啓超書寫的字畫。雄壯灑脫的氣質躍然紙上,幾欲噴薄而出的才氣令人眼前一亮。真不愧是一代才子手筆。
往裡走時,過道中間名家字畫一副接着一副,徐悲鴻的馬,齊白石的蝦,啓功的對聯,弘一法師的書法作品,米芾的草書,令人應接不睱,不忍移步。
歷代書法名家的作品見過不少。但是像這般稀有而又齊全的卻極爲少見。
俗話說:室中無字畫,必是俗人家。 字畫的作用,自是不言而喻,一方面能體現主人的身價,另一方面還襯托了個人的品味。
許多地方裝修的十分華麗,卻少有字畫。這樣的空間就如同妖豔的女郎一般,乍看使人驚豔,卻不免久處而生厭。
但此處卻用字畫將室內襯托的如同大家閨秀,清雅秀麗,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名門氣象。令人不自然便陶醉其中。
茶室裡也是別有風味。一面由各式茶壺組成的牆,一把把茶壺無不精美別緻,共同形成一股極強的視覺衝擊力,向人迎面撲來。
分賓主坐下。山恆三人在一旁侍立。
這時茶藝師從裡屋走了出來。一見此人,我們幾個人全愣住了。
是昨天晚上幫我們驅蠱的那個女孩子! 只是今天穿着變成了旗袍,一身衣服十分得體,端莊秀麗,氣質高雅,和昨天那個牛仔服竟完全是兩個風格。
山恆和山通也瞬間被驚到,山恆連忙轉頭看向我,說道:”這.....這.....她不是......“ 情急之下,竟然話都說不出來了。
老者說:”這是我的孫女,名叫梅若水。取上善若水之意。若水,來見過三曜道長和幾位高徒。“
梅若水說道:”三曜道長吉祥。三位吉祥。沒想到今天又見面了。”
“ 昨天多謝若水姑娘出手相救,我們正要打聽姑娘的下落,不想在這裡遇見,真是有緣。”我道。
”道長不必客氣。爺爺從小就教導我,濟世救人,乃是我們行醫者的本份。“
曾東成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竟然見過,她居然還救了我們,便問道:“道長,你們認識?”
我簡單的講述了昨天在醫院的過程,當然隱去了在老周屋裡和趙高明鬥法的情節,曾總聽完說道:“沒想到若水小小年紀,竟有這等本事。平時隱藏得好,我竟然從來不知道你除了泡得一手好茶寫得一手好字之外,醫術也這麼高.”
梅老爺子說道:”從小她就對醫術有興趣,於是閒睱之餘,便教了她一些。沒想到昨天還派上了用場。說到底還是道長吉人天相,自然能處處逢凶化吉。也都是定數。“
”我想問一下,你昨天怎麼知道我們在醫院,並且還能準確的叫出我的名字?“
”你猜!“ 說罷調皮的一笑。此時的神情,和昨天那個冷冰冰的形象截然不同,想來應該被一番誇讚之後,心情大好,所以開始有說有笑起來。
“昨天是接到了你師父羅鴻道長的消息。我和你師父認識已久,當年到龍虎山問道,便是羅鴻道長接待的我。一住一月有餘,我二人志趣相投,志同道合,相處十分的融洽。受人之託,自然要忠人之事。”梅老爺子說道。
原來是這樣。
“今天梅老相約,定是有所賜教。請梅老明示”
“賜教不敢,我今天是來賠罪來了。”說罷轉頭向內一聲喝道:“還不快滾出來!”
從裡屋出來兩個人,赫然便是趙高明和老周。曾總一見老周,也當即愣了,不知道這個平時老實巴交的搬運工,怎麼和眼前的梅老爺子扯上了關係?
二人垂頭喪氣的走出來,走到梅老跟前,撲通一跪,趙高明道:弟子有罪過,請師叔責罰。
梅老道:哦?你有什麼罪過,我可不太清楚呢。你在這裡當着曾總和道長的面,倒是說上一說。
趙高明此時面如土色,不知師叔這樣說,是究竟知道了多少自己做過的見不得人的事情。早年聽師父說過,這位梅師叔雖然平日極少顯山露水,但是當年在青羊宮卻是師爺最得意的弟子,天資聰穎,道法精深。後來又到龍虎山和武當山四處訪仙問道,想來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昨天的蠱毒,自己已是傾盡全力,卻被其孫女輕易化解,可見其修爲之深。
無奈之下,便一五一十將如何訓練老周,如何在功成之日搬運公司錢財,如何下蠱欲加害我們幾人,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
曾總聽的義憤填膺,公司出了這樣的邪惡之人,自己竟然毫無察覺,又連累得我們一行幾人受此折磨,又羞又惱,一張臉已是憋得通紅。但其修養極好,只一刻間便又恢復了正常。
梅老爺子聽完,說道:“你們學得一身本事,不思濟世度人,卻拿來行邪惡之道。師兄不在人世,我今天就要替師兄清理門戶。廢了你二人的道行,也免得你二人以後再爲害人間。”
說罷,不待二人答話,右手捏成劍指,在二人頭頂及背部各畫一道符,一邊念起散功訣,最後喝一聲“收!”
此時便已將二人道行盡數廢去,不再有行功的權力了。 趙高明百般不情願,卻是毫無反抗之力。眼見數十年努力化爲煙雲散去,一時間竟癱倒在地,淚流不止。
道門中講究師承,法術的傳承,絕非幾句口訣記熟便可。一定是師父過功授權於弟子,方能調動本門兵馬。若是師父不過功授權,弟子縱是將八千卷道藏背得滾瓜爛熟,亦無法調動兵馬,法術也即無效。
梅老爺子這一收功,便是收回了二人調動兵馬之權。所以他二人從此以後法術也即失靈了。
山恆等三人眼見趙高明落得如此下場,也即消解了胸中怨氣。直恨不得拍手叫好。
事情處理完畢,我即向師父彙報事情經過。
師父卻道:“姓梅的老人家?我不認識這個人,莫非是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