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容苦笑了一聲:“那只是對外號稱,陶巡撫報給朝廷的奏摺上說登州這一千新軍已經招到七八百人,實數再打個六折。”
柳鵬大吃了一驚,他知道陶朗先編練新軍出了天大的漏子,但還是沒想到問題這麼嚴重:“七八百人的六折?”
說起到登州鎮的現況,沈有容那真是有一肚子的委屈:“是啊,七八百人的六折,陶撫臺太想着辦大事,目標定得實在太高太高,錢花得太多太多,結果連小事都沒辦好,若非如此我也不會來找柳別駕了……”
沈有容當即講了一大堆事情:“別的不說,就拿編練新軍這件事情吧,說是山東全省編練新軍五萬,其中登萊先編一萬四千人,然後再慢慢擴充到三萬,這一萬四千人又分爲淮陽一萬人,福建三千人,登萊本地再招一千人!”
“登萊一千人是怎麼回事,我剛纔說過了,淮兵號稱一萬人,我特意派人去跑了一趟,結果發現連五千都沒有,福建那邊能有六成就不錯了!”
雖然說上上下下都在吃兵血,但是陶朗先這兵血吃得太舒服了些,一萬大兵實數不到五千,一個月下來就是五千人的軍餉落私人腰包裡,哪怕每人每月只發一兩五錢的軍餉,一個月下來也有七千五百兩,加上軍糧軍需的話,至少就有上萬兩銀子落袋爲安。
更不要說兵額既然少了,方方面面的支出都能省下來,只是沈有容很不滿意地說道:“我也知道咱們大明的官場規矩,出門得扣一半,但問題是陶撫臺插手插得太深,事情又辦得太糟。”
一萬人大兵實數不到五千人,確實是出門扣一半,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剛一出門就已經扣了一半不說,陶朗先身邊的這些大人物與小人物都再輪流扣上一半:“現在我不敢往深處追究,也不敢插手其中,實在是這裡面的水太深了。”
至於水深到什麼程度,沈有容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登州本來就有幾十號水師船,陶巡撫花大錢前前後後新建了兩百來艘大小船隻,但是前次查驗船舶實數,蓬萊水城只有不到四十艘船隻停在港裡,至於剩下的兩百艘去哪裡了?只能對上面說其餘水師船與商船都是奉命出海,但這件事糊弄別人沒問題,糊弄我卻絕對糊弄不過去。”
沈有容是登州鎮總兵,對於到底有多少水師船與商船出海可以說是瞭若指掌,何況這種查驗船舶實數的場合,都是儘可能把民船都借來湊數,再讓出海的船隻儘可能第一時間都趕回來,但是即使這樣整個水城之中仍然連四十艘水師船與商船都湊不到。
考慮這兩年陶朗先負責新造的船舶超過兩百艘,這恐怕已經不是出門扣一半的問題,而是陶朗先自己先撈一半,然後陶朗先身邊的大小官員再拿過五成,最後具體經辦的官吏又拿走一半,七扣八扣之後,真正用在刀刃的也就是一兩成罷了。
聽到沈有容這麼說,柳鵬突然想起昨天有人跟他說的一件事:“現在登州鎮的軍馬不到五百匹?我聽說陶巡撫可是花了三萬多兩銀子買馬”
說到軍馬存量的事情,沈有容的冷汗就下來了,他告訴:“現在登州鎮的軍馬是不到五百匹,但陶巡撫到底花了多少兩銀子買馬,我真不清楚,而且也不敢問,但上面查起來是絕對應付不過去。”
大明的馬價向來是一匹馬四兩到六兩,就算是好馬也不過是八兩而已,而陶朗先花了三萬多兩銀子買馬,足夠買上五六千匹軍馬,最後登州鎮的軍馬卻不到五百匹。
事實上,登州鎮原來舊營兵六千人,陶朗先又決定招募編練新軍三萬餘人,光是軍餉就花一百多萬兩,武器置辦也花了幾十萬兩銀子,但是在另一個時空,天啓二年袁可立只求登萊兵額按兩萬人發餉,天啓三年登、萊、青三府點驗兵馬,實數更只有四千六七百人。
所以《明史》上雖然說陶朗先在很短的時間內編練出三萬兵馬,但是這所謂的三萬兵馬從來只在紙面上存在過,跟熊廷弼的三方佈置一樣都是純粹紙上談兵,根本沒有發揮過任何作用。
而沈有容跑過來找柳鵬,也是因爲陶朗先現在搞出來的窟窿實在太大了,從招募兵馬、造船、
買馬到修造兵器以及救濟遼東流民,到處都是窟窿。
好大喜功的陶朗先至少有百來萬兩的黑賬沒法覈銷,窟窿大到沈有容甚至不敢一起撈一筆的程度,生怕自已陷進去就撈不出來。
雖然沈有容從撈得很開心到根本不敢一起撈,但他還是怕引火燒身,擔心陶朗先的事情一旦鬧大會把他這個登州總兵牽扯進去最後死無葬身之地,在這種情況下沈有容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先把自己撈出來再說。
而過來跟柳鵬合作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只要能在遼南有百八十級的斬首戰功在手,別說是陶朗先倒臺了,就是陶朗先的後臺熊廷弼倒了他都照樣可以穩若泰山萬事無憂。
而柳鵬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沒事,不管登州鎮有多少人馬,你想辦法拉五百人出來到旅順堡去,到時候告捷京師的時候絕對虧待不了沈總兵。”
在南山大捷之前,柳鵬的捷報一定得由登萊巡撫仔細審覈過具體文字與首級、繳獲與戰功後才能由登萊巡撫轉交給兵部,登萊巡撫不點頭,捷報就只能打回來重新修改。
絕對不能由柳鵬直接行文給兵部與內閣告捷,柳鵬若是敢直接行文給兵部,那麼兵部與內閣一定會是從重處理柳鵬。
你一個小小的威海衛經歷,從七品的小人物,何德何能敢直接上達天聽,這根本就是無視上官藐視朝廷。
但是南山大捷之後,登萊巡撫、遼東經略、廣寧巡撫甚至是天津巡撫都希望柳鵬的戰報能通過他們來轉送,即使是陶朗先與熊廷弼與柳鵬關係極度惡化,但是在向京師報捷這件事,他們仍然是盡最大努力爭取柳鵬的支持。
而且現在即使不經過這幾位巡撫老爺,柳鵬這個通判也敢直接向兵部與內閣發報捷報,而且兵部派到登州的那位主事就明目張膽地支持柳鵬這麼幹,這本來就是兵部的政績,憑什麼要把這些巡撫颳走一大半,柳鵬直接把捷報發給兵部那纔是最美妙的結局。
沈有容等的就是柳鵬這句話:“那就說好了,我專門挑五百精兵到旅順堡去同襄盛舉,到時候寫捷報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沈某的名字,還有……”
沈有容又問道:“您準備把遼東哪座大島交給我們登州接收?”
柳鵬當即答道:“沈總兵,您覺得海洋島怎麼樣?”
“沒問題!”
海洋島是遼東有數的大島,好好經營可以屯兵數千人,沈有容大喜望外:“海洋島只要交給咱們,毛文龍就別想佔便宜!”
只是跟沈有容達到深夜達成共識,柳鵬第二天卻必須早起,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魏忠賢派過來的使者已經趕到龍口來,而且人家很有誠意,準備直接就把事情敲定了。
只是看到代表魏忠賢過來的這位老太監,柳鵬不由吃了一驚:“這不是韓秉筆嗎?快請進,快請進,勞心韓秉筆久等了,實在太對不起啊!”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青州籍的原司禮監秉筆太監韓順,跟柳鵬打過幾次交道,幫柳鵬與姚玉蘭辦了不少事情,韓順也是在柳鵬與姚玉蘭的幫助下才升了秉筆太監,雙方關係非常不錯,難怪在這件事上姚玉蘭如此熱心,而韓順卻是搖了搖頭說道:“現在我早已經不是秉筆太監了,甚至不在司禮監幹了,柳少不必這麼客氣。”
只是韓順說這話卻是神氣十足,他是神宗朝的秉太監,雖然只是幾位秉筆太監中排名最靠後的一位,但終究是升到秉筆太監,因此光宗即位之後,他直接就被貶到南京司禮監。
南京雖然也有司禮監,但是這個外差是擺設,既無油水又無權力,何況南京本來就有幾位司禮太監,他原本以爲這輩子沒機會翻身,沒想到光宗皇帝即位一個月就突然駕崩,現在又換上了天啓皇帝。
天啓皇帝登基沒多久,就讓魏忠賢去主持司禮監的事務,一朝天子一朝臣,魏忠賢到司禮監沒多久就搞了一次大清洗,把一幫司禮監的老太監都趕走了。
只是魏忠賢不識字,又不會是黑山會的一員,根本不瞭解司禮監的行政程序,也辦不了司禮監的文書,所以有人特意推薦了南京司禮監的韓順太監,韓順這纔有鹹魚翻身的機會。
只是韓順雖然鹹魚翻身,但是魏忠賢卻不大信任他這個司禮監的老太監,到現在韓順的差遣仍然是內宮監太監,而且還不是掌印太監。
還好這次他逮住了機會,而事實也證明他的選擇再正確不過,柳鵬一臉笑意地說道:“韓秉筆太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