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自己拿地契、屋契都只能借到一千五百兩,狄老闆只想當場發作,但是朱輝恆一個“但是”就讓他打消了一切念頭,老老實實地聽朱輝恆繼續說下去:“但是你這一千五百兩銀子一定得找我們大小姐親筆批過才行,到黃縣一來一回至少得要一天時間,你若是等不了,那就不用借了。”
狄老闆知道朱輝恆口路上的“大小姐,必然是谷夢雨,只是谷夢雨結婚以後,不管是家裡家外都是習慣稱呼“夫人”,只有極少數從小就跟隨谷夢雨的親信纔會繼續稱呼她一聲“大小姐”,所以這位朱輝恆肯定是從龍口過來的,而且應當還是谷夢語最信任的自家人之一。
只是一想到這一點,狄老闆就有些心理失衡,覺得人生奮鬥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只是心理再失衡,他也得先把這筆款子借到手再說,不然接下去他根本沒法應付金百萬:“朱老弟,一千五百兩銀子實在太少了,根本不夠用啊,我原本是準備借兩萬兩銀子,您看看能不能先借個三千五千?要知道我這宅子鋪子都能值一萬多兩銀子。”
“柳少現在不在,就是這一千百兩銀子都得找大小姐親筆簽字蓋章才能借出來!”朱輝恆毫不客氣地說道:“狄老闆您如果不願意借的話,那就算了。”
只是狄老闆一向臉厚心黑,他死磨硬磨了半天,最後終於讓朱輝恆答應多借給他三百兩銀子,把借款的額度加到了一千八百兩銀子,朱輝恆這才心滿意足地走出了北海錢莊。
他完全忘記了,他走進北海錢莊的時候原來是準備借個兩萬兩銀子,現在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借到。
不過狄老闆確實是幸運兒中的幸運兒,今天到北海錢莊這麼多人,也只有他是借到一筆款子,而朱輝恆有些惶恐地問道:“大小姐,你看我今天表現得還行不?”
“不錯,很不錯了!”原本應當在黃縣呆着大家在黃縣一直找不到人的谷夢雨笑着讚了一句:“在北海錢莊這邊還習慣吧?”
朱輝恆作爲谷家的家生子,一向是很得谷夢雨器重,所以谷夢雨特意讓他到研習所長期進修,而朱輝恆也很爭氣,公認是研習所裡“數一數二”的好苗子。
之所以說“數一數二”,是因爲柳飛也在研習班,所以朱輝恆明明永遠佔據着第一的位置,但只能是個“數一數二”。
只是谷夢雨器重朱輝恆這話可不是空談,除了在研習班的正常研習之外,谷夢雨還從多方面特意培養朱輝恆,所以這段時間朱輝恆奉命到北海錢莊幫忙,順便好好學一學錢莊的前臺與後臺是怎麼運作的。
當然,朱輝恆既然到了北海錢莊,打小報告的事情肯定少不了,一幫北海錢莊的掌櫃、主管、夥計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防不住這個明明是來鍍金的朱輝恆,三五天功夫就讓朱輝恆把蓬萊分號的底細給摸個乾乾淨淨。
只是在谷夢雨面前,朱輝恆現在還象是沒長大的孩子,而谷夢雨倒是笑了起來:“小輝,別那麼緊張,這次你表現得很棒,蓬萊分號還習慣!”
“習慣,挺習慣的!”朱輝恆終於鬆了一口氣:“大小姐,我們如果再不往外面放款的話,恐怕上門來借錢的商人會把樓板都踩破了!”
北海錢莊總是用“柳少去了萊州”這個藉口來進行推託,但是朱輝恆知道這純粹只是藉口罷了,只是看到登州商人手上沒了銀錢,整個市面都變得極其冷清起來,朱輝恆不得不提醒自家大小姐一句。
而谷夢雨卻是冷笑一聲:“過去讓他們借錢他們還不肯向我們借,總覺得讓我們把利息的錢都賺走了,現在知道下場了吧?手上不備點票子怎麼應付突發的場面,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們纔會向咱們北海錢莊靠攏。”
只是朱輝恆越發有些不解了:“可既然全面停掉放款,爲什麼狄老闆能從咱們錢莊借到款子?而且還是一千八百兩這麼大的數目。”
在朱輝恆眼中,一千八百兩已經是大數目,特別是在谷家錢莊全面停止放款的現在,這個數目簡直就是驚天動地。
只是谷夢雨卻是告訴朱輝恆:“這是柳少的安排,我仔細想想,是要給這些遼東商人一點甜頭,所以明天你去來咱們錢莊找錢的商人裡面挑一挑,找幾個有誠意又靠譜的出來,給你五千兩的額度。”
朱輝恆知道這是谷夢雨特意栽培自己,畢竟現在北海錢莊的放款業務事實上已經完全停止,別說是蓬萊分號這些掌櫃、主管、夥計,就是總號的大掌櫃也沒權力對外放款,而現在谷夢雨卻把這份權力交給了自己。
五千兩銀子在平時就是大數目,何況是銀根收緊市面如此緊張的現在,哪怕之前沒有人知道朱輝恆是誰,谷夢雨這麼一安排,朱輝恆也能第一時間在登州府建立起自己的人脈,而北海錢莊的這些掌櫃主管夥計也會明白自己該怎麼對待朱輝恆。
因此朱輝恆就給谷夢雨跪下了:“大小姐,您這份差使分量太重了,我不敢接啊!”
“有什麼不敢接的,這五千兩銀子即使是一文錢都沒收回來了,我也認了!”谷夢雨說道:“放這筆款子出去,當然是給金百萬和那些遼東商人一點甜頭嚐嚐,讓他們覺得前面是金山銀山。”
谷夢雨這麼一說,朱輝恆就全明白了,他當即笑着說道:“大小姐您這是引蛇出洞啊……”
只是兩個人的對話剛剛進行到這,門外傳來了厲明海的聲音:“大小姐,大小姐……我是明海啊!”
與朱輝恆一樣,厲明海也是少數能繼續使用“大小姐”這個稱呼的人,這個稱呼甚至也代表着更深的一層意味,那就是柳鵬與谷夢雨雖然成了夫妻了,但是柳鵬卻是標準的上門女婿,是入贅到了谷家。
只是有資格繼續使用這個稱呼的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厲明海本來已經是龍口的營建總管,位高權重,但是在谷夢雨面前,他卻是格外低調,處處都以谷家老奴而自居。
而谷夢雨也沒把厲明海當作外人:“明海叔,進來吧,怎麼了?”
他知道厲明海專程跑到府城來找自己肯定是出了些事情,而厲明海當即說道:“京裡已經來了消息,陳大明陳班頭升任海滄鹽大使!”
對於龍口來說,這自然是一件大事,把海滄鹽大使拿下來以後,昌邑縣、海滄鹽場與朱橋鎮就能形成同氣連枝三位一體的局面。
因此谷夢雨真是又驚又喜:“任命這麼快就下來了!”
陳大明的任命之所以這麼快就下來了,這自然有原因的。
閨八月以後,山東饑民搶掠成風,而大明提供的賑濟卻始終是杯水車薪。山東巡撫錢士完顧不得得罪萬曆皇帝的問題,再次上奏要求酌留山東布政司解部稅銀六萬六千兩以及臨清關解部與解內帑的四萬兩稅銀賑濟,同時罷免山東包稅二萬三千四百兩。
可是災情如此緊急,萬曆皇帝仍然要跟地方官員討價還價,雖然同意“准將解部存貯稅銀,並本年臨清應解部稅酌留賑濟”,但是內帑卻是萬曆皇帝的命根子,依舊要求“着照舊解進,接濟應用”。
在這種情況下,山東的災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開始急劇惡化,因此到了九月,錢士完再次奏請再發臨德倉米分賑山東各處並蠲免山東賦糧。
登萊兩府連歲旱災,輸臨清、德州倉糧應每石折銀五錢待明年夏天解清,並緩徵錢糧,輸京、邊錢糧先完成五分,存留糧免參罰。
錢士完的上奏實際就是幫登萊兩府暫緩起運米豆的一切責任都推得乾乾淨淨,因此陶知府獲得了一片贊好之聲,都說他有先見之明。
而到了十月,戶部終於議覆山東輸京邊錢糧因多半是輸宣府軍糧,年前務必完成六分,原定的十萬石平糶米也是邊鎮軍糧,因此只准六萬石改爲賑濟,四萬石爲平糶。
只是不管是戶部還是山東都明白“年前務必完成六分”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管如何戶部此舉對穩定山東的局勢起了一定作用。
同時,戶部議覆山東巡按趙日亨所奏時再次提出免除山東包稅,萬曆皇帝雖然極不情願,但鑑於災情實在太嚴重了,破天荒地免除今明兩年山東包稅。
但是所有這些賑濟遠遠跟不上災情的全面爆發,饑民已經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賑糧散發到饑民手中根本就是微乎其微,饑民暴動呈燎原之勢。
在這個情況下,山東地方上官員極度緊缺的現象爆發出來,巡撫錢士完不得不得奏稱“東民災亂,地方缺員,乞天語叮寧,將已點用道臣未赴任者”,請嚴催未到任的濟南兵巡道副使程啓南、東昌兵巡道斂事孫振基、濟寧兵巡道副使分萊萊州道張五黃等迅速赴任。
陳大明就是借這次的東風纔有機會當上了海滄鹽大使,只是朱輝恆卻有些詫異地說道:“少爺這次還是沒拿下招遠縣丞的位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