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最怕的就是王府跑來圈地,不但吃力不討好而且兩頭受氣,而陶知府偏偏說道:“我們山東被攤派了近五十萬畝福府莊田,其中有十多萬畝是涇王遺地,其中又有一萬五千畝是掛在你們黃縣名下!”
“他媽得!”曹知縣直接就爆粗口:“一萬五千畝?那一畝地的地租是按三分銀的成例來?”
陶知府告訴曹知縣不要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你真以爲福王府田一畝地只收三分銀,這是跟做善事,錢巡撫已經跟福王府爲這個事情爭過幾回,他說這錢得按一畝三分來算,全山東五十萬畝地加在起來差不多是一萬五千兩,由我們官府直接收取送到福王府,結果福王府那邊當即回絕了,說他們有聖旨,是自行管業!”
王府莊田自行管業的意思就是由王府派人直接收取地租,曹知縣當即算了一筆賬:“一萬五千畝,那按一畝三分是四百五十兩白銀,那福王府具體準備收多少?”
陶知府當即說道:“福府收銀的章程說是一畝五分銀,只是……”
一畝五分銀,也代表實際收取的白銀幾乎漲了一倍,曹知縣算了一下,福王府這是準備從黃縣拿走七百五十兩銀子,這個數目對於黃縣這種小地方來說已經不算小數目,而且陶知府還說了一個“只是”,他越加覺得不妙:“只是如何?”
“福王府出來圈地收租的內官都說了,他們既然要替福王效力,奉鄭娘娘的意旨報效王爺,那一定要拼了老命也要把租子收齊,所以一分銀要再加徵五釐!”
這就是節節加碼,一分銀要再加徵五釐,等於又加徵了五成的田租,一畝地實際要徵收七分半,曹知縣數學不錯,已經算出了一年時間福王府要從黃縣拿走一千一百二十五兩白銀:“福王府居然一年要從我們黃縣徵走一千一百兩銀子?”
這可不是什麼小數目了,只是陶知府很快就補充道:“曹知縣,這是王府內官交給福王爺的數目,他們從你們縣裡徵多少銀子,恐怕又是一個數字。”
地方官最頭疼就是徵收之中的驚人損耗,福王府幾百號人來山東來圈地收租子,人吃馬嚼吃喝拉撒肯定不是一個小數目,具體徵銀的時候也會有驚人的損耗,他們報效給福王爺一千一百二十五兩銀子,那麼實際徵收的數字沒有兩三千兩恐怕是連本錢都不回來,若是收得狠一點四五千兩銀子都有可能。
可是縣裡的錢糧出產是有定數的,福王府這邊多收了三五千兩銀子,也代表着黃縣得少收個三五千銀子甚至更多,一想到這一點,曹知縣臉色都嚇白了,他只能詢問陶知府:“柳典史何德何能,這事非得他出面不可。”
陶知府對其中的內情瞭如指掌:“曹知縣你剛來登州,恐怕還不知道你們黃縣的一萬五千畝涇地遺地,實際就是今天的龍口海港那一帶,柳典史在那裡經營得很好。”
曹知縣當即問道:“那樣挺好,讓柳典史出面去應付福王府的人?”
他甚至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只是陶知府卻告訴他一個冰冷的事實:“只是涇王遺地本來就在龍口那邊,但是柳典史神通廣大,直接就將這一萬五千畝詭寄在你們黃縣的名下!”
一聽陶知府這麼說,曹知縣一下子就蔫掉了,他從來沒想到過黃縣的情況是怎麼惡劣,陶知府還在繼續敲打着他:“曹知縣,現在福王府來圈地的內官簡直就是橫衝直撞的野豬,路過之地已經是一片狼籍,整個登州也只有柳典史才能應付他們。”
現在輪到曹知縣有些不明白,他當即問道:“柳典史何德何能?這件事非他辦不可。”
陶知府當即答道:“柳典史神通廣大,京師省城都有門路,司禮監、東廠、錦衣衛、大理寺、按察院都有靠得住的朋友,特別是東廠的姚廠公更是跟柳鵬柳大少好得快穿一條褲子,姚廠公在咱們東三府誰都不認,就只認柳典史一人。”
這件事衛啓越跟曹知縣提過,但也只隨口提了一句,根本沒細說,曹知縣到現在才明白這個柳典史的來歷如此驚人,難怪在黃縣與登州權勢滔天,搞得宋洪亮這麼一個實授的倉副使都要流落街頭了。
只是他還是稍稍抱着一點懷疑態度:“知府大人此言當真?”
陶知府當即答道:“前次青州府的韓順韓太監上了一個對我們登州府極其不利的奏摺,我們府裡沒有辦法,只好請柳典史出面找姚廠公把這奏摺改了回來,這件事咱們登州人都知道。”
聽陶知府這麼一說,曹知縣徹底斷了跟柳鵬正面對抗的決心,他說道:“看來還得借重柳典史,咱們只能走舉薦實授的路子。”
黃縣人都認爲曹知縣是個聰明人,他雖然上任三把火,但這三把火跟龍口半點關係都沒有,恰恰相反,新任的曹知縣非常非常敬重柳鵬與龍口幫的利益,哪怕事情跟龍口幫無關,只要事關重大,他還是要親自請柳鵬一起決斷,黃縣的大事只有柳鵬拍板了才能算是真正決定下來。
按照曹知縣的說法,他是格外看好柳典史的前程,他覺得柳典史材堪大用,所以還特意叮囑過,他不在黃縣的時候,大小事務請柳鵬柳典史一把抓。
這樣的綏靖態度讓苗縣丞十分不滿,不管是過去劉知縣在任的時候,還是按照大明會典,黃縣的第二把手應當是他苗縣丞纔對,只是柳鵬勢大,苗縣丞覺得自己在黃縣的任期也差不多,所以纔沒跟曹知縣大鬧特鬧,只是給柳鵬遞了個話,而柳鵬也很配合地擡了一下轎子,拍板以後再請苗縣丞幫忙過目一下。
總而言之,現在大家都說黃縣這地方的知縣明面上是曹燧曹知縣,實際卻是柳鵬柳大少,以至黃縣民諺又有了新變化,“黃城柳,柳黃城”,都說整個黃縣都是柳家的地盤。
因此柳鵬這段時日過得十分舒暢,除了稍稍處理一下公文之外,還有心跟江清月拉個手或是跟谷夢雨來個一夜**。
只是日子再暢快,柳鵬要處理的事務也着實不少,比方說馬停寨合併過來以後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善後,馬停寨總想一碗水端平,還有今年花生和引種的其它美洲作物大豐收,到處有人向柳鵬求花生種子,還有答應陳別雪與饒峰銘的捐官現在要辦了,這些都要柳鵬一一處理。
只是所有這些事情,都不如現在的暖冬讓柳鵬覺得頭痛。
在一個小冰河期出現一個暖冬,雖然還是初冬,但是柳鵬還是聽許多老人都說今天的冬天格外溫暖,他們也說到萬曆三十八、九年的大旱之前,也是這麼一個暖冬。
因此柳鵬到處蒐集糧食四處打大眼井挖方塘已經落到極個別有心人眼裡,前兩天王繼光老巡撫親自跑到柳鵬這邊來拜訪柳鵬,柳鵬還以爲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結果才知道王老巡撫是代表城裡王家來向柳鵬來借打深井的隊伍,他也想趁着這個冬天打兩口大眼井。
雖然說是“城裡王家”,但是王家的大部分產業與族人仍然是在城外,王繼光對柳鵬還算滿意:“柳少雖然辦事霸道了些,有些目無上官,但這也是年輕人的通病,這兩年也爲咱們黃縣人確實做了不少事,所以打井存糧的事情我給你撐腰了,我回頭跟新城大司馬那邊說一聲通個氣,有什麼事情讓省裡儘量先放一放,遲點再說!”
柳鵬那真是喜出望外,雖然他跟王道一王老知府關係不錯,但是論起個人影響力,王繼光雖然老巡撫卻是整個黃縣的第一號縉紳,他祖父王時中是兵部尚書,王繼光雖然已經退下來二十年,但既做給事中也做過一任四川巡撫,還曾經把張居正拉下馬,這樣的大人物雖然歸隱在鄉,但是別說是在省裡,就是在京師也有影響力。
王時中還要跟“新城大司馬”說一聲,那就更妙了,“新城大司馬”就是王象乾,雖然前不久剛剛稱病告退,但是王象乾在朝爲官五十春秋,當過兵部尚書兼太子太保,還一度兼任過吏部尚書,而新城王家又是如今山東的第一號名門世家,“半朝王家”,有這樣的大人物出面打招呼,省裡、府裡哪敢找柳鵬這麼一個小典史的麻煩。
他當即答應下來:“多勞老巡撫費心了!我回頭請打井師傅過去!今年我在龍口試種了一些泰西作物,老巡撫要不要嚐嚐鮮!”
王老巡撫倒是不跟柳鵬客氣:“我也聽說過了,聽說那落花生特別適合我們黃縣風土,到時候也給我們留三五粒種子,我讓族人找個三五分地試種下!”
柳鵬趕緊說道:“那好,我到時候讓陳別雪多送些種子過去,如何有什麼需要的話,我讓陳別雪隨叫隨到。”
王巡撫很滿意柳鵬的態度,他覺得柳鵬很知趣,一點都不象傳說中的蠻橫無禮:“柳少,我倒是想問一句,你是不是要多存點米豆備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