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賢王

天子哭笑不得。聰明如他,豈能看不出淮南王劉安在打什麼算盤,無非是想借機賣幾具千里眼,大賺一筆,同時再暗示他,這千里眼可不能再白送了,得花錢買。

小家子氣!天子在暗自鄙夷的同時,又不禁鬆了一口氣。淮南王把千里眼高價賣給諸王,總比他拿來當禮物送人,與諸王勾通交結爲好。

“去看看,再作定奪。”天子向後靠了靠,不動聲色。

司馬談領命,下了樓。淮南王命人將千里眼推到窗口,對着遠處的南山,讓司馬談自己看。大白天看不了星辰,只好拿南山當目標。未央宮在龍首原上,司馬談閒來無事也是常看南山的,對比很方便。

司馬談看了半晌,羨慕不已,雖然不想把這種情緒擺在臉上,可他的掩飾功夫到底不夠,還是被很多人看出了端倪。其他人見狀,按捺不住好奇心,三三兩兩的上前觀看。比起他們久聞千里眼之名,也聽說過光的折射是怎麼回事,卻是第一次試用千里眼,比司馬談還驚訝。親眼看到遠處的景觀放大,如在眼前,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心情,嘖嘖稱奇。

劉安出奇地有耐心,等想看的人一一看完了,這纔開始真正的講座。他首先分析了兩份星圖的差異,指出司馬談所公佈的星圖不夠準確。如同巨石落水,堂上頓時一片譁然。

天子皺了皺眉,下意識的捏緊了拳頭。這個局面是他沒有想到的,如果不是樑嘯事先給他透過底,他幾乎要跳起來。如果說司馬談依據的星圖有問題,那接下來的演算還有意義嗎?

不僅天子這麼想,那些心懷鬼胎的諸侯王更是喜不自勝。正如天子用推出定式來證明天道有常,河患與朝政無關一樣,諸侯王認爲劉安這句話同樣是釜底抽薪,直擊要害。如果的確如此,那天子的所作所爲不僅失去了意義,而且自打耳光。就如同說謊被人當面戳穿一樣,顏面掃地。

再往深處說,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天命可言?他拋棄了天命,天命自然也要拋棄他。接下來,關於帝位,不免有人要興風作浪了。

一時間,不少人悄悄地把目光轉向了劉德。

劉德雖然體弱,卻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聽到淮南王的這句話,感受到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他頓時臉色煞白,冷汗淋漓,手腳發麻。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天子,天子也正好看過來,嘴角帶笑,含義莫明。劉德見了,眼前天旋地轉,暈了過來。

天子連忙起身,伸手在劉德的鼻端測了一下,見他雖然氣息急促,卻無性命之憂,這才鬆了一口氣。

見劉德暈厥,諸王更是暗自歡喜,一面裝出關切之色,一面竊竊私語,冷眼旁觀天子的舉止。天子心臟怦怦亂跳,很想一走了之,卻還是強自鎮靜的坐了下來,命人送劉德回邸,召太醫趕去醫治,自己則做出一副胸有成竹,洗耳恭聽的模樣。

見天子有條不紊,穩若泰山,諸王也不敢放肆,重新入座。

天子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將諸王的神情看在眼裡,向後靠了靠身子。“太史公,你怎麼看?”

司馬談一邊抹着汗,一邊說道:“陛下,如果真是這樣,那幾顆星的定式也許就吻合了。”

天子眉毛微挑。司馬談答非所問,卻讓他徹底鬆了一口氣。如果真如司馬談所說,結果應該和樑嘯說的差不多,淮南王的辯駁只會證明定式的準確,而不是推翻定式。想到諸王的反應,他不由得冷笑一聲。這幫人根本沒搞清狀況,最後不過是空歡喜一場。

天子心中大定,興趣盎然的聽講。

果然,淮南王隨即在新數據的基礎上進行了推導。具體的問題比較複雜,很多人其實聽不懂,也不關心,但是他們都聽懂了結果:司馬談的結論不準確,大有商榷的餘地。相比之下,擁有新式千里眼的淮南王說話更有底氣。

最後淮南王說了一句很自信的話:我雖然不敢說我已經掌握了天道,但是我相信,在對天道的表達上,我比司馬談更有資格。

很多人對前面的推導似懂非懂,卻聽懂了這一句。或者說,他們自以爲聽懂了這一句,自然是興奮不已。他們不約而同的將劉安的自信歸功於新式千里眼,擁有新式的千里眼,就能看到更多的星辰,在天道這個問題上就更有發言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發現對天子不利的證據。

我應該擁有一具千里眼,而且是最新的那種。

不僅是心有異念的諸王如此想,就連沒有這種想法的人都覺得千里眼是個好東西。不想害人,至少也不能被別人害。如果在天道上沒有一點發言權,豈不是任人宰割?

講座在一片譁然中結束,劉安親自送天子出門。天子和劉安並肩而行,言語從容。“王叔的學問越來越精進了,可喜可賀。”

“陛下過獎了。臣比較清閒,不用關心那麼多政務,有的是時間,再加上府中同道之人甚衆,互相啓發,故常有新知。太史令雖潛心學問,但事務繁雜,又是獨自揣摩,自然沒有臣這般容易出成果。”

天子連連點頭。淮南王這句話說得實在,而且也讓他安心了不少。

“做學問其實有時候和行軍作戰差不多。”劉安一說到做學問,就不免有些得意忘形。“除非某些特殊情況需要天才般的巧思,大部分時候還是人多更有優勢。譬如河西之戰,眼下雖然捷報頻傳,可是臣依然覺得並非萬全之策。特別是李广部,以萬騎出徵,風險太大,如兩者相鬥,終究是力強者勝。故,能用衆力者強,此高皇帝所以得天下也。逞匹夫之勇敗,此項羽之所以失天下也。”

天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王叔所言有理,這的確是千古不易之理。淮南王府門客三千,實力之強,放眼天下,恐怕也難找到敵手。王叔,你是不是覺得很寂寞啊?”

被天子一噎,劉安自知失言,尷尬不已,滿肚子的高見也說不出來了。

天子哈哈大笑,拱手作別。

諸王卻沒有走,他們圍着劉安,心機深一點的,以討論學問爲由問東問西,性子直一點的,乾脆就問千里眼多少錢一具,我打算買兩具回家玩玩。

劉安大喜,一一解釋。

竇嬰卻沒有多留,他很快離開了淮南邸,來到河間邸,探視河間王劉德。

劉德已經醒了,只是身體還不太好,得知竇嬰來訪,他掙扎着坐了起來,到門口相迎。竇嬰快步走了進來,搶上前去,扶着劉德,笑道:“大王身體有恙,就毋須多禮了。”

劉德虛弱的笑道:“動靜以禮,君子慎獨,這是聖人的教訓,我豈能例外。”

竇嬰笑笑,扶着劉德到榻上躺好,自己將坐席拉了過來,憑榻而坐。“諸王之中,大王的儒學最爲深厚。可是,臣卻覺得,大王的學問還在簡帛之上,未至不惑之境。”

劉德吃了一驚,連忙坐起,掙扎着下榻。竇嬰伸手將他按住。劉德惶惶不安。“小王愚鈍,雖日夕警惕,還是不能自全,如今禍從天降,還請竇公看在當年曾在竇公面前受教的情份上,指點一二。”

劉德是孝景帝次子,他的長兄劉榮做太子的時候,竇嬰是師傅之一,負責教授劉榮爲政之道,主要就是儒家學問。劉德旁聽過一些,與竇嬰有幾分師生情誼,這纔有此說。在他看來,竇嬰在這時候第一時間來見他,自然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竇嬰笑笑。“不是你的錯。”

“籲——”劉德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苦笑道:“能得竇公此言,我就算有了一線生機。”

“這恐怕未必。”竇嬰摩挲着榻邊,又瞟了劉德一眼。“無罪而誅的事,又不是沒發生過。如今的廷尉掾張湯慣於玩弄法令文辭,比當年的郅都還要陰狠。你若落到他的手裡,恐怕下場不會比臨江王好。”

劉德剛剛恢復些許的臉色再次大變,沒有一絲血色。兄長廢太子、臨江王劉榮是懸在他心頭的一把劍,他這麼多年的不安恐慌大多從此而來,被竇嬰這一嚇,他險些再次暈厥過去。

“竇……竇公,救我,救我。”劉德從榻上滑了下來,跪在竇嬰面前,淚水橫流。

竇嬰眉毛微挑,暗自得意。他將劉德扶了起來,好言安慰。“大王,這只是我的揣測而已。如今不比當年,你也不用緊張。不過,這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滋味,的確不好受啊。”

劉德被竇嬰一嚇,已經虛弱了,顧不上說些什麼,只是連連點頭。

“大王,你可曾想過,爲什麼會這樣?”竇嬰說道:“大王與陛下都是孝景帝的子嗣,而且貴爲藩王,何以如將死之囚,惶惶不可終日?”

劉德瞪着一雙眼睛,無助的看着竇嬰,冷汗凝成股,從額頭滑落。他雖然剛到四十年,臉上的皮膚卻已經鬆馳,鬚髮半白,和竇嬰相差無幾。

“文法吏固然可惡,但他們不過是鷹犬,真正讓大王不安的,恐怕不是他們,而是天子吧?”

劉德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他向後挪了兩步。“竇……竇公,你……你這是何意?”

“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憐惜大王,欲爲大王除此無盡之憂,安心享受富貴而已。”

“如……如何才能……”

竇嬰笑笑。“齊景公問政。”

劉德精通儒學,自然知道這幾個字出自何處,又是什麼意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聽起來很簡單,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卻不多。不過,真要是君臣之間都能以禮相待,那他的確就不用這麼緊張了。

“竇公,你的意思是……”

“大王精通儒學,何不上書陛下修禮。若君待臣以禮,臣奉君亦以禮,行不逾矩,動靜以禮,則何懼之有?如此,則大王安心,不懼流言誹謗。天子專意朝政,君臣同心,兄弟友愛,豈不善哉?”

竇嬰侃侃而談,口若懸河。

——

竇嬰意氣風發的走了,劉德臉色灰敗,眼神絕望。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沉思了很久,然後提起筆,斟字酌句的寫了一封奏疏,派人送進宮去。

使者派出之後,劉德換上一身朝服,對着未央宮的方向拜了又拜,拔出劍,伏劍自刎。

鮮血橫流,劉德仆倒在地,眼神漸漸變得空洞,也變得平靜。沒有了生機,也不復恐懼。

——

竇嬰回到家,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回想着剛纔與劉德商談的經過,越想越得意。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比起樑嘯,劉德顯然是最適合進言的那個。他是天子的兄長,又是儒學底蘊深厚的學者,由他來建議天子崇禮簡直再合適不過,特別是現在天子擔心諸王有異心之際,劉德進言,以臣自居,無疑可以壓制諸王的野心。

若論繼承皇位的資格,誰還能比得上劉德?劉德如果都恪守臣禮,其他人還有什麼野心。

竇嬰越想越覺得有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打算去找樑嘯聊一聊。只是天色已晚,他這纔打住,決定明天一早再去。

在興奮之中,竇嬰輾轉反側,半夜才沉沉睡去。在夢裡,他見到了孝景帝。孝景帝笑盈盈的看着他,讚道:“王孫,你不愧是社稷之臣,我沒有看錯你。”

竇嬰連忙躬身行禮,等他擡起頭來,正準備說些什麼,卻發現孝景帝面色兇猛,掄起長劍,迎面築了過來。竇嬰措手不及,眼前一片血色,耳邊也一陣亂響。

竇嬰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汗溼重衣。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譁,緊接着,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小奴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君侯,宮裡來人傳詔,着君侯立刻自詣廷尉,訴河間王自殺一案。”

竇嬰大吃一驚,腦子裡嗡的一聲:“河間王自殺了?”

“沒錯,君侯離開河間邸之後不久,河間王就自殺了。”吾丘壽王走了進來,按着腰間的長劍,冷冷地看着竇嬰。“請君侯到廷尉府去一趟,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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