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嘯隨從衆多,除了大宛使者和商人之外,還有希臘少年騎士和傭兵百餘人。這些人能否入境,又以什麼樣的身份入境,都需要朝廷給出章程。
枚皋帶來了天子的詔書,這些人都可以以樑嘯部曲的身份入境。
“這是天子對你的恩寵。”枚皋帶着幾分羨慕說道:“雖說諸侯王府擁有衛士以百數的並不罕見,商人家擁有奴婢的也不少,可是對於一個白身來說,擁有上百衛士可不多。”
樑嘯心頭一喜:“這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可能封侯?”
“這很難說。”枚皋搖搖頭。“漢家故事,非功不能封侯,這個功指的主要是軍功。你身爲使者,出使再成功,也不能算軍功。升職受賞是意料中的事,能不能進爵,還有待商榷。”
樑嘯很是意外。“那我兩次擊潰匈奴人,也不能算?”
枚皋轉過頭,看了樑嘯一眼,笑了一聲:“阿嘯,李將軍一生擊潰了多少匈奴人?能封侯的軍功,可不是擊潰幾次匈奴人這麼簡單。更何況,你擊潰匈奴人,保護的是大宛,又不是大漢。”
樑嘯歪了歪嘴,沒有再說什麼。他暗自猜測,這大概也是天子派枚皋趕來狄道的原因之一。西域的戰事算不算軍功,能不能有封侯,現在還是說不準的事。再考慮到想娶劉陵不成的田蚡做了丞相,無形中又增加了不少難度。
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難道隴西的兒郎們說,功勞再多,不如生個好女兒。田蚡兄弟哪來的軍功,憑什麼封侯?還不是因爲王太后。不得不說,臧兒老太太不愧是梟雄之後,實在太英明瞭,早就悟透了富貴的捷徑。
見樑嘯臉色不太好,枚皋又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着急,現在尚未有定論,一切還要看朝議的結果。就算這次不能如願。以你的能力,封侯也是遲早的事,又何必急在一時,反亂了方寸。”
樑嘯吐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
茂陵。
樑嘯勒住了戰馬,舉起手,示意隊伍停止前進。
路邊站着一羣人,老孃樑媌、師傅桓遠站在最前面,李蓉清和鑫等人圍在一旁。荼牛兒的父母也在。胡姬月亮也在,白晳的皮膚在人羣中透別顯眼。看到樑嘯,她眼神發亮,臉色緋紅,羞澀中露出幾分驕傲。
樑嘯連忙翻身下馬,幾步趕到老孃面前,剛剛彎下腰準備行禮,樑媌就迎了上來,將他抱在懷中,淚水奪眶而出。“嘯兒。你可算是回來了。”
“阿母,我回來了。”樑嘯的眼睛溼潤了,他跪倒在樑媌面前,輕輕拍着老孃的背。“阿母,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樑媌抱着樑嘯的頭,淚水泉涌而出,滴在樑嘯的臉上。
另一邊,荼牛兒的母親施氏突然以超高分貝的聲音尖叫起來。“牛兒,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
荼牛兒侷促的掙開施氏,黑臉泛紫。“阿母,沒什麼,沒什麼。早就好了。”
“什麼好了,你……你怎麼……”
樑媌不解。“阿嘯,牛兒的手怎麼了?”
樑嘯神情一黯。“在雪山裡行軍時,凍掉了一個手指。”
樑媌慌了起來,連忙用袖子拭去眼淚,拉起樑嘯的手。翻來覆去的檢查。樑嘯尷尬不已,連忙安慰道:“阿母,阿母,我沒事。”
樑媌檢查了一番,發現樑嘯不缺什麼零件,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樑嘯無奈地聳了聳肩,掙脫老孃,走到師傅桓遠面前,躬身一拜。“師傅。”
“好小子,你長大了。”桓遠欣慰地看着樑嘯。“現在纔開幾石弓,射程多少步?”
“回稟師傅,開兩石半弓,射程一百二十步。百步內,百發百中。”樑嘯說着,從希婭手中取過黑弓。“師傅,這是我從烏孫人手中奪來的弓。”
桓遠接弓在手,忽然眉頭一挑,轉射對鍾離期說道:“鍾離,你有沒有覺得這張弓有些眼熟?”
鍾離期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樑嘯很意外。“師傅,你見過這張弓?”
桓遠沒回答,左手握弓,右手勾弦,輕鬆的拉開了弓,又搖搖頭。“不是,不是這張弓。”
樑嘯疑惑不已,卻不好追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桓遠。桓遠卻盯着弓,左看右看,沉吟了半晌,纔將弓交還給樑嘯,喃喃說道:“這張弓太軟了,不是我記得的那張弓。”
樑嘯急了。“師傅,你究竟記得什麼弓?”
桓遠看看樑嘯,欲言又止。“你先去辦正事,等我細細想想。三十幾年前的事,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也許是我記錯了。”
樑嘯無奈,只得將此事先放在一邊。他轉身叫過帕里斯等人。“這是我的授業恩師,射聲士桓君,你們以後有什麼射術上的疑問,可以向他請教。”
帕里斯等人一聽,連忙躬身行禮,齊聲說道:“見過桓君。”
桓遠很詫異,疑惑的看着樑嘯。樑嘯笑道:“師傅,在長安呆着,是不是閒得難受?這些都是資質上佳的希臘少年,我特地帶回來,請你調教的。”
桓遠眼神一閃,笑了笑。樑嘯又對鍾離期說道:“鍾離叔,你如果有興趣,也指點他們兩手。這些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騎術上佳,只是步戰還有所不足。”
鍾離期也不說什麼,點了點頭,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希臘少年們。
這邊樑嘯說得熱鬧,那邊小平安不答應了,在保姆的懷裡扭來扭去,咿咿呀呀地叫了起來。
小平安已經七個多月,繼承了她母親的眼睛和膚色,粉妝玉琢,穿着厚厚的錦衣,像個福娃。她張開小胳膊,奮力撲向樑嘯,嘴裡發出興奮的叫聲。
樑媌破涕爲笑。“這纔是真血脈啊。”
樑嘯接過小平安,有些手忙腳亂。兩世爲人,他還是第一次抱孩子,而且是自己的孩子。聽到老孃這句話,他有些不解。
樑媌笑道:“你這閨女,一般生人可不讓抱,一碰就哭鬧不停。和你第一次見面,就要你抱,可不是真血脈麼。”她將滿面通紅的月亮拉到跟前,親暱地拍拍月亮的臉蛋。“以後還有誰敢胡說八道,直接用刀砍他,出了事,阿母給你擔着。”
月亮羞澀地點了點頭,臉上雖然紅雲密佈,看向樑嘯的藍眼睛卻灼灼發光,大膽而熱烈。
樑嘯更是不解。“究竟怎麼回事?”
“月亮是胡姬,小平安又與我漢家兒不一樣,有人閒言亂語,說這孩子不是你的種。”荼花兒拖着施氏趕了過來,正好聽見樑家母子的話,立刻接上了話頭。“阿嘯,你快給我阿母說說,我弟弟缺了一根手指,她這眼淚就收不住了,連渭水都要漲了。”
樑嘯看着哭花了臉的施氏和窘迫不安的荼恬,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對荼牛兒凍掉一根手指的事,他一直心有愧疚。
“阿母,上陣廝殺,哪有不受傷的。”荼牛兒趕了過來,將施氏拽到一旁。“我只是少了一根手指,阿嘯身邊的希格瑪還被凍死了呢。她才十六歲,一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姑娘,那才叫可惜呢。跟她一比,我這根手指算什麼。你來看……”
荼牛兒拉着施氏,趕到希臘少年和傭兵們面前,將他們受傷之處一一指給她看。正如荼牛兒所說,那一戰受傷的人很多,凍掉手指或者鼻子、耳朵的人不是一個兩個。看了這些身有殘缺的戰士,施氏心驚肉跳,連哭都不敢哭了。
枚皋看在眼中,感慨不已。他只知道樑嘯立了功,富貴可期。可是,看着這麼多受傷的人,這富貴又豈是來得容易的。
樑嘯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他將希臘少年、傭兵交給桓遠,讓希婭三人跟着樑媌先回家,只帶着茶牛兒等十七名近士趕往長安。幾場大戰下來,他挑選出的十八名傭兵少了三個。這些人和希格瑪一樣,都是他的近侍,他們的犧牲對他的觸動遠遠大於其他人。
——
長安城外,樑嘯遇到了前來迎接的韓嫣和大行寺官員。
韓嫣傳達了天子的命令,樑嘯和大宛使者不用先去大行寺,直接趕往未央宮見駕。
樑嘯領命,天子很給大宛使者面子,也很給他面子,要第一時間接見。
韓嫣迎了上來,伸手拽住明珠的銜絡,撫着明珠油光水滑的皮毛,讚了一聲:“好馬。”
樑嘯笑了一聲:“這是大宛良駒,即使在大宛也是比較少見的。”
“真不錯。”韓嫣愛不釋手,眼睛都捨不得挪開,一連讚了幾聲:“如果能騎上這樣的好馬馳騁疆場,也是人生一大快意事。”
枚皋皺了皺眉,給樑嘯使了個眼色。樑嘯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沒答應。他知道韓嫣是天子親信,而且韓嫣又擺明了很喜歡這匹馬,如果能將這匹馬轉送韓嫣,封侯的事說不定就有了着落。可是這匹馬不僅僅是一匹好馬,而且是大宛公主洛緒麗的嫁妝,他豈能輕易轉送給韓嫣。
見樑嘯沒反應,韓嫣沒有再說什麼,臉色如常。他翻身上馬,引着樑嘯等人進城。枚皋趕了過來,與樑嘯並肩而行,低聲道:“樑君,你知道李當戶爲什麼會去西域嗎?何必爲了一匹馬得罪天子近臣。”
樑嘯搖搖頭。“別的馬可以,這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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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