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陰星君？”
李彥立於不遠處，看着這挺滑稽的一幕，露出沉吟。
單看天庭蟠桃嘉會邀請的對象，上八洞三清四帝、中八洞玉皇九壘、下八洞幽冥教主，五方五老、五斗星君、各宮各殿大小尊神，還有西天佛老菩薩、聖僧羅漢，其中女仙數目是很少的，以王母娘娘爲首，滿打滿算就那麼些。
再根據八戒接觸到的對象，選擇的範圍更小，李彥甚至連嫦娥都考慮過。
結果從這一聲“女婿有禮”來看，還真的與嫦娥有關，八戒將無生老母看作太陰星君，廣寒宮的真正主人。
電視劇裡面《天竺收玉兔》的單元，最後是嫦娥仙子出面收了玉兔，八戒還敢追上去，說多年不見，怪想念的，嫦娥仙子則迴應“天蓬元帥，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心我奏明玉帝，罰你變得更醜”，八戒灰溜溜地下去了。
但實際上，在西遊世界中，玉兔的主人不是嫦娥，而是太陰星君，《道法會元》裡全稱“上清月府黃華素曜元精聖後太陰皇君”。
嫦娥仙子還不止一位，太陰星君麾下有“衆嫦娥”，都是仙娥神女，其中天竺國的原公主，就是裡面的素娥仙子思凡下界，臨走時還把玉兔打了一掌。
那玉兔也是個不吃虧的，懷恨在心，追着一起下界，將素娥的轉世之身拋於荒野，自個兒當上公主，後來又看上唐僧，要與之成婚，爲的不是長生不老，而是想採取元陽真氣，以成太乙上仙。
別說西行途中，一千年以後，這老豬依舊死性不改，瞧那舔着臉的模樣，若不是害怕驚嚇到對方，怕是直接就要跪下磕一個了。
殿內安靜下來。
李彥道：“催熟人蔘果樹，影響的是先天靈性，那點無法更改，人蔘娃娃身如孩童，面似老朽，則是因爲受天地污穢侵蝕，卻是可以治療。”
無生老母道：“吾自甦醒，便是羅教神祭，與天庭並無關聯，如若真是天庭神降，又有神力顯化，不可能毫無察覺。”
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討厭，這也是獨一份。
李彥旁觀，看樂子的同時，也開口問道：“塞外白蓮已被菩薩蕩平？”
但如今的天地環境，顯然不太可能那麼做，倘若真身藏於山門，佛門金身又污穢被捨棄，還能否完成任務，就很難說了，所以之前才認爲他有吹噓的成分。
無生老母轉過頭去。
李彥沒有聽到具體執行措施，只有空洞的保證，期待感頓時消失了大半，知道這話只能聽聽，不可輕信。
李彥並不意外。
八戒開始苦勸，但任由他好說歹說，無生老母都是巋然不動，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看向李彥，眼神裡流露出懇切之色：“請李神醫美言幾句，我實是一片赤誠！”
話說取經團隊一路西行，悟空和唐僧的成長弧線是極爲明顯的，沙僧戲份太少，倒是沒什麼長進，只有八戒存在感很強，偏偏從四聖試禪心，到天竺收玉兔，還是不忘初心。
表面上看，他是因爲短時間內無法掃平白蓮教，遏制住邪祭的源頭，纔會請淨壇使者出手。
但實質上，他真正關心的，是無生老母藏於層層迷霧背後的真實身份……
無生老母道：“然小神確與天庭無關，更無半分太陰星君的記憶，絕無謊言。”
李彥看向無生老母。
李彥點頭：“不錯，它們實則是人蔘果培育，而那人蔘果樹是菩薩培育出來，倒也有緣。”
思來想去，他總覺得不甘心，再看到無生老母虛弱的狀態，自告奮勇地道：“甭管別的，老母被賊人加害，我絕不能忍！”
無生老母十分無奈：“請菩薩自重！”
八戒的笑容又燦爛起來：“不必憂心！不必憂心！我已經安排好了，請老母來我山門之中，保證邪祭無法影響！”
半晌後，無生老母的神體來到面前，懇切地道：“神醫費心了！”
相比起李彥的默默搖頭，無生老母雖然對於這位菩薩的印象不太好，但羅教本就是佛教的衍化分支，反倒更相信些：“多謝菩薩相助！”
李彥頷首：“看來你也思考過，爲什麼自己是與衆不同的新神，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八戒傲然道：“那可不麼？”
“閣下的談吐見識，與那些經歷了悠悠歲月的古老仙家一般無二，實在不像是一個由下層漕工祭祀信仰，短短數十年誕生出來的新神，這是一處疑點。”
不過雖然沒有嫦娥仙子單獨爲玉兔精說情，但她也是跟在太陰星君身後一起出現的，豬八戒見了還“動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仙子抱住”“姐姐，我與你是舊相識，我和伱耍子兒去也”，被悟空上前揪了回來，大罵呆子動淫心……
無生老母當然清楚這一點：“連神醫也以爲，我是天庭星君降世？”
“另一處疑點，就是這千年以來，新生的教派數目很多，達到一定規模的不止羅教一個，爲何只有閣下誕生？”
豬八戒雖然沒有後世有些人胡吹的什麼韜光養晦，實力更在猴哥之上，但確實不弱，如果出動真身，清掃白蓮教徒，勢必是虎入羊羣，輕而易舉。
無生老母面容模糊，看不清具體表情，但從反應上看，已經被驚到了，緩了片刻才道：“菩薩怕是認錯了，小神受不起……”
當然，八戒這個女婿是自封的，如果能被承認，哪怕看得厭煩，也會喜不自禁。
很快，無生老母有了顯著的變化，虛幻的身體變得凝實起來。
八戒咧嘴笑着：“包在我身上，老母且等着，小婿……我去去就回！”
八戒明顯有些失望，太陰星君和嫦娥仙子雖然不是真正的母女，但完全可以用母女相稱，這是痛失了討好岳母的機會啊！
“他還讓我照顧照顧遭了劫的西海公主，看來公主也是被你治好了，還能扮作她兄長，過來與我玩耍……”
結果險些被悟空打死，太陰星君則在關鍵時刻降臨，對於素娥仙子和玉兔精之間的糾葛，並未有所偏頗，玉兔精真正犯的過錯是“不該欲配唐僧”，並且是算到她“目下有傷命之災，特來救性命”，悟空自然賣了情面。
換成別的神佛，早就抹不開臉面，八戒卻是喜眉笑眼，就像是女婿攙扶着老岳母，半點不害臊：“老母如今不記得沒事，等他日想起來了，一定要念着小婿的貼心，讓嫦娥姐姐跟我續一續前緣！”
說罷，他往後一躍，投入供案中，消失無蹤。
無生老母的情況，早由龍女告知了八戒，他這幾日翹首以盼，應該是有了解決的辦法，李彥倒是有些期待：“聽菩薩之意，是有辦法對付白蓮教？”
無生老母嘆了口氣：“若只是驅逐，日後必然捲土重來！”
眼見他湊過來，無生老母語氣依舊溫和，只是朝後退去，再度重複道：“小神並非星君，閣下錯認了……”
不過這樣的經歷，確實對於龍女擺脫懼劫很有好處，現在更是省去了大量的環節，李彥開門見山：“菩薩以爲，無生老母是廣寒宮太陰星君所化？”
李彥轉回八戒。
李彥道：“那就很奇怪，連萬聖公主的轉世都能保留記憶，倘若真是神仙降世，你爲何還一無所知？”
與此同時，供案輕震，八戒重新飄了出來，大嗓門嚷嚷着：“我做得如何？”
八戒聽着那斬釘截鐵的語氣，感受到抗拒的氣息，覺得不像是演的，一時間也有些奇怪：“星君記不清自己的身份了麼？你老人家豈是小神？”
無生老母不太相信：“山門如何能阻絕信仰？”
八戒見沒有被呵斥，頓時笑得跟朵花似的：“錯不了錯不了，廣寒宮的氣息我可熟悉嘍，當日追着人蔘果到了星君所居之地，就感受到太陰神力，更不會有假！”
無生老母也把頭轉了回來，八戒驕傲的笑容終於稍稍收了收：“我佛慈悲，豈可妄開殺戒？只是驅逐了事……”
日、月、星辰爲天宗，岱、河、海爲地宗，是爲六宗，可以說最古老的祭祀就是日月，祭日於東，祭月於西，以別內外，以端其位，代表月亮的太陰星君，地位之高可想而知。
八戒拍了拍胸膛：“區區賊子，不在話下，保證將他們殺得個落花流水，再也不敢放肆！”
八戒快步過來，伸手扶住她的臂彎，滿臉孝順模樣：“老母恢復了就好，我能盡到心，就滿足哩！”
八戒不太相信：“那果樹被我種壞了，娃娃都醜陋得很，還能培育出靈果？”
李彥也道：“信仰之力的傳遞不比其他，無遠弗屆，三界皆可到達，菩薩的山門有何特殊，能隔絕白蓮教傳播？”
八戒本以爲一聲小婿表明心跡，會遭到呵斥，沒想到卻是對身份的否定，被晾了三日，驟然見到“岳母”，嫦娥仙子有望，才那般迫不及待，此時發熱的腦袋冷靜下來，頓時察覺到大殿內還有一道氣息：“誰？”
八戒笑道：“一言半語說不清楚，請老母上門作客便是，李神醫請放心，我一定好好孝順老母。”
論及沒臉沒皮，這是獨一份的。
可此時，老豬卻用雷厲風行的事實證明，他這位淨壇使者還是很有能耐的，李彥也根據自己對信仰之力的運用，開始下針：“祭祀並未徹底消除，但如今的程度，我完全可以爲你醫治……”
李彥又問：“是徹底沒了？”
八戒凝視片刻，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原來是你，神醫李時珍，能給神仙看病的醫師，白龍師弟閉關前提到的！”
八戒露出戒備的表情，鼻子嗅了嗅：“靈果的味道，西海公主所供奉的果子，是你給的？”
李彥問道：“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特殊麼？”
取經團隊裡面，說話最不靠譜的就是豬八戒，悟空有時候也會吹一吹，但絕大部分都是實事求是地描述當年的光輝事蹟，八戒則是胡吹大氣，偷奸耍滑的同時，又有些眼高手低，拎不清自己的斤兩，如果這千年間沒什麼長進的話，那還是靠不住的。
李彥手掌一轉，七針制神傳來反饋，發現那來自遠方的邪祭確實弱小了許多，並且還在不斷衰弱下去，眉頭揚起：“如此神速？”
八戒撓了撓腦袋：“羅教祭祀的無生老母，是老太陰的神力所降，我那時看得真切，不會有假，現在卻不識得故交，倒是古怪……”
李彥尚未回答，無生老母已經斷然拒絕：“菩薩好意，小神心領，然此等禍事終究因吾而起，並不準備連累其他，更無避居之意。”
無生老母剛要開口，身軀陡然一顫，感悟片刻，語氣裡多了幾分如釋重負：“白蓮邪祭變弱了！”
李彥道：“我爲道醫以來，治療山神土地，遭遇十殿閻羅，相見菩薩龍女，對於神祇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無生老母行了一禮：“多謝菩薩相救！”
無生老母默然。
無生老母輕輕嘆息：“吾確實尋找過其他神祇，卻未有顯靈的跡象，也只能聊以自慰，漫天神佛都在潛修，避世不出。”
不待他轉身，腳步聲響起，李彥出面：“淨壇使者菩薩，有禮了！”
他早就想過，龍女或許一開始就暴露，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小白龍已經跟這位二師兄聯繫過，八戒則配合她的演出，順便騙吃騙喝。
李彥同樣很誠懇：“不必致謝，除了醫治你外，我也有求知的目的。”
李彥平和地道：“居於菩薩的山門，確實不便，但若只是作客，我們是可以赴約的，相信這對於弄清楚如今的重重迷霧，也是有幫助的。”
思及剛剛未完的討論，無生老母頷首道：“善。”
“好啊！能來作客就好！等以後熟了，再帶嫦娥姐姐來哦！”
八戒算盤打得那個響，心情激動之下，變化之術失效，恢復成肥頭大耳的模樣，連連憨笑：“請！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