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和阿梨各捧一盞櫻桃凍酪上了樓,卓昭節正抱着琵琶有一下沒一下的練着,看到就問:“怎麼拿了兩碗櫻桃酪來?我不是隻要了一份嗎?”
“戈嬸子說她前兩日跟大廚房那兒新學了種做法,所以除了娘子平常愛吃的口味外另做了一份新法子的,請娘子嚐個新鮮。”阿杏笑着道,“若是新的法子娘子也喜歡,往後也好給娘子多換換口味。”
卓昭節這才點頭,隨手將琵琶交給侍立在旁的初秋,立秋打上水來伺候她淨了手,到案邊坐下,先接過阿杏拿上來的櫻桃凍酪嚐了嚐,道:“這就是那新法子?裡頭另加了醃葡萄乾和梅子肉?這櫻桃味道也有些不一樣。”
阿杏笑道:“娘子一嘗就嚐出來了……未知可喜歡麼?”
“還可以。”卓昭節道,“比我一直吃的酸一些,倒是別有風味。”
這就是認可這種做法了,阿杏抿嘴笑道:“戈嬸子知道娘子這句話,定然喜歡得緊。”
“一會叫明吟賞她個荷包。”卓昭節吩咐道。
她這兒吃着櫻桃凍酪,阿杏又道:“婢子和阿梨方纔到後頭去取這凍酪,倒是聽見些事情呢。”
卓昭節嚥下一勺凍酪,道:“是什麼事?”
“聽說今兒個老夫人請了大夫人商議事情,好像和六娘有關,方纔六娘在大房裡哭得院子外頭都聽見了。”阿杏眨了眨眼睛,強調道,“四娘專程跑過去安慰,和大夫人一起鬨了好久,六娘才收了聲呢!”
卓昭節驚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阿梨接話道:“婢子聽詹嬸子她們私下裡說,彷彿是老夫人提醒大夫人,六娘該說親了。”
“老夫人可提了人選?”卓昭節聞言,頓時警覺起來,揚眉道。
阿杏和阿梨卻一起搖頭:“倒是沒有,但聽說,老夫人之所以忽然提起六孃的婚事,是因爲如今外頭都在議論二孃的事情,侯府裡一些個下人私下裡也嚼着舌根。”
卓昭節皺眉道:“什麼?”
“就是之前晉王小郡主與二孃交好,是晉王小郡主主動先向二孃示好的事兒……”阿杏含蓄的道。
卓昭節略一思索,隨即明白過來,之前春宴上面,唐千夏和卓芳甸的“磨鏡”之事被傳了開來後,她當即使阿梨回來送了信——她能想到這一點,旁人也能想到,而唐千夏主動親近卓芳甸一事裡的不妥,阿杏一個小使女都能從卓芳甸不擅長丹青裡看出來,其他人也不見得就都糊塗。
侯府外這傳言紛紛揚揚,多半是真定郡王一派所爲,侯府之內,自然和大房、四房脫不了關係了,沈氏把女兒送出城外避風頭,如今騰出手來自然也要反擊,她公然提醒大夫人應該考慮卓玉孃的婚事,等於是在說大夫人的疏忽了,刻薄一點甚至還可以懷疑大夫人是否在故意耽擱庶女的青春,畢竟卓玉娘現在也有十六歲了,她比卓芳甸還要大幾天,的確到了說親的時候。
不過卓玉娘一直被大夫人當嫡女養,偏偏卻是侍妾肚子裡出來的,敏平侯府的世子之位又遲遲沒有決定,這導致了她的婚事就有些上下難定。
門楣高點的人家嫌她不是嫡女,又想着卓芳純沒有嫡子,卓家大房又沒有能幹出色的郎君,如果卓芳純不能襲爵,這門姻親在敏平侯去世之後就太過黯然失色了。
門楣低一點的大夫人和卓玉娘都不甘心,畢竟卓玉娘本身也算是才貌雙全的人物,因爲和嫡姐年歲差距比較大,大夫人待她又好,也有幾分高傲的心氣的,這終身大事,哪裡能草率了去,再說卓玉孃的年紀還沒到急着找人家的時候呢。
所以至今沒有說親——阿杏道:“婢子聽夫人說過,照大夫人的意思,明年恰好開科,屆時爲六娘物色物色,但老夫人的意思,卻是想讓六娘今年就把事情定下來,越快越好。”
卓昭節一皺眉,心想這就難怪卓玉娘要大哭大鬧了,大夫人要是有合適的人選,又何必等到明年開科再物色?沈氏催得這麼急,居然還要加個“越快越好”,這話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爲卓玉娘是做了什麼事情,連祖母都催着她速速的出門呢!
沈氏這是明擺着報復,她也不僅僅是報復——如今長安在議論着的是沈氏的親生女兒,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若是能把話題轉到卓玉娘身上,雖然同是卓家的女孩子,總比卓芳甸被一直議論的好吧,反正大房向來就和她不對盤,能坑一把是一把。
揣測着沈氏的用意,卓昭節就想到了自己:“祖母只叫了大伯母去說六姐的事情?沒說咱們四房什麼吧?”
阿杏笑着道:“如今才說了六娘,就鬧得大房沸反盈天的了,娘子這才從江南迴來,老夫人能說什麼?”
卓昭節點了點頭,卓玉娘不比自己,自己寄養在外多年,四房要留上些時候再許人的理由充足得很,這一點沈氏也很清楚,何況提一個卓玉娘已經足夠混淆視線了,敏平侯還在,懾於卓儉,這侯府裡做什麼到底都要留上一線,免得惹怒了那看似不管事的家主。
因爲在春宴上和卓玉娘吵過,大房和四房距離也不近,卓昭節也沒打算親自過去安慰卓玉娘,就道:“你收拾幾件六姐喜歡的東西,一會代我去看看她。”
阿杏正要答應,門口水精簾忽然一響,明吟走了上來,行了禮,道:“娘子,夫人派人來,說六娘如今在老夫人跟前哭,請娘子與夫人一塊兒去勸一勸。”
卓昭節驚訝道:“這麼快就到祖母那兒去了?”這麼一問,倒是醒悟過來——之前卓玉娘鬧得那麼厲害,估計也是爲了大夫人可以名正言順的帶她到沈氏跟前去說理,不然周氏怎麼說也是多年的管家夫人,大房有不想讓外頭知道的事情還會任憑卓玉娘哭得內外皆知嗎?
明吟和明葉現在到了許人的年紀,遊氏念她們伺候卓昭節多年,又伺候着北迴,親口答應了要給她們尋門好親事,若是願意將來脫了奴籍也可,因此現在就不跟着卓昭節出入了,只是打理着鏡鴻樓上下。
這會聽了卓昭節的話就道:“可不是?娘子快點換件衣服下去吧,可別到遲了叫人說嘴。”
“好。”卓昭節知道沈氏是一點也不介意給自己扣頂不友愛姊妹的罪名的,不敢怠慢,讓阿杏伺候着換了件出門的新衫子,略加了兩件首飾,匆匆下了樓,就見遊氏跟前伺候的廖氏正在階下等着,見到她下來,含笑道:“娘子出來了?咱們快過去吧。”
得到消息之後遊氏打發了廖氏通知女兒,自己是早就在去沈氏處的必經之路上等着了,母女兩個會合,一起往沈氏所居的上房去,到了上房院外,還沒進去,就聽見卓玉娘哭哭啼啼的聲音傳了出來。
“四弟妹。”遊氏和卓昭節正要進去,身後忽然傳來呼喚,回頭一看,卻是三夫人許氏,領着卓昭姝,有些氣息不穩的趕過來,遊氏見狀就示意卓昭節停下來等她們一等,兩邊遂一同進去。
穿照壁、經迴廊、越空庭,到了門外,裡頭卓玉孃的哭聲更大了,中間夾雜着卓絳娘急切的勸慰,和大夫人無奈的安撫——三夫人和遊氏一起對門口守着的僕婦點一點頭,道:“問問母親咱們能進去麼?”
那僕婦進去稟告,就聽沈氏似疲乏的道:“快叫她們進來罷,我這兒正盼着她們來呢!”
三房和四房的人這才踏進門檻,請了安,沈氏揮手道:“都什麼辰光了還來這些虛禮,快勸勸六娘這孩子罷!”
卓昭節起身後擡眼看了眼上首,比起自己回長安那日所見,沈氏眼角眉梢都添了許多愁意,不過很顯然不是爲了卓玉娘,多半是爲了卓芳甸——縱然如此,她面上卻還端足了慈祥之色。
此刻大夫人捏着帕子,愁眉深鎖,跌坐在席上,滿面無奈與焦急。
大房的兩個庶女卓絳娘和卓玉娘雙雙跪在地上,卓玉娘哭得死去活來,九成新的綢衫錦裙被揉得皺巴巴的,鬢鬆環褪,甚至身邊的氍毹上還掉了一支短簪沒工夫拾,對三房四房的到來毫無所覺,她的異母庶姐卓絳娘半扶半抱着她,不時低聲在她耳畔勸慰着,也鬧得滿面通紅。
二夫人吳氏卻已經先到了,面帶尷尬的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見這情景,三夫人小心翼翼的道:“母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遊氏也是驚訝道:“媳婦才聽底下人說六娘今兒個哭得厲害,還想着莫不是誰在開玩笑,這……”
沈氏嘆了口氣,道:“卻是我的錯,本是擔心小六娘,不想倒叫這孩子誤會,把她嚇壞了。”
她身後的沈姑姑接話道:“兩位夫人,是這麼回事——老夫人今兒個想起來小六娘也到了摽梅之年了,但大夫人一直沒提起來小六孃的婚事,老夫人不免怕大夫人忙於掌家有所疏忽,打聽得大夫人今早不算忙,請大夫人過來說了一聲,哪裡想到小六娘卻誤會上了,只當老夫人不喜歡她在家裡,如今正鬧着要出家呢!”
沈姑姑說的無奈又溫和,可如今這堂上誰聽不出來她的言外之意?
既然沈氏只是和大夫人說上一聲,這做祖母的關心孫女的婚事本來就是情理之中,也體現出沈氏憐愛卓玉娘,但這中間經過了大夫人的一轉達,卓玉娘非但不感謝祖母的關心,反而鬧到上房來哭鬧了,大夫人到底是怎麼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