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離開的清油馬車匯入街道上,絲毫不起眼的沿着行人稀少的巷子走,走了半天,拐進一處深巷裡的宅門。
那宅門漆黑的硬木大門,門前兩隻小石雕,跟別家並無二樣。有人開門取下門檻,馬車徑直行了進去,門子立即放下門檻,大門在後面嚴絲合縫的關了上。
院裡觸目便是一片茂密的樹木,雖然這時節還未枝葉繁茂,但襯得深巷裡的宅院更加與世隔絕起來。
丫鬟抱着錦布包裹來到深藏其中的一座繡樓上,窗前坐着的一個女子聽到動靜,迴轉身來,見到她懷裡的東西,嫣然笑道:“可讓我等着了。”
這是一個極美的女子,不語不動時,彷彿與窗外的景色融爲一副仕女圖,可一笑一語,立即如平靜的水面跳出了小魚,生動,優美。
丫鬟眼神晃了晃,笑應道:“是啊,可算是做好了,姑娘您來看,奴婢可看不出個好歹來。”
女子嬌嗔她一眼,“我早說要教你,你偏懶惰不肯學。要知道往日裡想拜我師的人多了去了,我都瞧不上眼,可糟報應了,到你這追着都不肯學的。”
丫鬟低頭笑,伸出兩隻手來:“您看奴婢這手像是做雅事的?還是不糟蹋了姑娘的耳朵。”
那雙手雖不大,看着形狀也好,但委實說不上迷人優雅。丫鬟目光極快的閃過女子白如玉細如蔥的小手,密密的睫毛一低,遮擋了眼底的神色。
女子並未覺察,她已走過來打開包裹取出裡面的錦盒,小心放穩了纔打開蓋子,裡面躺着一隻白玉雕成的簫。
女子歡喜拿起,十指翹翹豎在脣上,試了試音,驚喜道:“好音色!多少年沒見過如此好的玉簫了。”
丫鬟奉承道:“等爺來了,姑娘定是要吹奏一曲了?”
女子目光流連在簫上。點頭:“那是自然。”
“那奴婢先去忙了,姑娘先小試一曲。”
丫鬟拿走了桌上的錦布包袱皮,盒子並未動。天巧閣是第一樂器行,裡面的東西無不貴重。單是配樂器的盒子都是價值百金以上。而且盒子裡面精雕細琢,有專門的師傅做了處理,最適宜放配套的樂器了。
女子沉浸在美妙的樂音裡無法自拔,沒留意屋裡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出來。
一曲終了,女子放下玉簫。輕嘆一聲。
啪啪的擊掌聲響起。女子一驚,驀然回頭。
“爺,您來了。”
男子走上來,擡手撫上她的脣:“素素的技藝越發精進了。”
名爲素素的女子嬌羞躲過他的手指,“爺一來就逗人家。”
男子哈哈大笑:“本王從不誆騙素素。”
如果柳王妃在此,就能認出這男人正是她的夫君大人。
素素服侍他坐下,偏頭問道:“爺怎麼這會兒來了?不是說最近都沒得空閒嗎?”
端王雖然在笑,但眉宇間有遮擋不住的陰鬱。
“聽他們說,你最近身子不舒服,天天喝藥汁子。本王知道素素最煩吃苦。可不趕緊來撫慰美人。”
素素紅了臉頰,嬌聲道:“還不是想爺想的。素素知道不能去耽誤爺的事,但爺還能禁了素素想您?爲爺吃苦,素素甘願。”
端王府裡哪有人會對他如此說話,聽罷哈哈大笑:“就素素知道逗樂本王。如今可好了?”
素素點頭道:“本不是什麼事兒,只是憂思…爺一來素素全好了。”說着一嘟嘴:“再不吃那苦藥湯子。”
端王笑道:“好,素素說不吃就不吃。這玉簫可喜歡?他們好不容易纔尋到一塊品相好的玉石,吹來一曲本王聽聽。”
素素笑笑,並不言語,隻立到窗前。含情吹奏一曲。
曲罷,端王眸色深深,一擡手,素素嬌媚一笑。款步走近,立在他眼前,緊緊貼着他緩緩下滑…
端王喉嚨一緊,美人的丁香舌尖極盡挑逗能事,自己快把持不住了,長臂一撈。將跪在地上的美人抱起,大步走進內室直接進了拔步牀。
隔斷的珠簾被甩的凌亂,飛起的珠子還未平歇,牀上的帳幔晃動起來,女子細碎的呻吟,男人粗重的喘息紛紛傳出…
丫鬟在門外聽見,面色不動的拐到廚下,從櫃裡取出一包藥,倒進藥煲裡熟門熟路的煎起藥來。
雲雨方歇,端王被只着肚兜褻褲的美人服侍洗漱過穿好衣物,正好發冠,依依不捨道:“本王好捨不得素素,可——”
素素急忙擡手堵住他的脣,不忍他爲難道:“爺說什麼呢,當初素素就說過,此生只願爲爺守着,只要爺想起時看素素一眼,素素就滿足了。”
美麗的眉眼是全心的愛慕,端王溫柔一笑,扶她又躺了回去,道了聲等本王再來看你,才轉身出去,再不回頭。
素素眼裡愛慕不變,卻多了分落寞。
端王出了房門,就看見丫鬟端着一碗黑黑的藥汁子在門外等着,不由點點頭:“服侍素素姑娘趁熱吃了。”
丫鬟恭聲道是。
丫鬟進了屋,素素已披了大衣裳坐到桌前。
“姑娘,請用藥。”
素素只看了一眼,面色未變,這種藥湯子自己已吃了好幾年,那味道…還是不能容忍啊。
懶懶伸手打開八寶攢盒,微微一愣:“糖漬瓜條怎的沒有了?”
丫鬟伸頭看去,果然裡面空了一格,見素素皺眉不悅,想想道:“是奴婢忘了放了,廚下正好有新買來的,等奴婢取給姑娘用。”
素素點頭,“快去快去,沒那個怎咽得下。”
丫鬟要走,又住了腳:“那姑娘等奴婢回再吃藥。”
素素又是點頭,卻伸手取過那隻玉簫來把玩。
等丫鬟回來,素素仍是在把玩玉簫,看看桌上的藥碗並無移動的痕跡,趁着放糖漬瓜條的功夫偷偷吸了吸鼻子,味道兒也對。
“姑娘,快些用了吧,不然等涼了更苦。”
素素將玉簫放回盒子裡。小心合上,才捻起一根糖漬瓜條粗粗嚼了嚥下,自己捏着鼻子一口氣將苦藥汁子喝盡,趕緊又嚼了一根瓜條。不夠,緊着又嚼了兩根,才覺得嘴裡好受些。連連擺手:“快些拿走,快拿走。”
丫鬟嘴角一勾,“那姑娘先歇着。奴婢去廚下給姑娘整治飯菜。”
素素抱着盒子就回了內室小憩。
丫鬟撇嘴,端着空藥碗走了。
聽到帶上門的聲音,牀帳後的素素緊張的坐了起來,又仔細聽了聽,確定人走遠了,清呼一口氣,將盒子小心打開,取出玉簫放在錦被上,掀起下面厚厚的錦墊,又撬起一層薄薄的木板。下面擺放着十來顆用蜜蠟紙包裹的嚴實的藥丸子,周邊用細棉絮填充固定,防止滾動,其中一個位置已經空了只餘蜜蠟紙。
素素剝了一顆,囫圇着就嚥了下去,同樣將蜜蠟紙留在裡面,仔細按原樣裝了回去。
放好玉簫後,素素撫了撫喉嚨,那藥丸子個頭可不小,躺到枕上。又在屁股下塞了個枕頭。
“好妹妹,我會證明給你看。”
語氣輕柔卻眼神堅定。
端王最後卻是在一家茶樓裡現了身,穿着打扮彷彿是普通的富家子弟,在雅間裡坐了會兒纔出來。後邊跟着倆侍衛。
三人緩緩在街上走着。隨意四看。忽然街角一道黑影快速閃過。
一個侍衛眼風一利,追了過去,拐進巷子,卻見着一個衣着破爛的小年輕背對着外面,低着頭不知在擺弄什麼。
“喂!”
小年輕緊張回頭,見着他慌了。手忙腳亂的要跑。
那一回身的功夫,侍衛已經眼尖的瞧見他忙着塞進袖裡的是個半新不舊的荷包,上面還繡了迎春花,顯然不是這人能有的東西。
這會兒就聽見外面有個女子的聲音哭喊:“我的荷包,有人偷了我的荷包…”
小年輕更是緊張,兇狠的瞪了他眼,嘴裡威脅:“不準說老子在這裡,不然老子捅死你。”
嘴裡放狠,腳底卻抹了油似的往另一邊跑。
侍衛冷着臉,一腳踢起旁邊的一個遺棄的馬桶,狠狠撞上小年輕的腰。
“哎喲——”
小年輕跌在地上,捂着腰眼,竟不知從哪拔出一把老舊的匕首來。
“敢對你爺爺下黑手!爺這就捅死你!”
侍衛只不屑看了他眼,冷哼一聲拔腳往外走,不能給王爺招事兒。
出了巷子口,正看見一個小媳婦兒打扮的女子跌跌撞撞往前邊走,一邊跑一邊哭,自己好不容易繡花換來的幾個錢被小偷摸了去,求周邊行人幫她抓賊。
可惜沒人注意那小偷溜進了巷子,大家也只是報以同情安慰幾句罷了。
侍衛目不斜視的回到端王跟前,微微點頭道了聲:小偷。
三人再不停留,繼續往前走。
走着走着,迎面跑過來個拿着幡子的破爛道袍的道士,一面跑一面回頭瞧,直直向三人撞來。
一個侍衛急忙上前,嘭的一聲,將那道士推到一邊去了。
那道士顧不上罵人,趕緊爬起來要跑,卻突然看見一邊正冷眼瞧着他的端王,面色一凝,小聲嘀咕了句:“看面相是富貴無雙的,怎麼頭頂烏雲,怕是…有女禍!”說着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哎呀,女人不好惹,貧道還是快躲了吧。”
聲音雖小,端王卻聽了清,眉毛皺了起來。
另一個侍衛見機想攔着那道士。
誰知他剛一動,那道士哎呀一聲跑了走。
這時,前邊又颳風似的跑來一個肥胖的四十多歲的老婦人。一邊跑,一邊揮舞着手裡的菜刀。
“天殺的賊老道,滿嘴裡跑車,老孃的男人活的好好的,作死的你媳婦才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