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祭天大典如期舉行。
赫連成一早便進了宮,這次皇上欽點他負責安排安保事宜,他自然是盡心盡力。
京城的百姓議論紛紛,有稱頌皇帝仁德的,有大罵貪官污吏的,更多的則是去看熱鬧的。
祭天是羅玉國開國以來各位先帝必做的事,一是祈禱國泰安康,二是祈求風調雨順。其實祭天也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讓黎民百姓安心,讓他們知道皇上的心裡是惦記着他們的。
跟往年一樣,進行了一系列繁瑣的流程後,皇上和皇后一行人便到長壽庵歇息。
皇后一路強顏歡笑,到長壽庵後便露出了憔悴之態。往年都有齊兒陪着,今年卻物是人非,尤其是看到沈穆塵後,她的心情更加煩躁,雖說齊兒造反是他一人所爲,但若非擔心沈穆塵的威脅,齊兒又何須造反?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對沈穆塵態度冰冷,連同他的生母莊貴妃也不給好臉色,他們倒也識趣,見到自己總避讓三分。
沈穆柔不是第一次來了,她對這裡的路形十分熟悉,一早便跑到墨傾舞的住處,墨傾舞少不得對她抱怨一番墨傾城的不是,還叮囑她一定要照看好劉清。沈穆柔嘴上答應着心裡卻不太樂意。
如今劉清已經瘋了,避她都來不及,誰還會往跟前湊?再說,從前她接濟劉清,是想利用她來對付墨傾城,現在她已經是個無用之人了,她當然懶得管。
長壽庵一片寂靜,衆人誠惶誠恐,都怕衝撞了皇上和皇后,墨家此刻卻歡天喜地,張燈結綵。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燕兒一邊幫杜鵑梳着妝,一邊唱喜。
杜鵑的臉上紅雲佈滿,嬌豔萬分,看着鏡中的自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是新娘子了。
墨傾城淡定地坐在一旁喝茶,杜鵑沒有親人,將軍府就算是她的孃家了。回想起自己成親時,外公忙着照料客人,雖請了喜娘,但總歸是外人,又是拿銀子辦事,哪裡有親近的人那般真誠!
梳完頭,墨傾城親自幫杜鵑帶上鳳冠,蓋上紅蓋頭,又囑咐了幾句才送上花轎。
只聽得外面一陣禮炮聲響,喇叭嗩吶聲便也響起來,這表示吉時已到。一路朝院外走,燕兒便一路派發喜餅,喜糖。
正門外,喜娘已經等在那裡了,見杜鵑過來,便迎了上來,從燕兒手裡接過杜鵑,親自把她送上花轎。臨了,杜鵑掀開蓋頭不捨地看了一眼墨傾城,墨傾城微微一笑,她才含着淚放下了轎簾。
“呀,夫人!”燕兒突然驚呼一聲,像想起了什麼似得,“咱們府裡還沒打發人過去,一會兒杜鵑敬茶······”
墨傾城皺皺眉,自己倒是把這事給忘了,按理說,劉清是主母,這主婚萬萬少不了她,可如今她那副模樣,別說主婚,就是好好講話都不行。
“夫人,怎麼辦呢?”燕兒急得在一旁直跳腳。
“鍾伯呢?他也是長輩,又是將軍府信賴的人,由他去最適合不過了!”墨傾城急中生智。
“我爹去送親了,到了傅家還要當面清點嫁妝,他擔心別人做不來便親自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若是連個主婚的人都沒有,豈不是被外人說成是孃家無人,恐怕傅家也會以爲將軍府不重視杜鵑而輕慢她。
偏偏這時候赫連成又還沒回來,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思慮片刻,墨傾城決定去找外公,雖然杜鵑跟李家沒有什麼關係,但李牧是丞相,位高權重,又受人愛戴,若由他主婚,比起劉清也得體風光的多。
想到這,墨傾城便對燕兒說:“趕緊備轎,去李府!”
“來得及嗎?”燕兒有些擔憂地看着她,從將軍府到李府,再從李府到傅家,至少也要半個時辰,那時候杜鵑已經送入洞房了。
墨傾城微微凝眉,外公年事已高,經不起奔波,等趕到傅家恐怕已經晚了。
“要我幫忙嗎?”沉鬱的嗓音帶着期盼,沈穆書一襲紫色的袍子適時出現在門口,他俊朗的身姿頓時吸引了無數人側目。但他彷彿視而不見,筆直地朝墨傾城走來。
“文王,你來做什麼?”燕兒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現在已經夠亂了,他又來添什麼亂!
沈穆書不滿地看了一眼燕兒,這小丫頭怎麼每次見了自己都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好像自己欺負了她似的。
“長壽庵都是女眷,我留下來不方便,就先回來了。正巧路過將軍府,見有花轎出來便過來瞧瞧!”沈穆書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燕兒翻了一個白眼,從長壽庵到文王府怎麼可能路過將軍府,他分明是想找藉口來找夫人!
其實沈穆書是見縫插針,他看準了赫連成守在長壽庵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所以趁這個功夫來看看墨傾城。
墨傾城一時也沒想那麼多,開門見山地說道:“王爺來得正好,杜鵑出嫁,將軍府無人可代爲主婚,不知王爺可否代勞?”
杜鵑?主婚?沈穆書一頭霧水,眉心微皺,杜鵑這個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個丫鬟,自己堂堂王爺怎麼能爲一介丫鬟主婚?
“若是王爺覺得不方便就算了!”墨傾城看出他的遲疑,淡淡地說道。畢竟他貴爲王爺,參加普通百姓的婚宴已是於理不合,更何況是主婚!
“我幫你!”沈穆書見墨傾城轉身要走,急忙拉住她的胳膊,眼裡激起一陣波瀾,他就是見不得她傷神。
墨傾城眉眼一笑,自然地縮回手:“那就有勞王爺了!”
回頭她又對燕兒說道:“把我的白刃牽來!”
“不必了,我騎馬來的!”沈穆書知道事不宜遲,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轉身騎上馬跟上送親的隊伍。
傅家的這場婚宴因爲沈穆書的到來蓬蓽生輝,來客紛紛猜測傅家和文王的關係,一時間這場親事被炒得沸沸揚揚,來往送禮者幾乎踏破傅家的門檻,此後傅敀的官途一路高升,傅家對杜鵑也是感恩戴德,不敢怠慢,這是後話。
卻說墨傾城在送走杜鵑後,悵然若失,想到安嫆遠在皇陵,以後燕兒也會嫁人,心裡就更鬱悶了。
此刻,皇后娘娘在長壽庵歇息了片刻,吃了點齋飯,精神也恢復了幾分,便要住持安排求籤的事。往年她都是求國運,求福康,但今天她只一心想替沈穆齊求禍福。畢竟沈穆齊是她唯一的兒子,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錯,做母親的也時刻惦記着。
住持吩咐下去,庵裡的尼姑師父們便安排起來,靜安趁着這個功夫便偷偷把事先準備好的籤筒換了下來,藏在寬大的袖子裡。
皇后揮了揮手,若干宮女便退了下去,只留兩個心腹的嬤嬤在身邊。這邊一行尼姑早已撤下了,也只剩幾個資歷老的師父。靜安一顆心懸在嗓子眼,生怕皇后發現其中的貓膩。
“皇后娘娘,可以開始了!”住持點燃了香,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說道。
“嗯”,皇后懶懶地哼一聲,兩個嬤嬤便扶着皇后走到蒲團前,住持特意安放了兩個蒲團,皇后跪下去一分也不覺得疼痛。
“佛祖保佑,願我兒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有朝一日能重回京都,阿彌陀佛!”說完朝佛祖磕了一個頭,纔拿起籤筒搖晃起來。
四下裡人人屏息凝視,心臟咚咚跳動,生怕皇后抽中了下下籤,萬一皇后震怒,那她們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啪!”一隻靈籤掉了出來,皇后遲疑了片刻,拿起靈簽在心裡默唸道:月照天宅靜處期,忽遭雲霧又昏迷,除卻舞姬雲霞散,此時更改好施爲。
前兩句她倒是懂得,無非是說齊兒好端端地遭遇了變故,但這後兩句,她卻是不解其意。
“住持,你看看!”皇后起身,將靈籤遞給嬤嬤,嬤嬤才又遞到住持手上。
怪哉!這支靈籤自己怎麼從來都沒見過?住持微微皺眉,心裡頓時緊張起來,但在皇后面前她又不敢表露。自己身爲住持,卻連一隻籤也解不出來,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被人笑話,長壽庵也枉爲京都第一庵,日後怕是也沒人來庵裡上香了!
“如何?”皇后看出她的轉變,心裡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住持臉色大變,聲音有些顫抖着說:“回皇后娘娘,此籤爲中下籤!卦象爲雲霧遮月,凡事未遂守舊也!”
皇后並不差異,而是淡淡地說道:“住持可有解籤之法?”
“籤中後兩句倒是說了,須得除掉舞姬方能消散雲霞,而且是越快越好!”住持低垂着頭,不敢看皇后的臉色,根據靈籤的字面意思,倒也是這個理。
“舞姬?”皇后微微沉思,齊兒身邊並未有什麼舞姬,何來除卻一說?
“想必是此女子的生辰八字與皇后娘娘所求之人的八字相剋,因此招來禍患!”住持補充道,她也不確定,只能依照字面意思猜測。
姬,在古代不僅指以歌舞爲業的女子,男子的妾室也稱爲姬。
相生相剋,必定是朝夕相對之人,除了親人之間,便是夫妻之間。
皇后何其聰明,一下子就想到了墨傾舞,墨傾舞不但是齊兒的妾室,名字中也帶有“舞”字,這個“舞姬”根本就不是指歌妓女子,而是指墨傾舞!
說起這個兒媳,皇后還不甚滿意。聽說她在嫁給齊兒後,不僅揮霍無度,還目中無人,常常藉由齊兒的名號幫她父親墨儒文做不法勾當,比起正室安嫆可就差遠了。看不是看在這次她出家修行,主動要爲齊兒祈福的份上,自己早就不能容忍了。
“罷了,待我回去查一查便知!”皇后揉了揉太陽穴,不動聲色地說道:“出宮多時,也該回去了,本宮去看看皇上!”
皇上不喜煙味,也不信佛,此刻正在側殿和赫連成下棋。庵裡的飯菜太過清淡,他只動了幾筷子便無食慾,這會兒下了棋又感覺有點餓,便吃了幾塊糕點,一時又覺得口乾舌燥。
“來人,上茶!”
“是,皇上!”只聽見一聲嬌媚入骨的聲音響起,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尼姑便捧着茶走上前來,頓時一股花香味便傳了過來。
赫連成正專注地下着棋,並未多注意,皇上卻是呆呆地看着她,覺得她很是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呀!”那小尼姑手一抖,竟然把茶撒在皇上的手上,她驚地臉色一白,趕緊跪在地上:“貧尼該死,求皇上恕罪!”
“無妨!”皇上不怒反笑,伸手扶起她,她卻腿上一軟,順勢倒在皇上懷裡。
這嬌羞的一幕沒有逃過皇后的眼睛,她原本壓下去的慾望生生又爆發了出來,“舞兒,你不去爲齊兒誦經唸佛跑到這兒來幹嘛?”話裡不怒自威。
墨傾舞大驚,她沒想到皇后娘娘竟然這麼快就求完了籤,頓時渾身都顫抖起來,跪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赫連成見狀,知道事情不妙,便尋了個藉口出殿了。
“哼······不知羞恥的東西,勾引了齊兒還想來勾引皇上!”皇后臉色一變,鄙視地看着她。
“皇后,你······難道她是······”皇上怔愣地看着墨傾舞,一時間也無話可說了。
也難怪皇上不認識墨傾舞,他只在沈穆塵的宴會上見過墨傾舞一面,對她印象並不是很深刻,平日裡沈穆齊也沒帶墨傾舞去給皇上請過安,所以纔有了剛纔尷尬的一幕。
這個墨傾舞,本來還想留着她一條命,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了。
勾引皇上是一宗罪,對齊兒不忠又是一宗罪!
這樣的狐媚女子留着有何用!
更何況還是她把齊兒克成這幅模樣的!
皇后眼神一凜,對身側的嬤嬤說道:“把住持請來,我有事吩咐她。”
墨傾舞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只求沈穆柔能趕來救她。其實沈穆柔就躲在裡間瞧着,但她不敢出聲,她從沒見過母后發這麼大的火,要是母后知道這件事她也有份,一定會遷怒於她,她還記得上次去送大哥時母后對她的冷淡!
住持風急火燎地趕到側殿,就見墨傾舞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皇上皇后均是面無表情,她知道定是墨傾舞闖了大禍,兩條腿頓時也不爭氣地抖動起來,後背浸溼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