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是晴冬暖陽,客先生是女眷,往日裡也常和賈璐一起在園子裡逛逛畫畫的,衆人對她也非常熟悉,趁着天好,賈璐就喚梨子去家裡請客先生了。
賈璐和黛玉將書房佈置成了一間小小的學堂的模樣,接來了珠大嫂子,喚來了林睿便正式上課了。
從暖香塢坐船一路沿河往北邊去,便是薛寶釵的蘅蕪苑,這日薛寶釵乘船順流而下,經過暖香塢的時候,想着來和黛玉說說話,剛進屋便不見人,向人打聽之後才知道在紅香圃的書房裡,瞧着他們一本正經的樣子也着實可樂,悄悄從後門進了,想聽聽他們在講些什麼。
客先生倒是看到了她,只是她做了個噤聲,便當不知道了。
這客先生原是遷居外來之姓,不同於皇家從北邊關外進來,他們是西南外族移服易俗的一支,歷史悠久,是從前朝便進來的一支,因着是外族之人,變成漢姓多年仍感到居客地疏離,家中先輩便喚了姓氏叫客,原先的姓氏早已不可考了。
自稱爲漢人以來,這一支客姓族人深羨慕漢家文化,多年鑽研之下,漢學底蘊不輸於積年的書香門第之家,作爲外族移民能取得這般的能耐,對於皇家來說無疑就是教化外族的榜樣,前朝之時便被封賞爲上善之家,移族之範,到了本朝,與他們更盛的名氣相對的是單薄的人丁,到了客先生這一輩,只剩下她這麼一介女流了。
因着這一家的特殊性,難得傳承了兩個朝代,數百年的歷史,客先生受困家境貧寒,自守寡之後自梳爲先生之後,更是受到了內宅後人的追捧,不說是內宅後人,便是有些個家主都想請來爲自己的子嗣教學,只客先生只答應教授女眷,只能罷了。
在之前是在郡主家教學,後來被韓氏請了過來,後來即使一一打發了其他的先生,還是留下了她一人。
客先生是對女孩兒們講慣了課的,語氣溫柔和順,條理清晰,潺潺道來之際,引人入勝。
“這科舉原是起源於隋唐,當時世家門閥壟斷朝綱,唐李一族自然不甘於此,欲取仕與天下,從此,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不是夢了。
......
這科舉取仕常設的科目有秀才、明經、進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種,明經、進士兩科爲主要科目。
......
進士考時務策和詩賦、文章,明經考時務策與經義,前者相對更難,後者相對交易,公子們一般參加科舉考試的便是前者。”
講了如此諸多,衆人皆聚精會神,不敢耽擱一刻,便是年幼的林睿,拿了紙筆在認真記錄,便是來旁聽的薛寶釵也認真聽着,他們家哥哥是不可能科舉了的,但保不定她的侄兒或者她的兒子會用得上呢!
要說這一衆中唯一不認真的也就只有賈璐了,只見她託着腮幫子,有一搭沒一搭得聽着,先生搖搖頭,這個璐姐兒,爲人雖然聰明,但對自己不感興趣的是半點堅持的毅力都沒有,想想之前被打發的先生暴殄天物的表情,先生就覺得無奈。
林睿趁着客先生停下的空擋,揮揮手,客先生示意之後,林睿起身先對客先生行了禮,客先生滿意點點頭。
“先生,不知科舉爲何?”
客先生倒是詫異,衆人皆道科舉是正統大道,倒是從來未有人提到過科舉是爲了什麼,看着他年幼澄澈的目光,客先生也不好說科舉是爲做官。
沉默片刻道,“那麼你想要做什麼呢?”
林睿一愣,但自他出生以來,不是在林家家族,便是在林如海家中,所受教育也是作爲正統的,脫口而出便是,
“自然是修身治國平天下了!”
客先生又道,“你若想要修身,自然做自己就好,林家雖然不是大富之家,但也養得起你修身,但你要治國和平天下,你不通過科舉入官,做什麼能達到目的呢?是商人?農戶?”
林睿瞭然點點頭。
客先生又道,“除了科舉,你們豪門世族之家,同樣可以通過蒙蔭、賂官等種種手段獲得官職,但這樣的職位兒也不過是糊弄人的虛名罷了,朝廷如何敢讓你們做事?”
“那麼做官又是爲了什麼呢?”林睿又問。
客先生迴應道,
“這官呢,可不只是一種,若你是親民官,自然是撫民、催科、聽訟、勸農等等;若你是御史官兒,自然是要專糾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及一應不公不法等事;若你是諫官,就要時時規勸陛下,以親近賢臣,勤儉愛民爲要......”
正說着呢,就見大門被猛然推開,一道紅白衣衫的華服公子逆光而來,嘴裡喊着,
“了不得了,國賊祿鬼之流到了我家了,還不快打出去!”
來人正是寶玉,這日寶玉正是閒暇的時候,便打算來找黛玉消磨時光,正見暖香塢大門緊閉,透過雕空的窗戶,看到客先生正在講課。
他原先就聽聞客先生是個難得的才華橫溢的女眷先生,心中欽佩萬分,他們已經開始講了,想着這個時候進去,必然擾了她們的興致,還不如自己悄悄貼着牆角根兒偷聽去,就這麼着,寶玉就與衆人隔着牆聽了起來。
聽着是他不甚感興趣的科舉之事,渾身不耐,已是難以忍耐了,待到林睿提問,客先生一一回應,惹得林睿更加在意這些爲官之事,便更忍不下去了。
林家表弟他是見到的,難得清澈透析之人,還有林妹妹,去南邊之前還是個乾乾淨淨的女孩兒,從南方回來之後,不再手捧詩卷,反而拿着那些銅臭滿滿的四書五經看個不停。
想來就是他們這些人挑撥帶偏的,也想不到客先生原不過是第一回給黛玉等人講課,當下就推門進去了。
客先生是年長女眷,寶玉又與她不熟稔,還沒那個膽子推搡她,拉着黛玉和林睿就要出門去。
黛玉見他失禮,趕緊推開去,道,
“寶玉,你這是鬧什麼呢!客先生講得仕途經濟原是正理兒,你趕緊道歉去!”
寶玉見黛玉不僅不認同他,還要讓他道歉,聲音也高了八度,
“我的好妹妹,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怎麼也學了得這樣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蠹之流了!
這四書五經有那一本是先賢人親自撰寫的,不過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爲導後世的鬚眉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