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飛飛暈乎乎出門去, 先往小龍坎那邊走,走過一條街才折回去取劍,到打鐵鋪時, 臉上猶帶紅暈, 差點不好見人。
“……不要臉了, 這有人不要臉了。”蕭成鄴譴責道, “陳約啊陳約, 我今天抖落完雞皮疙瘩,能活活減下去一斤的重量!”
陳約道:“那你多吃點。”
蕭成鄴:“……啊?你今天這麼溫柔?”
陳約悠悠說完後半句:“豬肉正值錢,誰掉斤兩, 都不能瘦了你。”
蕭成鄴早些年打不過陳約,現如今不敢打, 怕把人揍出好歹, 只能憋回去, 心裡念:“莫生氣,莫生氣, 他人生氣我不氣……”
陳約一邊吃東西,一邊說:“你忍忍吧。今天飛飛恐怕有得傷心,我總要哄上一鬨。”
蕭成鄴狐疑道:“……你幹什麼了?”
陳約道:“不是爲我。對了,我止疼的藥呢?”
蕭成鄴警惕:“你要幹什麼。”
“一顆。”陳約伸出手,“應急一用。”
白小寶訂的劍是好劍, 吹毛斷髮, 刃帶寒光, 顧飛飛拿在手裡把玩幾番, 喜歡極了。店主便說:“給你的劍取個名字吧。”
顧飛飛說:“我想讓別人取。”
她提劍去找白小寶, 一入昨天約好的小樹林,就看到白小寶在向她招手:“飛飛!”
顧飛飛舉着劍, 興致勃勃道:“你看!”
“好看!”白小寶說,“寶劍配美人,你給它取個名字。”
顧飛飛搖搖頭:“你來取。”
白小寶一愣,說:“我取?好吧,那就跟我的名字,也叫小寶!”
顧飛飛從前有一把劍,名字叫“飛雲”;她姐姐的劍,則叫做“飛霜”,祖傳神劍叫“滄海橫流”——可見這一家人對劍名還有些追求,斷然不出“小寶劍”這種名字。
但因爲是白小寶說的,顧飛飛一口應下,甚至覺得還不錯。
白小寶說:“你試試?”
顧飛飛抽劍出鞘,手腕一抖,乾脆利落地挽出一朵劍花,隨手使出如行雲流水一樣的劍招,柔而不飄,一招一式皆有的放矢,足可見功力。
白小寶挨着她站,眼看劍鋒襲來,也不躲不閃。顧飛飛與她玩了幾天,也被那古靈精怪的勁兒所感染,不僅開了個玩笑,徑直朝她一劍刺去——
只見白小寶輕輕閉上了眼睛。
劍鋒卻停在她的胸前。
顧飛飛道:“你怎麼不躲。”
“我就是不躲。”白小寶睜開眼,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抵在劍上,笑嘻嘻地說,“你還不明白麼?我給你這把劍,就是讓它替我陪你呀。”
說話間,樹林裡顯出一個個人影,虎視眈眈地逼近,是分舵內的清水教衆。
白小寶說:“只有我知道靈力怎麼用,只有我會佈置法陣。所以你只要殺了我,這件事就結束啦。謝謝你,這幾天我過得很開心,來不及啦,你記得快一點。”
顧飛飛自從知道百聞錄起,就料到必有這一天。她該做的,就是將法器的影響消解,讓這個世界回到原軌。
可她劍下斬妖獸無數,卻從沒有人。
興許謝公子算一個,但他早將魂命連在了鎮心燈上,是自討的;白小寶卻不同,她誤打誤撞,不該落到如今的境地。
就在猶豫時,一隻手從顧飛飛身後伸過來,捂住了她的眼睛:“飛飛,劍給我。”
顧飛飛不必看,就知道是陳約。
陳約一手擋着她的視線,一手要去接劍,他道:“久聞分舵主威名,白姑娘仗義援手,陳某替欽天監感謝你。”
顧飛飛咬了咬牙,沒有鬆手,緊緊握着劍柄。她聽到陳約一聲嘆息,又聽到白小寶回答:“沒什麼好謝的,他是個壞蛋,我偏不讓他稱心如意。”
陳約道:“姑娘好眼光,端王殿下有性情,確實不擔大任。”
“你會替我報仇麼?”白小寶問。
“姑娘想如何報仇?”陳約隔着顧飛飛的手,牢牢握住劍柄,將持劍角度微微調整,換作自己順手的方法,“我會盡力而爲,他日九泉下,儘量不愧對今日的犧牲。”
白小寶暢快道:“好!我要他一事無成,身敗名裂!你的劍快麼?”
“還好。”陳約回答,“興許比以前稍慢,我儘量。”
清水教衆人潛伏在樹林裡,欽天監已調動地方駐軍陳兵於來路上,雙方對峙,誰都不敢擅動。
在團團包圍之中,白小寶擡起頭,看着天上的流雲掠動,看一碧萬頃的天空。
陳約低低在顧飛飛的耳邊說了一聲“抱歉”,就這樣握着她的手,一劍刺出。
顧飛飛一動不動,但感受到鐵器劃入人體,發出一道極悶的聲音時,她的手再握不住這把“小寶劍”了。
щщщ_тт kǎn_¢ ○ 白小寶感到胸前劇痛,不由得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身體涌出鮮血,忍不住去摁住傷口。待陳約將劍抽出,她閉上眼,轟然倒地。
但死亡來得卻有些遲。
她悄悄再睜開眼,已經看不清天空了,但所幸還能看到眼前的人影。她看到顧飛飛叫陳約摟在懷裡,忽然也很想有個懷抱躲一躲。
正這樣想着,只見顧飛飛踉踉蹌蹌地走過來,跪坐在她身前。
白小寶還想說什麼,可徒浪費力氣,只笑了一下。
她這一生,先是使盡渾身力氣活着,後是被套上了層層枷鎖,如此能自在一點的時間寥寥,眼下更是所剩無幾。
顧飛飛也說不出話來,她有些笨拙地彎下腰,摟住了白小寶。
白小寶心想,這可能是蒼天給她這一生唯一的善待,臨到最後,得償所願了。
她聽說人不能死不瞑目,於是閉上眼睛。
顧飛飛就這麼摟着白小寶,直到她的身體再沒有一絲熱乎的氣息。那些流失的生命力化作修爲,一點點從白小寶的身上抽離,再一點點充盈在顧飛飛的丹田裡。
只在頃刻間,小龍坎山下的所有陣法都盡散了去——追隨佈陣的人而去;清水教的伏兵也已有序撤離。
陳約席地坐在顧飛飛的身邊,給蕭成鄴打了個手勢。蕭成鄴帶人去追,不過料想追也追不上什麼,真正的戰場遠在京城。
“端王要反了,你見過,在謝宅拜堂的時候。”陳約在顧飛飛的耳邊說,“他手中無兵,南下偶遇白小寶,便藉此建立清水教,試圖以靈氣養一支自己的勢力,最終篡權奪位、位登九五。”
顧飛飛一動不動,過了半晌才問:“世上沒有妖魔了,人就會和人爭鬥麼?”
陳約回道:“是的。”
顧飛飛有些惘然。
陳約替她撿起劍,擦乾淨劍鋒,還劍入鞘,拍了拍顧飛飛的肩:“白姑娘俠肝義膽,她沒有錯。將她還給她的朋友吧。”
原來不知何時,林子裡跑出了一堆雞鴨鵝豬的,如果欽天監有功夫清點一下,應該會發現,恰好能對應附近人家丟失的。
白小寶說自己抓去吃的動物,其實一隻都沒下鍋,都被她圈養在這片林子裡,當做了夥伴。
或許被靈氣洗禮,這些動物也生出靈來,認得這個強盜主人,有序地走過來,但有些畏懼旁邊的陌生人。
陳約拉着顧飛飛走開,兩人站在一邊,看着這些小動物將白小寶擡走,回到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