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修斯會變得這樣三天兩頭的無故缺席曠工、不見人影,有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他對自己現在的身份和使命產生了很大的懷疑。
在他消失的這段時間裡,也許是在掙扎迷茫,也許是已經開始調查着自己的本來身世和經歷了,時桑作爲魔王,對此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沒有太多的過問和追究。
“可是……這個時間,修斯大人他不是應該跟隨在您身邊保護您嗎?”
娜桑霍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疑惑也很正常。
“我給了他些別的任務。”
面對娜桑霍爾的問題,時桑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他應該也差不多回來了,你讓人找一找,讓他馬上來見我。”
娜桑霍爾不再多追問些什麼,只默默低頭稱是,然後退了出去。
在另一頭,一直待在房間裡的修斯甚至並沒有換上那身標誌性的黑色鎧甲,就那樣一身襯衫長褲的便服坐在牀邊發愣。他的手中握着一個黑曜石掛墜,而他就正低頭看着那掛墜出神着。
那整個掛墜是黑曜石質地的,被打磨成了三角形狀,邊緣卻很光滑,並沒有鋒利的棱角,看上去閃閃發亮。
他其實並不記得這掛墜的來歷。似乎在他有記憶前,這串掛墜就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了。
他依稀有感覺,這掛墜對自己非常重要,雖然他想不起來掛墜的來歷,但他依然能感覺到這點。也許它就跟自己那已經被遺忘的過去有關係。所以,他幾乎是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從未離身過。
昨晚他的做了一個夢,夢裡幼時的自己在一片開滿了向日葵的花圃邊練劍。
陽光很燦爛,有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站在他身後,用聽上去很熟悉懷念的聲音在耳旁指導着他,糾正着他握劍的姿勢。
他緊握着手中的木劍,有汗水順着他的臉頰淌下來,而他卻完全無瑕去理會,只緊緊盯着面前比自己整個人還要高的木質靶子,然後用略顯稚氣的聲音大喊了一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揮去……
——在夢境裡,是和魔域之中截然不同的溫暖感覺。那個指導着自己的人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他的身上也帶着一個黑曜石掛墜,雖然和自己手上的這個掛墜並非完全一樣,但卻十分相似。
修斯那顯得有些空洞茫然的藍紫色眼眸默默注視着手中的掛墜,也不知在思考着些什麼,少有的連有人靠近門口都不曾覺察。
直到房門被敲響,娜桑霍爾派來傳話的士兵聲音響起,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的調轉視線看向門口。
“修斯大人,魔王陛下請您去一趟,說有事找您。”
修斯猛地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發呆了太久,甚至完全忘記了去她身邊保護她的事。他下意識的一下站了起來,幾步走到了鎧甲架邊,手都已經伸了出去,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一般遲疑的停頓在那裡。
瓦萊塔臨死前那怨毒的話語彷彿又一次在他耳邊迴盪。
“……哈哈、愚蠢的傢伙,一直效忠於自己的仇人,卻一無所知!美瑞蒂亞!你根本不值得得到任何人的忠誠,你這個被詛咒的怪物,遲早有一天會被所有人所背叛!就跟以前一樣!”
她讓他自己選擇離開還是留下,然後他選擇了留下。他並不後悔自己的這個選擇,可是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無聲的收緊了自己的手指,直到掌心傳來硌人的觸感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中還握着那個黑曜石的掛墜。
這終於令他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一些,不復之前的焦躁和迷茫。他小心的將那個掛墜收了起來,迅速換好了那身漆黑的鎧甲,然後趕緊去謁見廳去覆命。
熟悉的黑暗大殿一如既往的一成不變,連帶着託着腮高高坐在白骨王座之上的那個黑色衣裙的少女,都彷彿從未變過。
美麗的女性高高在上的坐在光線昏暗的王座之上,那一頭雪白的發顯得格外顯眼,就那樣披垂在肩頭,如同灑下的銀河月光般美麗。
而那蒼白的臉頰卻比那白髮還要蒼白,就彷彿透明的一般,唯有那血一般豔麗的紅脣半邊帶着弧度,邪氣而又殘酷。那戴着黑紗手套的手指就那樣支撐着臉頰,那雙冰冷的赤瞳就那樣冷冷俯視着一切,不帶絲毫溫度。
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就那樣深刻在記憶中,也不知存在了多久。
可是這一次,在走進謁見廳華麗的大門,看着王座之上的那個赤瞳白髮表情冰冷的少女時,他的心頭卻莫名的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違和感,就好像她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本該是另一個樣子一般。
——不,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不該是如此冰冷的表情和眼神、不該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姿態、不該是那樣邪氣的笑容,甚至……連那白色的發和紅色的瞳都不對。
這違和感來得莫名其妙,一瞬間閃過腦海中的念頭讓他望着她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單膝跪下行禮。幸好漆黑的頭盔遮擋住了他的表情,讓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也沒有發現他的失神。
“陛下。”
她並沒有問他爲什麼會缺席,甚至完全沒有提起他遲到的事。高高王座之上的少女只是一手託着腮,靜靜俯視着他,陰影之中那雙赤瞳格外明亮,眼神顯得格外複雜且高深莫測。
被她那雙赤瞳注視着,他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所有想法、包括之前所做的那個夢,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完全洞悉的感覺,讓他不得不將頭低得更低,不敢去與之對視。他知道自己既然選擇了留下,最近的那些表現就有些異常和失職了,可是她卻並沒有追究。
許久之後,她終於出聲。
“修斯,之後我要去一趟泰倫王國,你跟我一起。”
修斯一震,驀地擡起頭看向她。
她的眼神之中,似乎有某種悲哀情緒一閃而過,又彷彿是他的錯覺,眨眼之間就已經消失不見。再看之時,她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冰冷魔王,冷酷無情,又高深莫測。她彷彿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震驚和意外,輕描淡寫的態度就彷彿只是讓他跟着她去一趟後花園。
“陛下?”
她卻已經不再看他,只是自顧自的低頭擺弄着自己染得漂亮的指甲,仔細看着上面的花紋,繼續輕描淡寫的吩咐道。
“因爲是打算潛入,所以你去換身便裝,不要讓人覺察到你黑騎士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