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的最後一天,華蒼君領着我去看了凌霄洞府上美輪美奐的日落,那着實是一方壯麗的景象。西邊天幕上大片七彩的彩霞如成千上萬只彩蝶翩翩於碧藍的天幕,而一輪渾圓而金紅的落日此時正雄渾地立於這羣彩霞的中央,瀟灑而透着無與倫比的光暈,一層一層的散在着萬里冰霜的世界裡,心裡頓時也澄淨了不少。
華蒼君不緊不慢的說道:“月兄已經離開西域,回了江南,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我衝着正中央的金紅落日伸了個懶腰,轉頭看着他笑笑道:“我打算今晚好好睡一覺。”
說完,自袖中拿出一個門牌交給他:“物歸原主。”
他證證的看着,並未接: “當初我將它給你就沒有想過要回來。”
我搖搖頭:“你將它給我不是邀我看美輪美奐的夕陽嗎,如今我赴約了,這個門牌自當要物歸原主的。”
他苦笑着接過門牌:“ 狠心的時候是真決絕,一點兒希望都不留給我……”
我背了手面朝落霞:“ 或許我在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了你希望,不需要幫忙的時候就滅了你的希望,你大可這麼認爲,心裡會好受些的。”
他眉眼挑了挑,是藏不住悲涼:“這麼說我只是被你利用?”
我莞爾一笑:“也許是吧,誰知道呢,畢竟我早已不復當初的天真爛漫……”
有句話兒叫做天不遂人願,可我這想好好睡上一覺的願望原本不見得有多奢侈,老天依舊也沒遂了我的願,我在馬車裡被顛得心肝脾肺腎都移了位還是強忍着一口氣,心裡將老天狠狠的抱怨了一番。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門簾隨即挑開,一張滿臉褶子的笑臉伸了進來:“嘿嘿,女娃娃你可還安好?”
我憤憤的看着他語氣卻顯得很平靜:“我若安好,你便也安好,我若不安好,定也是要將你弄得與我一般不安好。”
他伸手將我扶下了馬車:“你這女娃娃說話可比之前瘮人多了,我那可憐的侄兒君君日子可不好過喲。”
胃裡突然翻江倒海,扶着馬車便吐了一地,糟老頭連忙好心的撫了撫我的背:“女娃娃果真是柔弱得很,我那可憐的侄兒君君喲。”
原來直起來的身子又是一陣嘔吐。
入夜,糟老頭找了個山洞,支起了火堆喜滋滋的烤着兩隻山雞,我卻縮在洞口望着夜幕裡排列孤單的幾粒星子黯然神傷。
糟老頭拿着一隻烤好的山雞湊到我身邊:“女娃娃,聞聞多香,來拿着。”
我將頭一偏,重重的哼了一聲。
他依舊厚臉皮道:“哎呀,不要那麼小氣吧,不就是要了你的一點的血嗎?你要知道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知道你的大功臣,所以一烤好我不就拿給你嗎?”
我咬牙道:“足足兩碗血確實只是一點啊!”
他輕咳了一聲摸着鼻子:“那個,吃完這山雞保管補回三碗血!”
看着被包成糉子的手腕欲哭無淚:“你要吃爲啥不用你自己的血?”
他突然正色道:“我給你餵了香香蠱,只有你的血才能吸引飛禽走獸的嘛,雖然我也可以給自己喂香香蠱,但是,但是,一想到要放血,糟老頭我怕疼。”
怕疼?我一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這該死的糟老頭我定要讓你不得安好!
三日後的傍晚,糟老頭領着我進了一處宅院。沒還來得及看清這院落的一磚一瓦,糟老頭便趕我進了一間房:“女娃娃你好生在這待着,別想着逃了啊,要是把你弄壞了,我那侄兒君君可不要扒了我這一身老皮。”
我裝作聽不見,將門狠狠關上,門外立刻響起殺豬般的叫聲:“啊!女娃娃我的手,我的手!”
我心滿意足的轉身朝着牀榻走去。這三日我雖受着糟老頭的荼毒但也好生生的活着,虧得他手下留情,不然他闖入凌霄洞府的將我擄走想要研究我身上幽夢蠱的初衷怕是要白費了。
半晌聽到敲門聲:“姑娘可醒了?是否要用晚膳?”
我開了門見一妙齡女子端着飯菜畢恭畢敬的站着:“老頭呢?”
妙齡女子低着頭答道:“華老先生在前廳與客人議事,姑娘先用晚膳吧。”
她徐徐的走進房間將餐盤放到桌上,對我退到門口頷首一笑:“姑娘用膳吧,過會兒我再來收餐盤。”
我看她鬢間別了朵白簪花不禁多了句嘴:“你家中可有人過世?”
她眸子裡轉過一絲憂傷擡手摸了摸白簪花:“長姐已離世十五載,因家鄉有爲往生之人戴孝二十年的習俗,所以纔在鬢間插了白簪花以示吊念。”
猛地想起已經化爲塵埃的季揚鏢局一絲落寞不禁涌上心頭:“那家中可還有什麼親人?”
她咬咬嘴脣:“勞姑娘關心,我們身份低微之人只有救命恩人,沒有親人。姑娘慢用。”
我轉頭看着桌上的飯菜頓時失了胃口,自我以仇歌的身份活過來,除了給他們做了個衣冠冢那次就沒有再去拜祭過,每每只是遙遙的對着大理的方向撒上三杯薄酒,爹孃可怨女兒?季陽鏢局的衆師兄們可怨二師妹?
不知不覺竟走到一處幽靜的院落裡,兩旁的花圃裡五彩繽紛的花兒爭相開放,四溢的花香瀰漫了整個院子,角落處一顆碩大的梧桐樹直挺挺的立在那兒,倏地露出一抹純白的裙角,接着消失不見,不一會兒又出現了,我好奇的走近瞧了瞧,一身潔白衣裙的姑娘正悠閒的蕩着鞦韆。
估摸着她發現了我,轉頭看了過來,竟是白馥影,或者說是舞玲桐?她一愣,立刻從鞦韆上跳下來跑到我身邊莞爾一笑:“暮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我至雪域峰便沒帶了人皮,而與白馥影初次相識到現在已是兩年的光景,而追殺遊暢那次由於匆忙也沒有帶人皮,她竟只記得是在石門鎮相遇的暮姑娘?難道舞玲桐跟白馥影不是同一個人?
“暮姑娘?你發什麼呆啊?”
我看着白馥影在我眼前晃着的芊芊玉指,再看看她一臉的純真無邪,分明就是那個不諳世事的仙女嘛,這中間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隱情。
不過,她跟舞玲桐有沒有關係我不甚關心,只是她是百花島少島主,這點我確實喜不自勝!
我淺淺一笑:“沒有啊,只是沒想到在這裡會遇到白姑娘。”
她捋了捋胸前的秀髮明媚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黯然:“世間之大紅塵之中,我們能這樣不期而遇,這倒真真是一種緣分,暮姑娘我有個不情之請。”
偌大的天幕似一張黝黑的幕布從這頭一直延伸到那頭,草叢中不時傳來陣陣蛙鳴,忽閃忽閃的螢火蟲縈繞在花圃裡,漸漸飄散在整個院子裡,煞是好看。
只聽“咚”的一聲,又一隻酒壺從屋頂落下,我眯着眼模模糊糊看到地上已經睡了一地的碎片,再看看還在不停灌着酒的白馥影,啞然兼愕然。
她用袖子揩了揩嘴角酒漬聲音有些飄忽:“他死了,我娘鞭撻了他的屍身,我應該恨他的,可是我竟鬼使神差的擋在他面前,以前我是盼望着他死的,可是當他真的冷冰冰的躺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拿着酒壺的手一怔,心裡不覺得一緊。她仰着頭一手掩面微微啜泣着:“在杏花林的時候,我該好好跟他說話的,我該多看他一眼的,我該……”
她有些泣不成聲,我卻沒有安慰她的衝動,仰頭灌了一口酒,一股辛辣苦澀直衝喉頭,我知道白馥影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我於冗長的幽夢中醒來後,月影跟華蒼君便像是商量好一樣並未在我面前提過方寄航如何如何,自己也像是自動的摒棄了關於他死後的一切的消息,只是竟想不到被鞭了屍!
你若知道這是你死後的下場,會如何?會不走這條路嗎?裹在腹中的酒竟溢出了苦澀之味。
她抽泣道:“我要早早知道季冬雪是我娘威脅他的棋子,我是斷斷不會滿世界的去打聽的,可是他說一切都晚了,他站在杏花影兒裡神情那樣哀傷,卻只淡然的跟我說一切都晚了……”
我抓住她的手戰慄着:“不要再說了。”
她甩開我的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指着我:“他們每個人都要我不再說,他們每個人都當做他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好不容易碰上你,你識得他,你不會跟我說,這只是我的臆想……我再不說,這裡……”
她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這裡堵得厲害,我都快透不過氣來了。呵呵,我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我卻害得另一個女子家破人亡,也害死了他,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已,暮姑娘,戲摺子裡說愛上一個人是很甜蜜的,可是我怎麼覺得那麼痛,那麼苦……”
說完便歪了下去,我立刻抓住她的手讓她靠在我身上,半晌我喃喃道:“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從來都不是幸福的過程,不管那個人是真的不愛還是假裝不愛……”
我抱着白馥影下了屋頂,迎面走來兩個人,一個是那可惡的老頭,一個是……待看清另一個來人時,手中的白馥影不覺滑了下來,來人眼疾手快立刻將白馥影接過去抱在了懷裡,他冷眼看着我微微蹙眉道:“她喝酒了?”
我錯愕的愣在原地,目送他抱着白馥影進了房間,他……他不認識我了?怎麼會這樣?
等我回過神來,老頭那裝滿褶子的老臉毫無違和感的充斥了我的眼球,一雙歷經蒼蒼的雙眼還眨巴眨巴的賣着萌,我一巴掌便將他推到一旁。
他捂着被我推搡過的半邊臉嘟囔着:“你這女娃娃怎地這麼粗暴,我要避世一定要避世,這世間的女子果真都比老虎還要兇猛啊……”
說完踉蹌的轉了身。我一把攔住他:“避世之前先告訴剛剛那人是誰?”
他一臉幽怨的看着我:“記得我們那會兒有求於人不論事與大小都要提前一天齋戒沐浴非常非常虔誠的畢恭畢敬的敬茶的,哎,世態炎涼啊,這才過了幾個寒暑啊,世道都變了,我的心啊拔涼拔涼的……”
我忍住心裡的怒火擠出一個燦爛的笑來柔聲道:“華老前輩,晚輩想像您打聽一下剛剛那位俠士姓甚名誰,前輩若告知,晚輩定會銘感五內的。”
老頭一掃頹廢立刻精神煥發,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哈哈……”
我繼續忍着咬牙笑道:“是是,請問那人是誰啊?”
他隔空捋了捋隱形的鬍鬚:“此人乃是駿稷山掌門王道一道長坐下大弟子餘聲梓,江湖人稱“一劍殺”,不過這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了,你那時在孃胎裡都還有沒有萌芽,自是不知道的。
不過可惜啊,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餘聲梓啊還是敗在一個情字上,在他師父墳前毀了金爵劍譜便就消失了。
直到前些時日百花島的島主帶着他讓我給他種絕**,嘖嘖,這之中定有隱情,哎不過說回來這女人自古都是禍水,那是當年我沒逃婚,估計現在也是夠嗆的,不過就可憐梅兒,我倒現在都還記得她穿着鳳冠霞帔拿着佩劍……”
瞬間覺得頭頂飛過一隻烏鴉……
原來如此,於叔是中了絕**纔不認識我。在凌霄洞府的時候有幸拜讀過華蒼君收藏的蠱毒書籍,絕**屬子母蠱,種子蠱者不但記憶會被封印,七情六慾皆由母蠱者操縱。母蠱死則子蠱死,種蠱者活。乃可解蠱。
看來這母蠱便是種在了薔薇身上,薔薇薔薇!好得很,新仇舊恨我便一一向你來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