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純的靈氣從揚靈眉間逸散而出,荒蕪被暴漲的靈力逼得退出了她的身體。
揚靈頹然跪倒在地上,神情看上去有些錯亂。
事情陡然生變,荒蕪擡眼看向殿中面容整肅的修羅死士。八位身穿鎧甲的死士會意,當下圍着荒蕪站成一圈,沉聲用修羅語喚出魔陣。
黑紅的魔氣簌簌飛散出七八縷飛影,八位死士將魔元化成魔靈,降臨於人界。
“殺了他們。”荒蕪果斷下令。
“是!”
揚靈與垂玉已是奄奄一息,玄見仗劍而起衝在前面爲他們抵擋着衝擊。荒蕪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做困獸之鬥。
修羅族易怒好鬥,驍勇善戰,出招殺氣四溢,勇猛難當。風故守着揚靈與垂玉,身上不多時便添上了幾道血口。
玄見一人對付着四個修羅武士,不免左支右絀。揚靈方纔被魔氣侵蝕魂魄,此時只能勉強提劍躲閃,根本無力反擊。
修羅武士越戰越勇,四人被逼得漸漸合圍。玄見殊死抵抗,他將鎮嶽插在地上,召出一個結界護住了揚靈與垂玉。風故與他苦苦支撐,絲毫不吝惜以元神化出的靈力。
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願動用蘊明杖的力量。蘊明杖裡的神力,應該用在修護封印上,而不是這裡。
垂玉緊緊將蘊明杖護在手裡,臉色冷峻。她已經決定,一旦風故與玄見支持不住,她便會催動靈力毀掉蘊明杖。
無論如何,蘊明杖都不可以落入魔界手中。
揚靈低頭看到腰間掛着虛無石,忽而淡然一笑。她扯下虛無石,一把將之拋在空中,用力橫劍一揮,將虛無石斬成了粉末。
石屑靈光閃閃,充斥在結界裡。
“你做什麼?!”玄見震驚回頭,完全不明白揚靈意欲何爲。
揚靈捏起一道靈訣,在空中飛舞的大量純粹強大的靈力一下沉到地上結出了一個傳送陣。現在她無比慶幸將凌風留在了山腳,讓她可以通過與劍靈間的聯繫送走垂玉三人。
“攔住她!”荒蕪目眥欲裂地大吼,可惜爲時已晚。
風故三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得耳邊風聲陣陣,景色扭曲。風故玄見一離開,他們結下的結界旋即消失無蹤,揚靈毫無防備,一下被強大的猩紅魔氣掀翻在地。
肺腑劇痛,她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她撐起身子,衣裳上已是血跡斑斑。幾柄長戟戳在她眼前,她毫不懼怕,反而綻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荒蕪臉上的肌肉因爲怒不可遏而微微跳動。
在去追垂玉之前,他一定要親手殺了她。
他手中聚集着強大無比的,足以一下就令揚靈魂飛魄散的魔力。揚靈毫無懼色,神色竟有些解脫。
“去死吧!”荒蕪暴喝一聲,將手中的魔力盡數傾瀉而出。
揚靈引頸就死,一個熟悉的高大人影卻擋在了她面前。沈熙明長袖一揮,荒蕪洶涌的魔氣就如風吹雲散,瞬間消失殆盡。
荒蕪氣急敗壞,“沈熙明!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熙明負手於後,眼中的怒氣令人見之生畏,“我的意思你不是已經看得很明白了麼?”
荒蕪氣得眼睛裡能飛出刀子,“你昏頭了?可她是蓬瀛宮的人!”
“我修羅族對你再三忍讓,你不要太過分!”
沈熙明乃緊那羅一族之主,怎能容認他人對自己如此不敬?他眼眸微眯,向前踏出一步,沉聲問:“你在說什麼?”
荒蕪不由被他散發出的壓迫感逼得往後退了一步。
“我會處理好她。”沈熙明語氣冷淡。
荒蕪趁着機會步步緊逼,“怎麼處理?”
沈熙明眸光極其不悅地一閃,他擡手,荒蕪眼中現出懼色,就被他又一次扼住了咽喉。
八柄長戟霎時全指向了沈熙明。
沈熙明輕蔑一笑,輕輕握拳一震,死士們的幻影霎時便化爲飛煙。他們的魔靈被強勁的力量打回魔界,一個個皆橫七豎八地仰倒在了地上。
“我會把她帶去紫菀那裡。至於我的事情,從來就不必一是一二是二地交待給你們聽。”
“明白了嗎?”
荒蕪掙扎着艱難點頭。
“滾。”
沈熙明鬆開手,荒蕪驚魂不定地瞅兩人一眼,悻悻地化形離去。
揚靈一身血污,臉色蒼白到令人心驚。沈熙明轉身將她打橫抱起,揚靈任由他抱着,只是失神地看着他。
“你怎麼了?”沈熙明被她晦暗難明的眼神看得心驚。今日她看他的眼神,總讓他覺得特別悠遠。
揚靈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嘴脣微動,“我想起來了。”
沈熙明渾身一僵,整個人一下像墮入到雲霧中,輕飄飄地不知身在何處。 Wшw◆ тtκan◆ ¢〇
揚靈眨眼,一行清淚從她眼中淌了下來。
“我全都想起來了。”她輕聲重複。
“你……”沈熙明喉嚨發嘶。
揚靈低首,語意悽哀又茫然:“或許你不該來救我。”
她現在腦子裡全是一團亂麻,前世今生的記憶在她心裡塞得滿滿的,她一閉眼,便是過去的種種。前世的歡喜與掙扎,今生的心動與不平,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洶涌,她自己都無法理清思緒。
沈熙明百感交集,亦是與她感同身受。他緊了緊臂彎,低頭輕輕蹭了下她額頭。
揚靈明知自己不該動心,可他的懷抱這般深情溫暖,這般誠摯溫柔,叫她不由不沉溺其中。她深恨自己管不住這顆心,可她很明白,現在她的這顆心就是在爲沈熙明怦怦直跳。
她摟住他的腰,讓前世今生攢下的眼淚,肆意地洶涌而出。
沈熙明靜靜立在原地,在這狼狽情形中竟感到幾分靜好。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揚靈始終逃避掙扎,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即使篤定如他,偶爾也會在夜深人靜時遊移不定,她對自己到底有幾分在意。
他默唸陣法,將她帶往少鹹山的那伽宮殿。揚靈太過虛弱,在途中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甫一回到泉綏殿,紫菀便興興頭頭地迎了上來,“閻蒼纔跟我說你要帶個人回來,你就帶着人回來了。”
沈熙明聽罷不由冷笑。荒蕪嘴巴倒是快,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把事情稟報給了閻蒼。
“讓我瞧瞧她是個什麼模樣。”紫菀頗好奇地拉過他手臂,他欲躲不及,只能無奈由她去。
揚靈雙眼緊閉,嘴脣上沒有一絲血色,紫菀看着有些失望,咂着嘴點評,“清清淡淡,不過爾爾。”
沈熙明不以爲意,抱着她往殿內走去。
“哎!”紫菀喚住他,神色頗有幾分凌厲,“這地方不可以讓外人知道,你知道該怎麼做。”
“還有,我不會虧待她,可她不許踏出泉綏殿一步。你這裡有一處主殿,兩出偏殿,夠她用了。”
紫菀幽幽地說:“她要是不守規矩,你就別怪我下手無情。”
“好。”沈熙明爽快答應。
將揚靈軟禁起來也好,她無論如何都是蓬灜宮的人,他不能苛求紫菀與閻蒼對她毫無防備。
昏睡時前世的細微記憶微潮般一陣陣地向揚靈襲來,她在迷離的夢境間掙扎了許久。她似乎能隱約聽到人說話,有時沈熙明的聲音,有時是青羽的聲音,有時陌生而清亮的女子聲音。
她一直重複地夢到前世的一段回憶,那時她還不知沈熙明是妖魔,只當他是一個普通的琴師。那夜沈熙明放工後,她纏着他說個不住,一心想要聽他奏《流水》。沈熙明無奈,便將她帶去了山間的一個高坡。
如碎珠玉的清朗琴聲與溶溶的白亮月光,叮鈴流淌的溪流聲相得益彰,令人聞之忘俗,心境澄明。
曲罷,她猶覺得琴音縈繞在耳邊,久久不散。沈熙明衣袍寬大,山風一吹,便衣袂飛揚,風骨凜然。
“你真是仙人樣子。”她看着他,癡癡地說。
“仙人?”沈熙明疑惑一問,隨即垂眸低笑,竟有些嘲弄,“是麼?”
她獻寶似地將凌風劍呈給沈熙明看,“這劍漂亮不漂亮?”
沈熙明微微一笑,順着她心意回答,“確實漂亮。”
“你知不知道劍中會生出劍靈?”
沈熙明搖頭,眼中有隱隱笑意,“不知。”
“萬物皆有靈,劍也不意外。劍與主人間的羈絆心意,便是劍靈的來源。劍隨主人,主人瀟灑,劍靈瀟灑。主人兇戾,劍靈便兇戾。”
她橫劍在手,目光落在凌風修長的劍身上,隱隱有些期待:“凌風七歲跟着我,到現在已經有十二年了。不知他何時才能出劍,也不知他會是什麼模樣。”
她回頭看向沈熙明手中的琴,玩笑地問:“你的琴若是化靈,又會是個什麼樣子?”
“你覺得呢?”沈熙明笑着反問。
她偏頭做想,一時竟想不出沈熙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琢磨不透你。”她坦誠地說,“你就像五棱晶,稍微調動視角,看到的就全然不一樣。”她垂頭撥弄着衣裳上的繫帶,語氣有些低落,“有時我會覺得不公平,你可以一眼把我看穿,我卻始終看不透你。”
沈熙明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旋即釋然一笑。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輕輕一扯將她帶到自己懷裡,“來日方長,你可以慢慢琢磨我。”
她在他懷裡震驚地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