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無顛覆,無的世界便開啓了。
光門從虛無中出現,來到了“有”的世界,也映入了老者的眼簾。
這扇似乎不可企及的門戶,被他稱之爲道門,因爲它就是大道在這世間的濃縮與表徵。
老者一步跨入了道門,從這個世界消失得乾乾淨淨,彷彿他從未出現過。
但在玉凌的感知裡,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道門便不穩定地波動起來,也不知道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見到一片白光擴散而出,一瞬間遍及整個宇宙,又以極快的速度回縮。
在光的海洋裡,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白瓶載沉載浮,隨波逐流般漂向了星空的某一個角落。
白光漸漸黯淡,收斂成了微不足道的一束,再進而化爲一縷,伴着白瓶一同墜入了一顆雲霧籠罩中的星球。
元靈族設下的封印對它沒有絲毫干擾,兩者就像是同根同源,而且白瓶與白光還在位階上高出不止一等。
玉凌覺得這幅畫面無比眼熟,但他似乎想不起來,自己曾在哪裡見到過。
但他的主體意志卻開始甦醒,他隱約意識到,他不是這至高無上的大道,他只是一個凡人,在萬丈紅塵裡尚未超脫的凡人。
他也不是過客,而是某些事的親歷者。
於是他的意識急切地追隨着白瓶,想要印證心裡的某個猜測,然而一個宏大而平靜的聲音卻彷彿從他靈魂深處響起:“還未覺悟嗎?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不要浪費在這些已經知曉的事情上,我送你去下一個時空。”
你是誰?
玉凌無法發聲,這句疑問似乎只在他的意念中迴盪。
“我叫雲深。”對方回答。
雲深、雲深……好熟悉的名字,是誰跟他提起過呢?
是夜殘雲。
可是夜殘雲又是誰,他自己……又是誰?
恍若閃電在夜空中劃過,玉凌的意識終於從混沌中覺醒,紛紛擾擾的記憶涌進腦海,喚回了他的本我。
他已經迷失在大道中,很久很久了。
而這樣的感覺,他並不是第一次經歷,於是他終於能篤定,這就是化道。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以他的修爲和境界,明明離化道之境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遠,但在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確實是以化道的狀態出現的。
玉凌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那個荒謬的實驗,作爲最後一個失敗的實驗品,他的經歷貌似遠比其他人腦死亡的下場要離奇。
畢竟他的意識還活着,並且還來到了一片全新的世界,借另一個人的身體安然無恙地活到了今天。
玉凌不相信這一切是自然發生的,背後的操縱者,很可能是那個不知名的踏入道門的老者。
只是,化道狀態是不可逆的,他當時又是如何恢復了意識?
玉凌定了定神,他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身體,只是以意念的形態存在於這片時空,索性便以這樣的方式和那素未謀面的雲深前輩交流。
“雲前輩何時來的?您之前是生活在瓶中界,最後打破壁障來到大宇宙的嗎?”
“這些問題,我稍後再回答,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得了解足以決定你命運的真相。你用心去看,很多事,自然而然便有答案了。”雲深的聲音從虛無中傳來。
時間線彷彿被按了快進鍵,瞬息間便跳到了幾年後的某一幀,在短暫的靜止後,又緩緩地恢復了正常的運轉。
還是那片華麗而巍峨的宮殿,還是那座孤獨而高聳的黑塔。
老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道門裡回來了,靜靜地盤坐在塔內的蒲團上,一動不動。
而他的身前則橫陳着一個透明的長方形物體,看着像是一具棺材,裡面躺着一個沉睡中的人。
那個人,赫然就是玉凌。
此刻,他的意念遊離在周圍,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震動,似乎有一段缺失已久的記憶忽然迴歸,讓他感到天旋地轉、如欲炸裂。
只是這次,玉凌勉強保持了清醒,死死地盯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看到老者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沙啞地自言自語道:“這次也失敗了,可能還是太倉促了,險些又陷入化道之危,目前看來是不行了……”
“不朽之境,終究不是那麼容易踏足的啊,太難太難了……可惜,這些年身合大道,不得自由,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這些話從玉凌的記憶深處翻檢而出,與眼前的畫面逐漸重疊,直至完全融爲一體。
他默默地看着那個輕聲喃語的老者,只感到一股寒意遍及整個思緒,彷彿要將他凍結在最冷酷的嚴冬。
一段真相,已然近在眼前。
“既然凝魄境遠不足以承載,那唯有等你真正抵達這個世界的巔峰了。到時候,我會在這裡等你。”
老者平靜地說着,他的目光看着“棺材”裡的玉凌,卻又像是洞徹了虛空。
“我會送你回到逆雲海,隨後你將被常幫撿到,賣給羅家,捲入命案,潛進煉火宗,那裡有我準備好的正陽訣。”
他的一字一句都仿如真言,讓玉凌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
在眼下整個時空,他應當剛從封靈星脫逃,在逆雲海中昏迷,還沒有來到無涯北境。
然而一切都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人預測到了後面即將發生的所有事情,無一例外。
原來,他的人生是別人早已設計好的,沒有巧合,沒有意外,他不過是依循着既定的軌道前進着,自以爲歷盡艱辛,卻不過是牽線木偶。
老者還在繼續說着:“脫身之後,收編星匪,得星舟大師之助力,於百蠱定基,繼而攻佔定深,謀奪逢邦。本澧星,與同伴身陷血月荒漠,收服血蝠一族,與大澧國女王達成協約,涉足天穴傳承……”
玉凌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這種感覺,大概就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對方就像是無所不知的大道本身,每一句話,都一語成讖。
或者說,空間與時間,在這位老者面前,本就沒有秘密可言。
如果放到今天,老者就像是在念玉凌的履歷一般,乾巴巴的沒有任何潤色,然而如果放到過去的時空,這就是一個驚悚到顛覆世界的鬼故事。
還有必要繼續聽嗎?
聽着對方把後來的事情輕描淡寫地道出?
就算能讓玉凌提前知道老者對他的整個人生規劃,可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他發現,無論他如何努力,都逃脫不了既定的宿命,恐怕在見到這個老者之前,他的道心便已經崩潰了。
曾經在雅戈族的真理塔中,庫爾蘭問他,未來可以預知嗎,玉凌當時的回答是,他不認爲一切早就被決定好了,預知到的東西未必是真的,因果之間存在變數。
但現在,他忽然有一瞬的動搖,這個居於高塔上的老者,豈不就是預知並支配着他的命運?到目前爲止,竟沒有一絲偏差。
可是,這又如何呢?
終究沒有到最後一步,而一切的變量,只有累積到最後一刻纔會坍縮爲一個確定的結果。
縱然他宛如一隻牽線木偶,可他未嘗沒有斬斷這絲線的機會。
這個無比珍貴且唯一的機會,就在現在。
就在這個脫離了“有”之道的幽冥之內。
所有的念頭如風暴般在玉凌心中盤旋,他沒有再糾纏於這片時空,因爲這都是既定的、已經發生過了的事情。
而螺旋幻境中的經歷告訴他,即便預知了未來,也未必能逆轉命痕,只有回到過去,才能從根柢上摧毀命運。
雖然玉凌並不知道老者想要從他身上獲取些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去尋找一個可以斬斷命運之線的後手。
朦朧的直覺告訴他,他已經受制於因果律,如今必須找到一個可以打破這因果律的存在。
如果找不到,那他的人生從這一刻起,便已經終結了,後面不過是按部就班地活着。
“雲前輩,送我回到過去的祖星,時間控制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幾分鐘裡。”玉凌冷靜地道。
“因果律所限,你只能看,而不能改變任何事情。”雲深提醒道。
“我知道,終歸有一些漏洞可鑽。”
“便依你所言,但你只有十秒的時間。”
“足夠了。”玉凌的心中一片沉重。
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一切的命運全維繫在這短短的十秒內。
只希望,他做的是一個正確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