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浮雲翩躚,陽光下一羣鴿子正振翅高飛,翅尖偶爾掠動雪白的浮雲,悠然飛向遠天。
蘭傾旖的目光落在頃刻飛離視線的鴿子身上,眼中光華流動,如玉泉倒映明月,波光瀲灩,卻又感覺得到那般幽邃的深。
那是龍泉宮中豢養的鴿子,恣意地遮蔽住這宮廷上方的半幅晴空。
她在欄杆邊坐下,心裡空落落的。
雪白的鴿子跳到她手上,乖巧地啄食着她掌心的穀粒。紙條展開,清秀的字跡映入她眼簾。
“顧澹寧秘密返回歧陽?他在玉京呆這麼久,如今竟然捨得回去?”她滿臉嫌棄。
要做母親的女子眉目更顯溫軟秀雅,處事的手段卻絲毫不改昔日的鐵血冷酷。
殺伐決斷,隱在齒間。
“他不想回去也要回去,段靈歌已正式修改法律,允許女子繼承皇位。看上去對他沒什麼影響,但這已是段靈歌的勝利。畢竟以後再也沒人能拿她是女兒身說事。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掌權。這又何嘗不是對顧家的挑戰?比起在玉京搗亂,自然是他的老窩重要。”玉瓏笑眯眯地解釋。
“段靈歌和顧家的較量我暫時不關心。我就是不明白,顧澹寧他娘瘋了是怎麼回事?誰幹的?也是段靈歌?”蘭傾旖轉頭看她,神色疑惑。
“也許吧,段明斐的死咱們雖沒完全查清,但估計也和顧家脫不開關係,連同這次段靈歌修改皇族繼承法麻煩不斷,要說顧家沒在背後搗亂,誰都不信。可惜中招的只是顧澹寧他娘。”換做他爹或他本人都成呀!
“你怎麼知道段靈歌不是故意對他娘下手的?”蘭傾旖眼神淡淡譏誚。
“嗯?爲什麼?這對顧澹寧又沒多少損失。”玉瓏茫然。
“她爲什麼一定要讓他有損失?他們再怎麼鬥都是自家關起門來的家務事,但對上外敵就不同。黎國和宣國都虎視眈眈,顧家再怎麼不是東西也是安國人,他們鬥個兩敗俱傷讓外人撿現成便宜嗎?”蘭傾旖將紙條扔進池塘,淡淡道:“對顧澹寧他娘下手,不過是個警告,也是在表明態度,讓顧澹寧考慮好怎麼對她。血緣是抹不掉的,他娘出事,他會有臉嗎?顧家這回沒輸實力,卻輸了面子。而對他們這種好面子的人家來說,這記耳光打得無比響亮。”
玉瓏兩眼發直,喃喃道:“小看她了!”
“段靈歌以美貌名動天下,其他方面反而模糊。可仔細想想,段明斐對這唯一的血脈怎麼可能不仔細教導?段氏皇族是式微不錯,可這麼多年顧家也沒能把他們取而代之,已足夠說明問題。”蘭傾旖心情暢快,仰天大笑,“不過段靈歌真貼心,她來這麼一出,正好免得我出手。這姑娘我喜歡!”
玉瓏滿頭黑線,主子你這話題偏到哪裡去了?“你既然不想讓顧澹寧查到,直接把所有人都滅口不就行了?”
蘭傾旖冷冷一笑,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間縱橫奔流翻卷不休的江洋。“顧澹寧剛有所懷疑所有人就都死光,這不是不打自招嗎?何況這件事用得着我出手?除開那些實在不能滅的,能死的早死光了。就讓他挖空心思慢慢找!咱們不留痕跡就行。”
“我已和他們說過,無過即有功。眼下還不到和顧家大動干戈的時候。”玉瓏神色凝重。
“那就好。”蘭傾旖眼神微冷,“顧澹寧的老子暫時動不得,殺了他目標太大,也容易暴露,只能用別的方法。留下他正好用來牽制顧澹寧,反正顧家這種子嗣衆多的大家族,素來糾紛多,人人都只看重自己的利益,即使是親生父子,也沒幾分親情,讓他們慢慢去折騰!傳信給顧家的線人,小心行事,那件事務必給我辦妥。”
“不用你說,我早吩咐下去了。”玉瓊掩脣直笑。
蘭傾旖臉上露出滿意神色,彈了彈手指,她淡淡道:“我不想讓這件事出任何意外。顧家近百年來穩居安國第一世家之位,勢力固然重要,可血脈也是個不可忽視的原因。傳承於嫡系後代的特殊體質,只需稍加培養,就是修習巫蠱之術的好苗子,對他們家族密傳的蠱毒也有震懾和壓制作用。也因爲這個原因,他們對嫡系後代的管束特別嚴格。這件事對我很重要。我們遲早會和顧家決一死戰。在那之前,我必須完全封鎖住這個消息。他顧澹寧猜到是一回事,但我絕不能讓他查到。”
“我明白。”玉瓏神色鄭重。
“仔細查查段靈歌,尤其是她和顧澹寧之間的關係,顧澹寧對她究竟有什麼打算?取而代之還是培養她做傀儡?”她目光流轉,神色淡然。“還有,不管那女人是真瘋還是假瘋,我都不希望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她單指敲擊着欄杆,想着段靈歌和蘇家聯姻,無疑已在向顧家宣戰。不愧是段氏後人,即使多年逆境,也抹不去骨子裡的驕傲和血性。
玉瓏心中發冷,連忙低頭。“是。”
蘭傾旖微笑着放飛鴿子,“今年的賬本我就不看了,你自己處理就是,他們已在玉京站穩腳跟,往後也不必憂心。你先下去吧,他也快回來了。”
玉瓏抿脣偷笑,垂眸,“我的好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不會沒眼色地打擾你們獨處的。”
“什麼獨處?”門口傳來熟悉的微微低沉的聲音。
“見過皇上。”玉瓏笑意盈盈地行禮,“主子擔心玉瓊打擾兩位,正在攆人!”
“嗯?”聞人嵐崢瞟一眼微笑怡然的蘭傾旖,心情很好:“回頭給你漲月例。”
“謝主隆恩。”玉瓊忙不迭告退。
“別太縱容她。”蘭傾旖撇嘴,“省得她總拿我們打趣。”
“倒是個伶俐人兒。”聞人嵐崢攬着她坐下,另一隻手輕輕貼上她的腹部,“今天感覺怎樣?孩子可乖?”
晨間他去早朝的時候,迎來這娃兒的第一次胎動,巨大的驚喜砸得初爲人父的他頭暈目眩,以爲自己在做夢,整個早朝的心情都出奇的好,早早散了朝會便趕回來想再聽聽。
她怔怔看着他,擡起手,輕輕覆在他手背上。
他輕輕閉目,感受着指下微微起伏,有些遺憾,有些期待,又有些惋惜。“他怎麼又不動了?好歹再讓我聽聽。”
蘭傾旖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爲胎動想來就能來?”
聞人嵐崢悻悻地嘆口氣,覺得等待的日子真是磨人。他抱緊她,順勢給她按摩着耳朵周圍的穴位。
他手勢輕盈,她很快放鬆下緊繃的心神昏昏欲睡,沉浸在溫暖的陽光裡,身邊拂過的是五月的夏風,夾雜着淡淡的蘭芷芳桂香氣,那香永遠獨立獨行,在擠擠簇簇的櫻草、四季海棠、月季、蟹爪蓮、梔子花、木槿諸般香氣中,依舊洋然清逸地包圍過來。
她舒服地嘆口氣,脖子向後仰了仰,表示對此行爲的由衷許可……
“喂,我說,”她閉着眼,準之又準地抓住他不甚規矩的手,“別閒着沒事就動手動腳的,安分些行不?你也不怕孩子鄙視你。”
被抓個現行的某人半分不好意思都沒有,依舊微笑清淺,“鄙視?怎麼會鄙視?我們不親近哪來的他?”
蘭傾旖眼角抽了抽,決定立即掐斷這個流氓話題,她開始沒話找話,“你給楚楚和溫九簫定親了?”
“剛下指婚的聖旨,至於婚期……早着呢!讓溫九簫慢慢等好了。別的地方不能爲難他,這婚期上總可以做主吧!等她出孝後再備嫁一年半載再說。”聞人嵐崢漫不經心地道:“反正她還小,我還想多留她兩年,最近正在琢磨要不要和她商量乾脆等到她十八歲再嫁?”
蘭傾旖嘴角微抽,“當心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聞人嵐崢嘆氣,“也是,這丫頭都能半夜三更跑出去找人,肯定沒那耐性等到十八歲。她明年三月末出孝,父皇待她向來寵愛恩重,守孝也應該。”他語氣淡漠,似想到什麼輕輕一笑,眼中卻殊無笑意,幾分森然幾分嘲諷,“或許那也是他僅有的慈父之心。無論他待我如何,都沒有負過楚楚半分,也當得起楚楚這般敬重。”
蘭傾旖心中暗暗嘆口氣,當年聞人皇族血腥奪嫡,哪個皇子手上沒有長串人命?尤其是最後奪得大權的他,更是踩着無數失敗者的鮮血白骨走過來的。
她故作輕鬆地拍拍他的肩膀,“怕什麼?你不是還有我嗎?”
他笑意清淺,似春風遠渡十萬裡,溫柔地撫在眉端。“是啊,我還有你,有我們的孩子,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追憶往事那是老人才乾的事,沒必要糾結這些。”
“婚期定下沒?”她將話題扯回來,打破砂鍋問到底。
“明年九月初六你看怎麼樣?秋高氣爽正好辦喜事。”他滿臉“我很好商量”的表情。
“我又不是黃曆,你問我幹嘛?自己回去翻去!”蘭傾旖沒好氣地頂回去。
“這不是跟你確定好讓你告訴她嗎?你跟她說說,她好歹是女孩子,矜持!矜持!追着問婚期傳出去像什麼話?”他對妹子的待嫁心實在無奈。
“你已經指婚,她自然不會再問。你就放心吧!”翻版的赫連無憂和白瑞祺,她都習慣了。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她自己的名聲她不知道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