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公主愣了一下,道:“什麼?”
鬱藍強調道:“他醜得令人髮指。當時全場的人,看到他那張臉後,都陷入了靜默。丹歌長到這麼大,還沒見過那般猙獰可怖的面相,他笑起來,猥瑣噁心,有人看到他,直接忍不住吐了。”
朝雲公主:“……”她怔在那裡,許久,纔不相信地問道,“丹歌,你不是爲了讓我放棄才故意這麼說的吧?”
鬱藍答道:“我沒無聊到那種地步,”她低着頭,朝雲公主看不到她冷漠怨恨的神色,只聽到她繼續道,“所謂相由心生,國師那自私狹隘之人,長那副模樣,是理所當然的。”
朝雲公主有些奇怪,問道:“丹歌,聽起來,你似乎與國師關係很差?或者說對他印象很不好?你們有過什麼罅隙嗎?”
鬱藍冷笑一聲,答道:“不過是弒師之恨罷了。”
朝雲公主突然拉住繮繩,停了下來,詫異道:“不過是弒師之恨?怎麼回事?爲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過?”
鬱藍忽然覺得這是個機會,她望向一旁臉色凝重的朝雲公主,答道:“說起來,這跟你們雷氏皇族也有莫大的關係,容我慢慢道來。”
千百年前淹沒在史書中的過往,終於被路過的旅人發現,掀開了它佈滿塵埃的面紗。上面血跡淋漓,白骨森森,正向世人宣告着令人震驚的真相。
陳折戟只覺得身上忽冷忽熱,沉沉浮浮,意識像漂浮在半空似的,混沌不清。身體所有的骨頭如同要散了一般痛苦難耐,血從口中不斷地溢出來,周圍隱約傳來走動不停的腳步聲,喧譁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他包圍在中間。
彷彿有許多隻手在自己身上擺弄,似乎在把脈,灌藥,或者扶他起來,卻並不真切,這種感覺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消失。他覺得身體很輕,輕得彷彿要飛起來,連那些長久折磨着他的痛苦,也都感覺不到了。
終於要解脫了吧。他想,卻忽然又許多莫名的不甘心從心底冒出來。一個一個像是誰在七嘴八舌地說話,訴說他有千萬的痛苦和遺憾。無數記憶的碎片從風塵中揚起,閃得太快,他抓不住半分。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耳朵中又慢慢地傳入很多聲音,由模糊到清晰。之前輕飄飄的感覺不復存在,他彷彿又落入軀體之中,而身體似有千斤沉重,動一下便有四肢百骸的痛楚涌上來。
“嗯……”嘴角不由逸出呻吟,他眉頭微皺,慢慢地睜開眼。
“將軍,您醒了?!”驚喜的聲音自旁邊傳來,陌生而又有些熟悉。陳折戟緩緩側過頭,望向出聲的人,卻是自家府上跟了多年的老管家,怎麼似乎,比之前老了許多?陳折戟一想事情,便頭疼欲裂,臉色都變了。
老管家見他臉色突變,不由也跟着慌張起來:“將軍可是還有些不適,老奴再喊太醫過來吧?”
“你……”陳折戟揉揉額角,道,“這是怎麼回事……”他環視周圍幾圈,又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看到旁邊盆子裡的血水和繃帶,他有些奇怪,自己是什麼時候受的傷?爲何一點印象也沒有?
“將軍,您不
記得了?”老管家愣了一下接道,“您和夫人在蒼鹿山出了事,在外漂泊,今日纔算……”
“夫人?”陳折戟狐疑地看他一眼,問道:“哪兒來的夫人,已經舉辦過婚宴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老管家心頭巨震,恭恭敬敬答道:“回將軍,現在剛過丑時,太醫剛來看過,說已無大礙,要多休息……”猶豫了一下,他又道,“將軍……現在是光明紀年四十九年四月初三。”說完他仔細看着陳折戟的表情。
果不其然,陳折戟立刻目光一凜,蹙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冒出來,老管家看他那神色,腿都軟了,聽見陳折戟慢慢道:“四十九年?”
老管家小心翼翼道:“將軍以爲……是什麼時候?”
陳折戟抿脣不語。他的記憶裡,自己剛剛出言拒絕了皇帝的賜婚,第二天卻還是接到聖旨,心裡憋悶得很。正是大婚的前一日,他決定了不去搭理那個莫名被塞進來的女子。怎麼好像一夜醒來,一切就變得詭異起來。
陳折戟病癒的事很快傳到皇帝的耳朵裡,宮裡賜了許多珍貴藥材下來說要驃騎大將軍好好養傷,聖旨裡溫聲好語地慰問了一番。
陳折戟接過聖旨,越發覺得事情詭異起來。他讓老管家向自己講了這兩年他失去的那些記憶,許多事情老管家不知內幕,只照着自己看到的來說,說起將軍大婚那晚並未與夫人圓房,說起後來偶遇,兩人感情越來越好,說起夫人來之後將軍的種種不尋常。陳折戟聽着聽着,心裡懷疑得很,老管家口裡那個一見女人就神魂顛倒忘了自己姓什麼的,真的是他陳折戟?
老管家繼續描述,說到夫人被設計出府,到了遙遠的霜凜城成了花魁,一曲《天問》引起轟動,說將軍幾經波折,終於將人帶了回來。
“等等!”陳折戟倍感荒謬,道,“你說那顏丹歌被烏蘭圖雅設計進了青樓?我竟然還欣然前往將她接回來繼續做將軍夫人?”區區一殘花敗柳,也值得他這樣珍惜?陳折戟不能相信這是自己做出的事。
老管家看他一臉的質疑,心裡暗自嘆口氣,道:“老奴句句屬實,將軍不信,可以去問旁的任何人。當年夫人與將軍伉儷情深,可是延都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失了身的女子,稱得上神仙眷侶?”陳折戟不以爲意,道,“那麼後來呢?我與顏丹歌可有子嗣?”
老管家爲難地搖頭:“不曾有過。對了,那日將軍將夫人從霜凜城帶回來,是讓黑狼騎護送的,將軍可以去問問騎兵長。”
“黑狼騎……”陳折戟這下更覺得荒誕不經了。他一向視黑狼騎同自己的手足,竟然會爲了一個名節不保的女人用到他們?難道這顏丹歌真的有什麼妖法迷惑了他的心智不成?他想起自己原先對顏丹歌的一點印象,蹙眉道:“那顏家小姐也並非什麼才女,何德何能引起天下士子敬仰?前後表現如此不一,其中有什麼陰謀不成?”
老管家猜測道:“夫人或許是從前在顏府不受寵愛,不敢表現自己?陛下命人禁傳夫人所作詩歌,但老奴也有幸看過一二,的確是清麗絕世,讓人讚歎的佳
作。”
陳折戟冷笑一聲:“皇上禁傳她的詩?這又是爲什麼?”
老管家垂首道:“天子所思,老奴不敢妄加揣測。”
陳折戟也不知道自己心頭那股子煩憂和惱恨的情緒從何而來,他只覺得一聽到顏丹歌這個名字,整個人都好像不是自己了,各種紛亂複雜的感受幾乎要讓他失了分寸。他無法讓自己冷靜地面對這個話題,只想出口傷人。
老管家不知道陳折戟的心理活動,只道將軍這次醒來,不僅忘了娶進夫人的那段時間,連所有的恩情歡愉一併忘光了,言辭間只剩諷刺不屑。想到曾經兩人的恩愛,夫人的善解人意和古靈精怪,饒是老人已看盡世間種種,還是忍不住想要嘆口氣。
夫人沒有和陳將軍一同回來,據說是葬身崖下了。不僅是老管家,丫鬟小廝們見陳將軍現在這個反應,心裡都隱隱有些愧疚,也有些慶幸。說不定將軍是無法接受夫人死去的噩耗,大悲大痛之下才會失去記憶。如果夫人還活着,看到心上人已經忘了自己,也不知要多難過。
這大概,也算是個比較好的結局了。
陳折戟在將軍府的日子裡,彷彿到處都能看到那個名叫顏丹歌的女子的身影。他有些零碎的記憶,時不時也會閃過一句隻字片語。但是他心智堅定冷酷,並不會爲此而心悸或是動容。
顏丹歌已經死在懸崖下,她的牌位已經放在陳家祖先之中。陳折戟覺得這已經是一個女子最好的歸宿了。他無心去尋找死去的人的過去,他沒有那麼多風花雪月的想法。人死如燈滅,他沒有興趣看那盞燈是風吹滅的,還是人捏滅的。畢竟,重新醒來的陳折戟,對顏丹歌並沒有感情。
皇帝見驃騎大將軍陳折戟和顏丹歌一起掉下懸崖的時候是很心疼的,畢竟陳折戟是大延這十幾年來最會打仗的武將,而且他不爭權不奪利,純粹是喜歡打仗。皇帝還指望着他給自己擴張版圖,跟越陵對峙。
這次陳折戟醒來失憶,顏丹歌死亡,是皇帝最喜歡的結果。這幾天看誰都很順眼,大手一揮,就允許儲君殿下代自己南下巡視去了。
儲君雷辰走的時候,忽然私下邀請陳折戟跟自己去隨州城看一看,說有故人在那裡。陳折戟一直不喜歡這個看似老實的儲君,而且他現在兵權在手,幾乎稱得上權傾朝野,等雷辰登上皇位,第一個要剝去的就是他的權力。陳折戟早就預見到這一點,他懶得僞裝,對這個儲君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但是,這次見到雷辰,陳折戟發現自己對他的厭惡莫名又上升了一個檔次。如果以前這是一點反感,那麼現在,簡直可以說視若眼中釘了。陳折戟知道自己的這種情緒很危險,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如此強烈的感情,卻無法抑制。
雷辰卻彷彿對他的冷漠視若無睹,笑着道:“將軍確定不和本宮去看一趟?將來說不定會後悔呢。”
陳折戟漠然道:“末將確認沒有什麼故人在隨州城,殿下不必多說。”
雷辰臉上神色複雜,看着他的眼神卻充滿了狡黠的笑意:“好罷,本宮言盡於此。是將軍大人自己選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