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也就算了，你沒想過，高麗其實只是受害者？”蘇十九問。
“高麗妄自尊大，最愛侵佔他人之物，怎麼會是受害者？”鬱藍詫異地道，“而且，就算是受害者，真正值得結交和幫助的民族，就算經歷再多苦難，他們只會更加堅韌和團結，而不是變得兇殘冷漠且心胸狹隘！”
頓了一下，鬱藍繼續道：“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就算遭受各種不公，最後也都能以善良的一面繼續活下去。如果我們因爲有些人曾被傷害而犯下的暴行，表示憐憫和寬恕，那麼這纔是對那些真正善良之人的殘忍！”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鬱藍一直是這麼認爲的。
她的話說完，室內陷入了奇異的沉默，過了許久，蘇十九才道：“你說的不錯。鬱藍，以前是我想岔了，聽了你的話，覺得自己似乎白活了這麼多年，真是醍醐灌頂。”
蘇十九沒有正面迴應是否會按照鬱藍所說去做，但是鬱藍猜測，憑他的脾氣，大概只會做到其中一部分，要他真的那樣痛下狠手，估計是不太可能的。
陳折戟等他離開後，忽然一把抱住鬱藍，道：“夫人不用傷心，有爲夫陪着你！”
鬱藍被他按在懷裡，鼻子撞到他結實的胸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怎麼了？”
陳折戟心疼地道：“殖民地我沒見過，但是可以想象出來，當年夫人在自己故鄉一定吃不少苦頭……”
鬱藍簡直膛目結舌，爲自家夫君的腦補功力所震撼，她撐着頭解釋道：“折戟，你的關心我很開心……但是其實，那段屈辱的歷史已經過去了，我活着的時候，我們那邊還算蠻好的……”
陳折戟胡攪蠻纏道：“無論如何，夫人受苦了！就讓爲夫來用身體慰勞一下夫人吧！”說着，便一手護着鬱藍的後腦吻下去，一手麻溜地鑽進了衣內。
“唔！放、放開……”鬱藍掙扎着推開他，“急什麼急！天還沒黑，外面的事還沒解決……”她將男人的手抽出來，埋怨地瞪他一眼，“還有，打了那麼多架，身上都是汗臭味！睡之前把自己洗乾淨了！”
陳折戟嚴肅臉道：“遵命！”
鬱藍被他這莫名的表情搞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對了，”準備出去的時候陳折戟忽然回頭，對鬱藍道，“注意點那個鹿茗幽，她好像很不對勁。”
鬱藍神色一凜，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晚飯的時候，蘇十九似乎已經做了什麼決定。幾人草草吃過飯，蘇十九便把鬱藍給叫到屋裡，連陳折戟都給拒之門外。被自家媳婦輕聲請站崗的陳大醋罈子瞪着眼睛，周身散發着冰寒的氣息，路過他身邊的人皆是一抖。
關上門，蘇十九坐下來，拿出一個錦盒，從裡面拿出一本賬冊，遞給鬱藍，道：“這個，以後就交給你了。”
鬱藍有些茫然，接過賬簿，翻了幾頁上面的內容，神色大變，擡眼震驚地望着蘇十九，道：“這是……暗閣的名單？！”
不僅僅是名單，暗閣所有成員的資料、出身、特徵、把柄、更替，全部事無鉅細地羅列在上面。可以說，擁有
了這本賬簿，就是擁有了整個暗閣！
“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蘇十九淡淡道，“暗閣可不僅僅是個殺手組織，還有更多的東西，我並沒有帶在身邊，等回去，一併交給你。”
鬱藍徹底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懵了，她詫異地道：“蘇先生……你這樣貿貿然把東西給我，不怕曹城主……”
“暗閣是我一手建立，他只是明面上當個幌子，真正的主人只有我。”蘇十九閉了閉眼，道，“如果你師父還在的話，也許會算他一個，因爲暗閣建立，原本就是他的意思。我按照他的思路和意見，經歷了百年，才慢慢經營到今天這一步。”
鬱藍沉默，她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事實。
“不過！”蘇十九忽然睜眼嚴肅道，“我把暗閣交給你，跟你是誰的師父沒有半毛錢關係。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鬱藍不太理解，問：“不是因爲師父？那是爲什麼？我何德何能……”
“鬱藍你太妄自菲薄了，”說到這裡，蘇十九居然微微笑起來，“我見過你對自己手下的管理和教導，雖然只窺探到皮毛，但比我現在手上的要嚴密效率上許多。你的管理才能，恐怕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一點來說我是很放心的。”
鬱藍心想，勝於藍是必須的，雖然不知道春茗大師採取的是怎麼樣的管理制度，但是就她自己來說，採用的可是自己前世受訓練時學到的特工精英管理系統，經由一代代最強悍國家機器試驗出來的管理系統，當然是最強的。
蘇十九不知道她在心裡的腹誹，繼續道：“其次，便是你足夠膽大！這一點，我依然自愧不如！按照春茗大師的想法，暗閣的存在應該是凌駕於任何國家之上的，我不希望將它變成專屬於某個勢力的工具，而是作爲流通於所有存在的關係網之中……要做到這一點，最需要的，便是睥睨天下縱橫捭闔的決心。我見了那麼多英雄豪傑帝王將相，你雖然是女子，卻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綽綽有餘的！”
鬱藍被他誇得感覺自己簡直要腳不沾地了，扯着脣角道：“蘇先生謬讚了。您老這麼誇我，我會不長個子的。”
“誇獎跟長個子有關？”蘇十九被她打岔，很快道，“又是你們那裡的俗語吧？其實我真的很想去你的故鄉看一看……但是春茗大師也提過，你們這些出了門的外鄉人，永遠也沒有資格回去，是不是？”
鬱藍眼神暗了暗，道：“不錯。我們，早就沒有任何回家的路了。”
“這大約也是爲了保護那個神秘桃園的保護手段之一吧。”蘇十九嚮往地猜想道。
鬱藍恍惚了一下，道：“桃源……麼？”自己所生活的時代居然會被人成爲桃源？鬱藍還記得當年在網絡上看到一片片批判現實，彷彿社會已經民不聊生的說法，再聽到蘇十九這句，忽然產生一種荒誕不經的感覺。
“話說回來，”蘇十九思維敏捷的很，立刻又將話題牽了回來，道，“原因我也不再贅述。鬱藍，你只需告訴我，你想不想要暗閣？”
鬱藍打了個激靈，立刻道：“當然想！”廢話，經過數百年沉澱起來的強
悍的情報網系統，白送不要的都是腦殘！不對，真的白送嗎？鬱藍忙問道：“那，我需要付出什麼？”
“你要付出的，便是將它發揚光大，代代流傳！”蘇十九說了一句大空話。
鬱藍想了想，道：“說點實際的唄，不然我覺得好不真實，比如，永遠守護住海城不受任何侵擾之類？”
蘇十九搖搖頭，道：“海城只是我的暫居之所，等過兩年出去旅行，我也不過是個過客了，無需關心它的死活。”他的神色微微舒緩了起來，這般俊秀的少年，經歷了百年依然保持着惑人的年幼姿態，若不是眼神裡的滄桑和話語間的漠然，誰也猜不到他的內心已經蒼老無比。
“蘇先生，”鬱藍鬼使神差地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生的很俊美。”
蘇十九呆了片刻，笑起來道：“有的吧，許多年前有過，不過我這模樣太小孩子氣了……你師父纔是真正的英俊瀟灑呢！”
“是麼，”鬱藍解釋道：“老師在晚年出了些意外，一直是耄耋老人的模樣，我並不知道他年輕時什麼樣子。”
蘇十九悵然地道：“如此這般……那倒是可惜了。”他忽然有種感覺，彷彿只有自己被留在了時光裡，所有人都義無反顧地向前走，而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別人留下的腳印，以爲還回得去最初的美好。
這樣的不老，也是一種折磨啊。
“不過……其實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蘇十九忽然笑道，他今天的笑容似乎格外多，“外表看不出來，但是我身體裡很多地方都壞死了。也不知是幾年前開始，我漸漸失去了味覺，從口味越來越重，到吃不出任何味道……這些年，則是視覺，眼睛越來越不好了，不知道哪一天，就完全瞎掉了。”
鬱藍吃了一驚道：“……怎麼會……”
蘇十九眯着眼睛輕聲道：“春茗大師纔是真正能長生不老的人，我的這些壽命呀，都算是偷來的，是該還給老天爺了。”他這副樣子，倒是真像一個懵懂溫柔的少年了，“活夠了，反而有些期待到陰間走一遭呢。”他的目光回到鬱藍身上，柔聲道，“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在我決定放棄之前，能找到你這麼個稱心的託付之人。我……心滿意足了。”
鬱藍靜靜看着他，忽然有種莫名的感動從心房裡潛滋暗長。
忽然舉起一杯清酒，蘇十九朗聲道：“此生無憾矣！”而後扶着袖子，一口飲幹，明明是俊秀青澀的少年，卻喝出了歷經滄桑的朗朗姿態。
鬱藍飲下杯中酒，彷彿是受到了什麼蠱惑，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此生無憾！”
兩人接下來都沒怎麼說話，開始你一杯我一杯地灌起酒來，蘇十九的眼裡鬱藍再也不是什麼端莊清冷的鬱夫人，而是自己的傳人，暗閣的下任閣主，她不再具有性別。他們痛快暢飲，彷彿要將一整個世界的悲歡離合、傷心難過以及千年的物是人非，全部混合着甘甜美酒，統統灌入腹中！
痛飲好酒，怎麼能沒有詩文相助？鬱藍醉意微醺，一邊用袖子擦去脣邊酒液，一面忽然高聲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