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出手了。一枝看似平平無奇的木笛從她袖口劃出,纖長漂亮的手指捏住笛身,放至脣邊,一陣清亮婉轉的旋律從中傾瀉而出。
音律真的能殺人麼?如果以前有人問霍宇寬這句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反駁道:“怎麼可能!”
但是這一刻,他卻不得不承認,音律,真的可以殺人!
強大的氣勁從那美妙空靈的音符中直衝而出,生生將那鐵鏈震得碎裂開來!紫衣婦人目眥盡裂,完全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笛聲未停,清新婉轉的音符化作萬千刀刃,向樓下那幾名女子斬去!執笛而立的雲嵐,白色紗裙隨風而起,面色清冷,宛如高高站在雪山之巔的女神。
霍宇寬之前還不明白爲什麼雲嵐要拒絕魚燁修的挑釁,此時他才知道,不僅不是衆人所猜測的不敢應戰,反而是因爲……她根本不屑於和這些初涉修道的人做對手!
此刻如果霍宇寬知道,就在之前,天權峰廣場前,雲嵐甚至拒絕了渡魂使的挑戰請求,恐怕他整個人都要凌亂了!
能參加天權峰廣場的鬥法武會,可是所有潛修者一生的追求!能有幸目睹那場鬥法的人,哪怕是最下等的失敗者,下了山,出了主峰,在衆人中搖身一變便是令人敬仰的超級高手。
幾個年輕女子被音律所傷,震斷心脈,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口吐鮮血,眼看不活了。紫衣婦人不知用什麼寶物護住了自己,看向雲嵐的眼神驚懼無比。
“你到底是誰!”她咬着牙道,“你不可能是書院的學生!”
雲嵐沒有理會她,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看到這婦人逼死那兩個漢子,殺人奪寶,她並沒有生出什麼行俠仗義的想法,一直冷眼旁觀。但這婦人卻非要將火燒到她身上,雲嵐不得不出手了。
紫衣婦人看着自己死了一地的弟子,嚥下一口血,緩了緩神色道:“吾乃鳳竹山主人鄒鳳竹,今天來這裡不過是教訓兩個偷了我鎮山之寶的小賊,誤傷閣下,不過是誤會一場……”
“什麼誤傷!”霍宇寬怒道,“你剛剛不問我們身份便想殺人,現在裝什麼和善!”
紫衣婦人從他剛剛那一劍便看出來這個高大青年是真的菜鳥,冷哼一聲道:“老婦與這位姑娘說話,你這小輩插什麼嘴!”
霍宇寬見她心狠手辣,強詞奪理,氣得牙癢癢,但他一向不怎麼會說話,只能一個勁地“你你你……”
紫衣婦人不再理會他,轉而厚着臉皮對雲嵐道:“這位姑娘,咱們也算萍水相逢……方纔你若不出聲,老婦差點都想收你做徒弟了,也算有緣吧!”她眼睛轉了一轉,道,“不然如此這般,老婦將這鎮山之寶送與你,算作見面禮如何?”
折了幾個弟子在這裡,纔將寶物奪過來,現在她又要將寶物送出?霍宇寬被這老婦人能屈能伸的態度鬧得簡直要佩服了。
紫衣婦人話音剛落,卻見雲嵐面無表情再吹出數個音調,轉眼之間,老婦人便身不由己狠狠撞向身後牆上,嘔出一大口血。
“你那破爛物什,扔在路上也沒人會去揀。”雲嵐冷冷道。
紫衣婦人原本想着藉着獻寶的模樣,借
着寶物的威力突然一擊,不一定能殺掉但一定能重傷這神秘女子,沒想到對方根本不上當!
強大的殺意挾風而至,紫衣婦人已沒有力氣抵擋。落在地上的半截劍鋒在空中疾馳,快得化作一道白光,直直刺入紫衣婦人胸膛,將她釘在磚牆上。血從劍刃插入的地方爭先恐後冒出來,流到地上,將溼地染紅,原本紫色的衣裳溼了一大片,變得粘稠溼膩。
霍宇寬還沒來得及長舒一口氣,問問雲嵐怎麼回事,卻聽到“叮叮叮”一陣銳器破空的聲音,雲嵐木笛脫手,在空中不知與什麼相遇,很快裂成一片一片,周圍牆上隨之插入了數個黑色鐵蒺藜。
竟然還有人!霍宇寬瞳孔驟然縮小,但是雲嵐的兵器木笛卻已經壞掉不能用了,這可怎麼辦?
雲嵐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問道:“是誰讓你們來的?”
暗處走出一個黑袍老人,沙啞蒼老的聲音答道:“你這小丫頭,又是來做什麼?”
雲嵐道:“夕老師叫我來見一個人。”她蹙眉,“難道是見你?”
那老人一擡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塔牆上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彷彿有什麼人收起了兵器。老人道:“敢問閣下老師是何人?”
雲嵐答道:“他就叫夕老師。”
那老人思忖片刻,似乎想不出來這個夕老師是何方神聖,道:“雖是如此……老夫不殺人,但也不能留你。”
話音剛落,霍宇寬只覺得身邊一涼,忽然一個黑衣人閃現在他身邊,一柄黑色的冰冷匕首放在他頸子下方,鋒利的刀刃彷彿隨時便會割裂他的喉嚨。
“你若敢動一下,我便殺了他。”老人緩緩道,“我留你們一條性命,只是,舌頭跟眼珠子,給我留下來。”
霍宇寬神色大變。他知道,自己成了雲嵐的絆腳石。但是他不知道,這個冷漠到極致的女子,會不會爲了他聽那個老人的話。畢竟他們也只是不熟悉的朋友……
“倒是我害了你。”雲嵐忽然輕聲道,“如果我沒有讓你一起進來……”
霍宇寬心裡一暖,脫口而出道:“不用管我!”
黑袍老人一揮手,牆上隱藏的殺手再次暗器出手,精緻狹小的暗器在空氣中一個化爲三個,三個化爲七個,彷彿編織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鋒利網絡,直直朝雲嵐衝去。
這暗器雖然聲勢浩大,但並不難化解,換了平日自然不在話下,只是雲嵐現在木笛不在手,而且霍宇寬被困,她沒辦法放開手腳,哪裡來抽得出空隙來擋下這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霍宇寬與雲嵐身後大廳裡的棺材,忽然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粗啞難聽的聲音,聽得人牙根發酸。
一柄長槍從中倏然而出,瞬間出現在黑袍老人鼻尖咫尺之距,老人差點被插掉了腦袋,連忙擡手阻擋。霍宇寬身旁黑衣人心神一閃,霍宇寬連忙反身翻滾,逃出黑衣人攻擊範圍,化解了偌大危機。
黑袍老人看着樓上裡面,目光陰鷙,呵斥道:“何方宵小,速度報上名來!”
霍宇寬跑到雲嵐身邊,暫時安全,低聲問雲嵐:“你的笛子……”
雲嵐專心看着大廳中棺材,擺手道:“無妨
。”她彷彿沒看到那老人的威脅,混若無事地關注着棺材的動靜。
在幾個人視線中,龐大沉重的棺材蓋子,“咣噹”一聲被掀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棺材中直起了身子,彷彿沉睡了多年的巨獸,從夢境中睜開了冰冷嗜血的雙眸。強大冷酷的威壓逼得人無法直視。
逆光之中,雲嵐看到他臉上覆蓋着一張邪惡詭譎的面具。
記憶的逆流如潮水般紛涌而來,空茫的腦海中忽然像是有無數碎片割裂而來,在一道道裂縫中反射出光怪陸離的世界,無數詭譎的色彩匯成一條條難以把握的線條,像是有誰在拔尖嗓子高歌,黑色的浪花狠狠撞擊在懸崖上,拍擊出黑色的蓮花。
這是最初的最初,連綿的桃花林,粉白的柔軟花瓣隨着薰風紛紛揚揚灑落下來,桃花林旁邊蜿蜒着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花瓣鋪落在水面上,宛如一個個精緻的粉色花燈。小溪盡頭是一個不大的湖泊,幾塊巨石臥在其中算作蜿蜒的橋樑,連接着一個雕樑畫棟的小亭子。
恍恍惚惚之中,她彷彿看到亭子中的石凳上,坐着一個身着白袍束着玉冠的英俊男人,低着頭細心擦拭一柄鋒利的長槍。
遙遠而熟悉的問話在腦海中迴盪。
女子清冽的聲音問道:“打擾一下好嗎?”
她聽到一聲沉厚冰冷的回答:“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閣下何人?”
男人擡眼望向她,狹長的雙目裡一片冷漠:“這裡的主人。”
“你是陳折戟?”
“你是誰?”
“我叫鬱藍,”停了一下她纔想起另一個身份,補充道,“是你新娶的媳婦。”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對話?雲嵐只覺得腦子中一片混沌,彷彿無數的碎片割裂了她的心神,讓她拼湊不齊那些光怪陸離的記憶,只留下一堆堆殘片。
陳折戟是誰?鬱藍又是誰?爲什麼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大塊兒,爲什麼她覺得這麼難過,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雲嵐狀態不對勁,霍宇寬看着從棺材中走出的人,卻不知對方是敵是友。
“你是什麼妖魔鬼怪!”黑袍老人感到對方是個勁敵,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這神秘男子身上。
孰料那男人比他更會擺譜,連瞧也不瞧他一眼,反倒對霍宇寬說話:“我救了你一命。”他的聲音醇厚低沉,彷彿林間松濤低吟。
霍宇寬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從善如流地點頭:“我欠這位師兄一個人情,但凡不違天道人情的,霍宇寬在所不辭。”
霍宇寬自己算是個大個子了,誰知道這男人比他還要高些。面具男點點頭,徑直走向雲嵐,面具下狹長雙眸裡跳動着滲人的火焰,他沙啞着聲音道:
“好久不見。”
雲嵐整個人還陷在恍惚中,看到他,也忘了寒暄,只喃喃道:“陳……”
面具男人陡然神色一厲,眼裡全是驚喜和興奮:“是我!”
雲嵐卻一手扶額,彷彿大腦有些難以支持這快速的運轉,她搖搖欲墜,自言自語道:“你是誰?鬱藍又是誰?這是什麼地方……告訴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