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勝左下得車來,溫和地朝西田的臉上盯視着,兩個人相互敬禮。田勝左呲了呲牙說道,噢!西田少佐在這兒!勝左君!噢,剛剛到的!到得這時,那也不用說啥了,對方到這兒幹啥來了那是心知肚明!兩個人並肩朝那節車皮走過去,不遠不近地看着那些個日本大兵往車下卸那些個麻袋。田勝左問道,西田少佐這是要把這些個麻袋都卸下來嗎?是的!有啥發現嗎?西田搖了搖頭,回答道,目前還沒有!噢--田勝左看了一眼西田,又把眼神兒移開去,朝那節車皮上正忙活着的日本大兵看過去。擡起自個兒的右胳膊,把衣服袖子和戴着的白手套撥拉開,看了看腕子上戴着的手錶。喲!時間恐怕來不及了吧?沒關係,實在來不及,就改一下子車次,讓這節車皮掛另外往奉天去的車!噢--也好!誒?田勝左象忽然想起了啥似地“誒”了一聲!西田看了一眼田勝左問道,怎麼?勝左君?這車皮貨的主人咋還沒到哪?真有老豬腰子!
西田不再言語,而是象沒聽着似的。頓了一下子,走上前去,在那車輪邊兒上蹲下去,斜楞着把腦袋朝車皮底盤兒探過去,眼睛不停地在那車皮底盤兒上掃來掃去。然後,貓起腰,向一側移了有五六步的樣子,再蹲下去向那底盤兒掃視。
那車皮底盤兒黑乎乎的一片。由於長年累月地奔跑,那些個鋼鐵零部件黑黢黢的,也不知是鏽還是灰塵。看不出那底盤兒有啥額外的東西,真真兒就是啥也沒有。西田不甘心,又換個地兒,又蹲下,又向那車皮底盤兒看過去!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向前溜躥着!那節車皮的上下,那些個日本關東軍守備隊大兵,已經就是忙活得個個直喘粗氣!就是大白天兒的,那也看得見嘴巴鼻孔處呼呼地噴白氣兒!那眉毛上早就掛了霜了!蓄着鬍子的,鬍子上也都是霜了!個個兒都把身上穿着棉大衣脫了下來,棉手悶子也都甩到了一邊兒!
要說這西田真真兒就是整事兒的高手。說到根兒上,西田也就是覺得這節車皮有些個可疑,那個奉天來的生意人孫二奎有些個可疑,如此而已,他折騰的這些個事兒並沒有啥明確的目標。按說,你要是想讓那些個關東軍大兵卸車檢查,那早不卸晚不卸,非得當不當正不正地選在那從西邊兒過來的列車要到還沒到的功夫嗎?那麼一車的貨,都卸下來,再都裝上去,去掉喊人過來卸車裝車的功夫,也就是協調調動那些個守備隊大兵的功夫,剩下的也就一個半鐘頭不到,那哪兒還來得及?其實,這些個,西田心裡明鏡兒似的!西田心裡清楚楚兒的,即便那車皮上真真兒就是藏了啥東西,那肯定是不可能放在明處的啦!就是暗處,那也不是啥人隨便就能找得到的!除非,你把那些個麻袋全都豁開,逐個兒把麻袋裡的水稻都倒出來。除非你把那節車皮拆開來,逐個零部件地查驗,否則--那咋可能哪!說這個話,那還得是在有準確情報的情況下!
西田整的這一套,那叫敲山震虎。
西田覺得,這麼折騰一下子的好處在於,如果那車上,無論是車皮上面裝着的水稻麻袋,還是車皮本身的啥地兒,真要就是藏着啥東西,那藏東西的人這時一定正眼盯盯兒地看着這貨場上發生着的事兒哪!那一定會因爲擔驚受怕而坐臥不安,心神不寧!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一旦把握不住,就會採取行動,就會跳出來,就會有所表現,那也就露了餡了!田勝左的到來,讓西田朦朦朧朧地看到了些許光亮,心裡一忽兒竊喜了一回。可看到田勝左氣定神閒的樣子,心裡多少又有些個動搖。
西田認爲,這個田勝左並不就是一般的警察,或者說,一般的警察局長,而應該是個政客。爲啥這樣說哪?西田認覺得,田勝左在諸多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膽識。那一回,在田家莊,河山縣警察局可是有七八個警察生生兒被日本關東軍守備隊的大兵給突突了!這要是換作一般人,只要是稍稍有些個血性的人,那也是受不了的!可田勝左硬是沒有任啥表現!從外觀上看,田勝左決不會是那種沒長骨頭的人!大日本關東軍佔了中國這東北,難不成這田勝左真真兒就是嚇破了膽,雖說長了骨頭,但已經就嚇酥了,支不起來了?那麼,換個角度說話,田勝左真真兒就是發自內心跟我們日本人和協了?真真兒就是大日本關東軍,大日--的忠誠朋友?西田有些個拿不準了!西田覺得可以再挺挺,即便田勝左真就是個極有城府的人,那他的所謂城府也不會無限度地大到哪兒去!
車皮上的那些個裝着水稻的麻袋已經卸下有三分之一了,現在看來,在那些個麻袋的相互間隙放些個啥東西的可能性不大。西田命令他手下的那個行動隊長,把那些個麻袋統統豁開檢查!那些個守備隊大兵一聽到這項命令,那跟讓他們往下卸麻袋時的精神頭兒可就不一樣了!立時就興奮起來,把那戳在一邊兒車皮幫子上的長槍拎過來,把那槍上的槍刺卸下來,照着那麻袋就一刀刺下去,然後再往自個兒的這邊兒一撈,那麻袋可就豁開了!麻袋裡的水稻立時就從麻袋裡淌了出來。那些個日本關東軍大兵再把那麻袋用雙手拎住一頭兒,往上一提,那麻袋裡的水稻可就一倒而空了!水稻從麻袋裡淌出來,獲得了自由,立時淌得哪兒都是!
日本人專幹這些個禍禍人的勾當!那水稻磨出來可是大米啊!在時下這中國東北,這滿洲國,能吃飽飯都不容易,糧食格外金貴,更何況這些個帶着殼兒的白花花的大米了!那眼瞅着日本人就這麼禍禍糧食,那是任啥正經人看了也是心疼得不行不行的了!田勝左的眼睛裡一忽兒可就往外噴火了!但他馬上就控制住了!田勝左心裡罵道,你個小日本子,看你能折騰到啥時!
就在這時,又一輛漆黑的轎車開進了貨場。一看這輛轎車,無論是西田還是田勝左都知道,今兒個這車皮貨物的主家到場了!
來人正是這車皮水稻的主人孫二奎。
孫二奎的車一到東南角兒的崗亭那兒,就被站崗的日本大兵攔住了。孫二奎遠遠地就看見了貨場裡發生的情況,咱的媽呀!這是咋啦!那幫犢子要幹啥呀!心裡那火兒早就燒得呼呼的了!車一停,孫二奎一一邊兒從自個兒的腰上往外掏身份證件,一邊兒把脖子伸得老長,急三火四地看着貨場裡他的那車皮水稻。待那站崗的日本大兵看過了孫二奎的身份證件,放行了,孫二奎那司機也顧不上這是在貨場了,兩腳兩手協調動作,掛檔給油兒,那車“嗡”地一下子就躥了出去!說話間就到了那車皮的跟前了!孫二奎還沒等車停穩,就打開了車門,車一站下,立馬就從那車裡衝了出來!到得車皮前,立馬就是一聲斷喝,住手!誰讓你們乾的!上去就拽住一個正在用刺刀豁麻袋的大兵的肩頭,往一側就是一掄!
孫二奎正值壯年,又是東北陸軍講武堂出來的,說起來,那也是會些個武把操兒的,早把那個日本大兵掄了個屁股墩兒,跌坐於地,手裡的槍刺也甩到了一邊兒。那個大兵正忙活着,被人一下子掄了個個兒,一看眼前的這個人不就是個中國東北人,這滿洲國人嘛!心裡話,就你們中國人,連自個兒是哪個國家的人都整不明白了,還敢跟我們大日本關東軍動粗!八嘎!從地上撓扯起來,東北話,就是爬起來,一下子就朝孫二奎衝了過來!孫二奎已經就氣得紅了眼了,也不說話,待那個大兵到得近前,擡腿就是一腳,正踹在那個撲上來的大兵右胯一側的髖骨上,那個大兵哎呀大叫一聲,朝後退了兩步再一次來了一個屁股墩兒,坐到了地上還向後滑了有二三尺遠!那些個日本大兵一看,一箇中國東北人,滿洲國人竟敢跟我們大日本關東軍動武,唿啦一下子就圍了上來,一場羣毆在所難免!當然是一羣日本關東軍大兵毆一箇中國人,啊,滿洲國人啦!可就在這時,站在一邊兒的西田大聲吆喝了一聲,住手!西田喊出的這一聲用的是日本話,顯然是對着那些個日本大兵喊出的了!那些個日本大兵一個個地心猶不甘地停住了往前上的腳步,也停下了手!那些個日本大兵站在了那兒,一時間有些個鬧不準,那西田讓住手,是不讓打架了呢,還是不讓幹活了?那要是不讓幹活兒了,那當然好!
田勝左走上前來,看了看孫二奎,笑了笑,說道,孫掌櫃!息怒息怒!真真兒對不住!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兒!你有所不知,這一段兒,俺河山縣出了不少的事兒,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啊!來來,俺來給你介紹一下子,這位是大日本關東軍駐河山縣特務機構的西田少佐!少佐,這位就是奉天來的孫掌櫃!這車皮貨就是他的啦!噢?是嗎?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