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生金能下地走路了,扶着牆慢慢走到樓道,再一步一挪地回到病房。
不到半個小時,他額頭虛汗直冒。
“小東,你休息一會吧!”東昇幫他擦掉汗,心疼地勸道。
“我躺不住啊!天天讓一家人來回辛苦地奔波。”東生金嘆氣道。
東昇只好扶着兒子繼續轉悠,康復的希望很默契地在父子倆身上升起。
高宇琪依然休息就來醫院陪着他說話、輸液,天氣好時坐上輪椅推到院子裡曬曬太陽。
“宇琪,你以後別來了,上班辛苦得很。”東生金溫和地說。
他臉頰上落滿明晃晃的陽光,他輕輕閉上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震顫。
“只要你能快點好起來,我不要緊。”高宇琪笑呵呵說。
“我是說……”東生金猶豫一下,“宇琪,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病人能醒過來已屬奇蹟,他的身體素質很好,但是後遺症肯定有。”
儘管隔着門縫,醫生的話斷斷續續傳出來,東生金還是聽得很真切。
“什麼後遺症呢?”父親東昇的聲音充滿驚恐。
“免疫系統的調節能力下降,外界對身體輕微的刺激都會引起致命反應,還有,生育能力也受到影響。”
東生金眼前金星亂竄,他從醫生的話裡捕捉到的信息,可能宇琪也早知道了。
“浪費時間?”高宇琪疑惑不解地問,“你不想早日出院嗎?”
東生金心裡萬種柔情似水般涌上來,這個傻丫頭啊!
她一如既往的信任和純情像冬季的一股暖流,讓東生金迷戀難捨。
“宇琪,以後我不能再照顧你了。”東生金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他真想冷言冷語地罵一頓高宇琪,讓她清醒過來,然後離開他。
現實無比殘酷地捉弄了她,爲她將來設置的道路崎嶇坎坷,她還奮不顧身往前衝,她純淨的思想全是因爲愛他呀!
“我照顧你啊!”高宇琪笑了,“這多大的事!”
“傻丫頭!”東生金氣得罵道,“你可以選擇更輕鬆的人生啊!”
他的聲音恨裡含着愛,他對高宇琪不是自私地佔有,而是真誠地希望她過得好。
“我沒辦法,我忘不掉你!”高宇琪直直地說,她不想選擇矯情的語言或者曲折的方式表達她的愛。
“宇琪,你以爲我願意嗎?”東生金淒涼地說,“我天天看着你受罪,心會疼死的。”
“我要回家和父母商量結婚的日子。”高宇琪直接了當地說,她被這個話題搞得精疲力盡。
既然愛了,就回不了頭。
“宇琪,我不同意。”東生金也絲毫不讓步。
“你管不了我,”高宇琪倔強地說,“北城鎮擡禮你也別去了,費人得很。”
“宇琪,你別任性,我不會和你登記結婚。”東生金嚴肅地說。
“國慶節吧!”高宇琪不理會東生金的話,心裡盤算道。
“幹什麼?”東生金疑心地問道。
“回北城鎮,”高宇琪拉長聲音說,“我們家裡人得知道我要結婚吧!”
“宇琪,你要逼我說出難聽的話嗎?”東生金無計可施,他怎麼能眼睜睜看着高宇琪往火坑裡跳呢?
“你說吧!我不怕!你昏迷不醒時我的心都碎掉了,現在還有什麼能打倒我呢?”高宇琪帶着挑釁的神情倔強地說。
東生金愣住了,心如刀絞,鼻子一酸,眼淚滾下來。
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高宇琪,“傻丫頭!”
國慶節的北城鎮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天空由澄澈的瓦藍變成青灰色,薄薄的雲彩在天際散漫地浮蕩。
蔬菜大棚大面積的推廣,秋天的收穫沒有了傳統意義的緊鑼密佈和鄭重其事。
北城鎮的人依然早出晚歸,鑽在白色的帳篷裡蘊育希望和明天。
高海龍的老院熱鬧非凡,高家女兒宇琪訂婚擡禮的大喜之日。
老梨樹下襬起流水席,院子裡飄散着美味佳餚的香氣。
來來往往的親戚朋友吃得心滿意足,喜笑顏開。
“新女婿咋躲得沒見影?”虎娃媳婦用牙籤一邊剔着牙一邊逡巡着院子問。
“我早早打發回柳州市準備酒席去了,”三嫂笑呵呵地說,“咱家人多不亂套,人家可是獨苗。”
“我聽說新女婿住院看啥病,”虎娃媳婦四下瞅瞅悄悄說,“六女子說得含含糊糊的。”
“你的嘴能積點德嗎?”三嫂氣憤地罵道,“誰亂傳的話?”
“我也說麼,那麼麻利的小夥子,咋會有病!”虎娃媳婦趕緊討好地說,臉上滿是懷疑。
“宇琪的婚紗照看沒?”三嫂喜滋滋地說,“和天仙一個樣。”
“我去看看,六女子在我跟前也誇得。”虎娃媳婦擡腿往耳房走去。
李牧和招娣一起來的。
珊珊笑眯眯地迎上去,“招娣姐,今天好漂亮呀!”
招娣親熱 地拉住珊珊的手,“李子楊非鬧着要來,怕人多他禍害,就沒領。”
“高老師,我和招娣要請你吃大餐,可得賞臉啊!”李牧大大方方地說,“李子楊也想你了!”
“好呀!我不會客氣,一定好好宰你一頓。”珊珊朝招娣擠擠眼睛調皮地說。
“宇琪在哪呢?她的婚紗照我還沒看。”招娣張望一圈院子熙熙攘攘的人問道。
“三媽怕東生金身體吃不消,讓宇琪陪着一起回柳州市了。”珊珊解釋道。
“噢!東生金家裡人來了沒?”招娣還是不放心地問。
“三媽沒讓來,怕咱家親戚問得多了不好。”珊珊有問必答,像家裡管事的大人。
“高老師,你進修專業還順利嗎?”李牧關心地問。
“我現在才覺得以前虛度了太多光陰,歲月飛逝不饒人啊!”
珊珊感觸很深。
“宇平回來了嗎?”招娣和李牧在一起後,和家裡人都聯繫少了。
“回來了,昨天就和宇軒哥在一起,今天倆人鑽哪去了,我也沒看見。”珊珊笑着說。
此時的高宇平和高宇軒正在北城鎮的河壩。
高宇平很難理解宇琪的選擇。
他欣賞她的重情重義,欽佩她的擔當和傲骨,但爲了愛情陪上一輩子的青春年華,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宇軒哥,你們這是把宇琪往絕路上逼,”宇平責怪道,“與其雙方糾結地在一起,不如選擇更合適自己的。”
“他們曾經深深相愛,怎麼能說分就分呢?”高宇軒有着和妹妹同樣的柔情義膽。
“宇軒哥,現在東生金需要一個照顧他的人,而宇琪需要一個能照顧她的人,這樣錯誤的結合能長久嗎?最終受到傷害的還是宇琪。”
高宇平很難過,家人面對宇琪的痛苦,居然熟視無睹,默契地配合今天的儀式。
高宇軒望着大河寬闊的水面,看似很平靜,誰知道河底涌動的暗流將會捲起怎樣的風暴呢?
“爺爺留下的家訓,我們恪守至今,如果輕易被破壞,那高家人的尊嚴和威信何在?”高宇軒沉聲說道。
宇平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人能脫離生存空間和環境嗎?
“完全不顧及人的天性和感受了嗎?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高宇平悲哀地問道。
“起碼宇琪現在是開心的,離開東生金她會不會幸福很難預料。”高宇軒無力地辯解。
他也開始懷疑支持宇琪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但可以肯定,束縛在這樣不平等婚姻裡,她不會開心的。”高宇平彷彿看見宇琪蓬頭垢面、艱難生活的模樣,這樣的生活質量會有幸福嗎?
“事已至此,只能盼着她好啊!”高宇軒輕聲說。
“宇軒哥,讓宇琪取消婚約吧!”高宇平懇求地望着宇軒。
“晚了,我不能給高家老祖宗蒙羞。”高宇軒斬釘截鐵地說。
“好好,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先人至尊,卻讓一個弱女子去承擔本該是男人的責任。”高宇平提高嗓門說。
“宇平,你在家待幾天?”
高宇軒突然覺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憊讓他說話有氣無力。
“明天就走,氣都脹飽了。”
高宇平憤然答道。
“回家和九媽說說話吧,她的日子不多了!”
高宇軒沒有心思和弟弟計較,肩上沉甸甸的擔子一刻都不能鬆懈。
“宇軒哥,我們一起帶她去雲都轉轉。”高宇平慢慢說。
九媽的身體狀況他怎麼能不知道呢?
“我還有些事沒辦,北城鎮的活還放不下。”高宇軒無奈地攤攤雙手說。
“雲都的蔬菜大棚規模很大,你可以去學習學習。”高宇平提議道。
“好吧,我安排一下,和你一起去雲都。”
高宇軒想起幾年前在雲都碰見的中年代辦,如果能再見面,或許還可以暢所欲言,爲將來做個好的規劃。
“我聽說北城鎮準備搞土地改良,”高宇平看着宇軒說,“你別摻和了。”
“北城鎮的蔬菜大棚越來越多,只有進行土地改良,才能提高產量,吸引新品種來落戶,”高宇軒說,“我還想把北城鎮的辣子賣到全國各地呢!”
“宇軒哥,你和**打交道,就得做好溫水煮青蛙的準備。”高宇平說。
他的比喻雖然有些牽強,但很有前瞻性,他們這些赤腳白手的人不會撿着天上掉下的餡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