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小半個月磕磕絆絆的事務處理，林逐汐對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已能逐漸上手，當然這要有賴於她過去三四年的積累和學習，但不管怎樣，這都是件好事。當然，對有些人來說就不是好事了。比如存心看笑話的林逐湄，也比如打算渾水摸魚的。
華夫人看着面前低眉順眼的林逐浪，再看看跪坐在地哀哀哭泣的周姨娘，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她目光緊盯林逐浪的眼睛，眼神犀利，不容他有半分退避。
林逐浪垂下眼瞼，“但憑母親做主。”
“我就是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做這種事。”華夫人揉着隱隱作痛的眉心，想不通周姨娘臨到老了怎麼會糊塗成這樣。“她就算出手讓你大哥膝下沒有嫡子，能對你有什麼好處不成？”
林逐鴻性格嚴謹，堅持必須要等嫡長子從正妻的肚子裡出來後再談庶子。即使馮氏入門三年未孕，他也沒想讓妾室通房有孕，所以這次馮氏的肚子很金貴。自然盯着的人也很多。
林逐浪苦笑不已，“前些日子，姨娘孃家來人帶來的女孩，年歲正好，容貌也不錯。”
華夫人面色微沉，幾乎要氣笑，她是真沒想到周家還能有這種自信。他們是從哪來的信心覺得自家的女孩給林逐鴻做妾後肯定能生下庶長子的？說句難聽的，一個妾的孃家侄女做了妾，還以爲自己有多尊貴不成？還能讓自己兒子爲她打妻子的臉？就是退一步，即使要生庶長子，也輪不到她周家女孩來生！
這麼多年過來，手底下的姨娘們都老老實實，她也沒心思去折騰她們，想不到年輕時都沒出過事，臨到老心思都淡了反而變得糊塗。
“收買不成就殺人滅口，想不到你如今膽子也大起來，是覺得自己膝下的兒子長大成人有前途，即使看在逐浪的面子上，我也不敢狠罰不成？”華夫人冷笑如刀，對周姨娘那點小心思簡直一目瞭然。
兒子有出息，她有依靠，還怕什麼呢？這是有恃無恐了，可她卻忘了，即使她兒子再有出息，她也只是個妾！謀害嫡孫的罪名她擔不起。甚至這件事傳出去還會連累到她兒子的前程。她更忘了主母在庶子的前程上是有發言權的！
周姨娘低着頭只是哭，心裡並不如何害怕。她有兒子，兒子還在朝爲官，她有底氣，夫人不會把她怎麼樣。
林逐浪無力地閉上眼睛。
她對周姨娘的想法也心知肚明，但正因爲心知肚明才充滿無力感，此時連話都不想說。
夫人的確不會要她的命，可死了不如活受，要整治她難道還會沒辦法？
“送到莊子上去靜靜心。”果然華夫人開口就沒打算輕饒，語氣平淡如在討論今日的天氣，卻聽得周姨娘軟了腿。
只說送到莊子上靜心，根本就沒提什麼時候回來，那就是在莊子上呆一輩子的意思。她還有兒子，兒子還前程似錦，甚至兒子將來出人頭地給她掙個誥命都是可能的，大好的日子就在眼前，她不要去清苦的莊子
上度過餘生。
“夫人，夫人您饒了我。”這下是真知道怕了，周姨娘再也沒有原先的篤定，跪倒在地拉着華夫人的衣袖苦苦哀求。
華夫人無動於衷，漠然瞥她一眼，一字一句緩緩道來，目光犀利如針尖：“看在逐浪的面子上，我給你留最後的體面。保證你即使住在莊子上也衣食無憂，逐浪也隨時可以去看你，但你不許出莊子半步。”
“夫人，看在妾身服侍老爺多年的份上饒過妾身這回吧！妾身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周姨娘面色蒼白，抓着華夫人衣袖的手用力得指關節發白，水藍生絲隱織暗紋的衣料質地輕軟，被抓得一片褶皺。
華夫人低頭瞧一眼衣袖，知道扯不動，靜靜道：“我給過你機會。就是因爲你服侍老爺多年，逐浪的生母也不能有污點帶累他前途，我一直容忍你。你這些年做的事，真以爲我不知道嗎？”
周姨娘全身一僵。
一直默不作聲的林逐浪猛然擡起頭。
華夫人盯緊周姨娘因恐懼而渙散的眼瞳，看到她眼神躲閃虛浮着一層驚恐，面上慢慢褪去血色，忽然擡手用帕子捂住嘴巴，堵住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呼。
“這不是第一次。你這些年仗着逐浪，覺得我和看老爺都不會動你，做過多少針對我兒子兒媳和女兒的事，樁樁件件我都清楚得很。我早就提醒過你安分些，你既然不肯聽還變本加厲，那就不要在這個家裡呆着。你能想對我的嫡孫下手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我不賭人心。”華夫人語速緩慢，像在給母子倆留足夠的思考空間。她語氣很堅定，思考也像在下決定。“去吧！即使你到莊子上，物質上我不會虧待你的。”
林逐浪看着生母雖神情驚恐至極卻不敢再說一個字，心裡打了個突，覺得全身發涼。原本心頭還有幾分怨意，這時候都不翼而飛，只剩滿心的不安，隱約還有幾分感激。他努力平靜下心緒，匆匆對華夫人行個禮，帶着已僵成木頭的周姨娘告退。
花廳裡瞬間安靜，華夫人仍怔怔地呆坐不動，盯着博古架上的羊脂白玉觀音像出神，在旁伺候的丫鬟們都不敢打擾，垂手斂聲恭敬地等着。
好半晌，華夫人才問：“汐兒這兩天怎麼樣？”
“小姐如今熟悉了章程，把內院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不愧是夫人的女兒，這份聰明能幹簡直和您一模一樣。”丫鬟滿臉堆笑，連忙回答。
華夫人暗暗鬆口氣，不由對遠在江南的小叔子生出幾分感激。不得不承認他把女兒教導得很好，是真的很好。即使女兒養在自己身邊時刻教導，大概也只有這個樣子。自然嘴上是不能承認的，總還要下意識敲打兩句。“她如今還是個孩子，眼界見識擺在那裡，理事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哪當得起這種誇讚？你們還要多看着點，有什麼不妥的就來報我。”
丫鬟們含笑紛紛點頭。
既然女兒得力，華夫人也放下心來，見丫鬟面露遲疑，不由笑道：“還有什麼爲難事不成？”
丫鬟連忙收拾好
情緒，連連賠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到六小姐，管家理事這樣的歷練機會，如果只考慮到小姐而全然不顧六小姐，只怕六小姐心裡難免會有些想頭。”
想到林逐湄，華夫人皺起眉。兩個女孩之間的那些官司她瞭如指掌，原本她對林逐湄還有幾分真心，但這幾年她對自己親生女兒的那些幺蛾子漸漸鬧得自己冷心，也就不想管她了。“等孩子出生後再讓她和汐兒輪流管家，那時我也有空，正好掌掌眼。”
丫鬟心裡大定，低頭應是。
“這段日子汐兒既然處理得不錯就繼續處理到孩子出生爲止，一事不煩二主，她也該多歷練一番。”華夫人不容置疑地吩咐。
華夫人的決定林逐汐自然不知道，她正在和葉銘檀說話，提及最近的波折，她頗覺對不起葉銘檀，有種帶累人家前程的感覺，連連道歉，“這段日子家裡不太平，連累你讀書也不清淨，是我的不是。”
“你太小看我了。”葉銘檀搖頭，看她的眼神柔和如春水，好笑又窩心，這麼心軟的姑娘以後可要怎麼辦纔好？“這能算什麼？不過是個妾動歪心思打起長子的主意，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掐滅了，比起那些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當真不算個事。”
林逐汐看他滿臉淡定，沮喪地垂下頭，覺得自己像幹了件傻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銘檀看着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好笑地摸了摸她的頭，“這麼大的人，怎麼還像孩子一樣？”
“你是我哥哥，妹妹在哥哥面前自然一直是小孩子。”林逐汐滿臉理所當然。
葉銘檀怔了怔，頓時被噎住。他探究地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得到的卻是林逐汐坦然自若的神態，心裡不由微涼，想笑的同時又想嘆氣，漸漸生出悵然的情緒來。
林逐汐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間的沉默，心想自己如今暗示得夠明顯，他肯定是聽懂的，不然不會這幅神情。大家一起裝傻不是很好嗎？幹嘛要說出來所有人都尷尬？
她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這些天天氣變化大，你住得可還習慣？”
“我挺好，你放心。”葉銘檀對自己的情緒掌控度很高，很快就恢復自然，微笑清淺，宛若一朵隨風而來的棠梨花，搖曳有風情，讓看見的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林逐汐嘴角微抿，“真有什麼你可不要客氣。以後……”她想了想，笑道：“以後有事你可以找我，主持中饋如果不能中飽私囊，沒人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說對不對？”
葉銘檀被她的直接逗笑了，“你可真敢說，才上手幾天，就想着不做好事？也不怕底下的人反對？”
林逐汐笑彎雙眸，“這個就要看自己的分寸了對不對？”
“好好好，知道你有能耐。”葉銘檀沒啥誠意地順口捧她一捧。“以後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都看你的了。”
“那當然，所以你可別得罪我！”林逐汐抿緊雙脣，故意做出一幅神氣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