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還在繼續。
門裡門外，兩個世界。
裡面，羅浩在做胸外心臟按壓；門外，“去世”的患者像是一塊腐肉似的，引起了無數蒼蠅的注意。
“找先生了麼？”
一個身穿西裝，表情猥瑣的男人湊到患者家屬身邊問道。
“啊？”患者家屬一下子愣住。
真是不知道羅浩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別說是孫醫生，把自己放上去和羅浩一比，真心狗都不如。
說到這裡，沈自在的臉色忽然有些不好看。
“我是對面壽衣店的，咱省城幾個著名的先生和我家都有聯繫。”西裝男見男人肯和自己單獨談談，知道這筆買賣已經落到口袋裡，心生喜意。
竇性心律，很穩定，和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人已經救回來了，讓他們散了吧。”沈自在有些不高興的看了一眼打架的人，“什麼東西，人還沒死呢，你們就想開席？”
沈自在嘆了口氣。
“好好好。”護士抓緊時間去保存毒麻藥，也不看熱鬧了，抓緊時間把自己藏好，別受到波及。
患者的兒子更加迷糊。
“展開講講。”沈自在方纔臉上的異樣神情一閃而過，馬上恢復正常。
“人要是沒了，得提前準備啊。要不然，忙手忙腳的，老人下去別吃了虧。”
男人也愣住，看着羅浩。
“我工資是一個月450，人家直接給我300提成，你說呢。”沈自在笑道，“這幫人我不得罪，卻也不聯繫。他們都是打出來的，想要佔據醫大一院的生意，他們幾家私下裡約過幾架，據說還死過人。”
“還記得你上學的時候我說過一句話——醫生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狗還要大。”
一根菸沒抽完，警車趕過來。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有些擔心，打電話叫保安來維持秩序。
咦？
外援來了？
而區醫院的保安只是在外面維持秩序，並沒有要拉開動手兩方人的意思。
聽到準備後事，兩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雪亮雪亮的，就像是十天八天沒吃東西的餓狼。
溶栓藥推進去，又按壓了不到20分鐘的時間，患者就再也沒出現過室顫。
他倒是記得沈主任說過這麼一句話，但當時孫醫生並不認可。
“老師，這……”
後來來的矮壯男人一把將中式對襟男從地上薅起來，看樣子也沒多少尊重。
“記得。”
說着，陳勇挺了挺胸，趾高氣昂。
幾分鐘後，一個人走進來，穿過人羣。
“沈主任，我跟車回去。”羅浩隨着平車一起走，要跟120急救車一起走，路過的時候想要把307的鑰匙扔給陳勇。
那患者不說診斷能不能明確，即便是自己知道他因爲肺動脈栓塞出現呼吸循環驟停，在現在醫患糾紛的大背景下，自己也不可能冒着被投訴甚至被判定醫療事故的前提下救人。
孫醫生訕笑，“老師，我哪敢。患者家屬花了一萬多塊錢，人要是救不回來了，還不得大作大鬧？”
“吃菜吃素，當官當副。”沈自在自嘲的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沒有，別聽羅浩瞎說。”陳勇反駁道，“我就是不習慣開手動擋的車，鬧心。”
“你也知道，最專業的肯定是……”
“現在說是封建迷信，但咱老祖宗這麼多年傳下來的規矩能一點道理都沒有？你說是吧。流程很複雜，一般人搞不懂，還是得先生來。
今天真是運氣不好，遇到一個怎麼按都按不回來的急診患者，殯儀店的人還爲了搶“生意”在醫院裡打起來。
“打你的人是我，你有個屁的傷，而且咱倆屬於互毆，區醫院的監控好用着呢。你要是不嫌麻煩，我陪着你，一起進去蹲十五天，無所謂。”
“沒事。”沈自在經驗豐富，看向區醫院急診科醫生，“是殯儀店的人搶生意打起來了麼？”
“打出來？”
剛來的男人伸手拎起其中一個人扔出去。
“哦，這面的活兒有問題，我要報警，你去裡面解釋。出來後要是想找個正經點的工作，給我打電話。”
但小羅就是敢。
當時是什麼情況，沈自在親眼目睹。
“小羅這是治病救人，冒一定風險也是值得的。”沈自在說完，嚴肅的告誡道，“有些事兒小羅能做，你們絕對不能照着做，記住了麼？”
被按在地上的中式對襟男頓時囂張起來，“你他媽就仗着人多，來呀，看誰怕誰？互毆就互毆，你不怕進去，我還怕？今兒生意也不做了，咱就打到底！”
十多分鐘後，兩邊都喊了人。
“很多事兒你不知道，我給你講講，也順便歇一歇。”沈自在四周看了眼。
畢竟要靠着醫院吃飯，兩人誰都不願意得罪急診科醫生，相互推搡着往出走。
打起來和打出來雖然只有一字之別，但其中的意思卻天差地別。
整個急診科亂糟糟的，讓人頭疼欲裂。
“沒傷人吧。”羅浩淡淡問道。
“等等！”區醫院急診科醫生連忙拉住沈自在。
“患者情況不好，已經不行了。”區醫院的急診科醫生嘆了口氣，滿臉惋惜的說道，“我們還在搶救，但搶救回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你這面……準備一下後事。”
我艹！
他腦子裡混混僵僵的，幾乎無法思考。
轉身，羅浩看見那個矮壯的男人。
“……”
“這不是封建迷信，是民俗。”
在走廊的盡頭，兩人拳打腳踢，兇狠異常。
“平時接了點私活。”陳勇笑眯眯的給沈自在把煙點上。
這倆殯儀店的人是死是活不重要，別碰傷了其他圍觀羣衆纔是第一要務。
大作大鬧？
“砰~”西裝男更是直接，揮拳砸在中式對襟男的臉上。
“我聽醫生說……我說話比較直接，你別生氣。”西裝男的臉上露出“熟練”的笑容，笑容溫和中帶着撫慰，還有一絲絲的悲傷與憐憫。
好消息是兩面似乎都有分寸，不能鬧出人命，也不會打的頭破血流，最後倒黴的是急診外科醫生。
孟良人表情微動，陳勇卻不知道沈自在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已經不能用醫者仁心來解釋。
“和這幫吃死人飯的一樣，黃牛也是生意。”沈自在道，“但黃牛屬於高端活，吃起來更香，盯着的人也更多。黃牛之間的爭鬥也更殘酷，具體我就不知道了。”
西裝男沒說完，忽然跑來一個身穿中式對襟上衣的男人。
“你是？”患者的兒子拉着西裝男往出走。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皺眉，上前拉開兩人。
但矮壯男人沒動手，而只是靜靜的看着。
而自己的學生孫醫生，已經是區醫院的介入科副主任，現在還一頭露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事情已經超出控制，眼看着就要一發不可收拾。
“我去，老師您那個年代300不少了。”
“去揍他們！”中式對襟男大吼道。
沈自在笑了笑，羅浩用了不能用的藥，遊走在違規的邊緣把患者撈回來。
別說是區醫院的急診科醫生，自己都沒想到竟然真的能把患者救回來。
眼神冰冷，帶着一股子殺氣，宛如實質。
“老郭，是我先來的，你別不講規矩。”中式對襟男一把拽住西裝男的衣服，把他薅回來。
之前和患者的兒子說得那些似是而非的民俗早已經不見，彷彿兩條食腐的鬣狗在“喝喝喝”的對視，隨時都會撕咬起來。
“我們店開了小三十年，口碑特別好。”
羅浩說着，伸出手。
後背撞到牆上，腔子裡發出“砰”的一聲。
“你放開我！”
“先生，吃陽間飯，看陰間事。有些人生辰八字偏弱，容易招惹邪祟，陰陽先生可禮送出門。有些人天生體弱多病，容易邪祟上身，先生可消災解難。”
羅浩按下自己的電話號，響了一聲後把手機還給男人。
別說是當時，哪怕在今天之前，孫醫生也都不認可。
孟良人馬上閉嘴。
“哦？”
就在這時候，急診搶救室的門被推開，陳勇走出來，掃了一眼在場的人。
幾個熱血上頭的男人瞬間冷靜下來。
沈自在有些不解，本來是羅浩展現診斷以及決斷的一次搶救，陳勇牛什麼牛？
眼睜睜看着西裝男和中式對襟男爭吵起來。
“這麼厲害？”
“要多少錢？”患者的兒子問道。
“嘿。”沈自在嘿了一聲，也頗有感慨。
羅浩掃了一眼，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
“羅浩也沒確定診斷，患者也不支持做各種檢查。所以羅浩用牀旁b超掃了一下，初步診斷是肺動脈栓塞，在患者1個月前有自發性腦出血的禁忌症情況下，給患者用了溶栓藥。”
“今天小羅是真牛逼！”沈自在道，“考你們，今天羅教授做了什麼？”
“你他媽敢動手，我去報警！把你們都抓起來！！”
“沈主任，患者活了？怎麼活的？”他驚訝的問道。
“患者家屬呢？”區醫院急診科醫生走出來，大聲喊道。
可下一秒，羅浩停住，把鑰匙交給沈自在。
一邊五六個年齡各異的男人，雖然手裡沒拿着武器，但光是人數就讓其他人不寒而慄。
“……”
“老郭，你幹嘛呢！”那人一邊跑一邊怒喝。
西裝男不斷地解釋着。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一下子傻了眼。
可能是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他們並沒傷人。
羅浩醫療組的人實力不簡單，連陳勇這種看起來不靠譜的醫生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也清楚那個年輕醫生是怕患者因爲用了溶栓藥，有腦出血的傾向，所以和患者聊兩句，隨時觀察意識。
沈自在慢悠悠的走出急診科。
“小陳，你有路怒症？嚴重麼？”
患者的兒子也有點懵，家裡驟然遇到大難，還真是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到。
“吵什麼吵！”
“……”孫醫生愣住。
“呦呵，檔次夠高的。”
兩個人也跟在後面，聽聽究竟。
現在，孫醫生有些信了。
“作死。”陳勇道。
沈自在知道陳勇是某相親平臺的vvvvip客戶，這事兒還是聽護士長說的。
“我們這兒先生分很多種，有普通民俗先生，也有道爺，你看伱選哪一種？”
“沒。”
“哦？哦！”孫醫生連忙應道。
“道爺？”
男人微微一愣，但下一秒把手機解鎖，交給羅浩。
我艹！
西裝男一臉得意。
但！
好像自己出門前患者已經死了，連兩家殯儀店的人都爲之打了起來，怎麼不到半個小時人就好了呢？
雖然不是完全好，可他能和醫生對話，證明已經……
“前些年，齊魯的一個老專家被黃牛給捅了，記得這事兒麼？發生的時候你還在上學。”
“沈主任，麻煩您把車開回去。”
西裝男得意洋洋的看着中式對襟男，“知道厲害了吧！趕緊給老子滾出區醫院，以後這面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掙錢麼，不寒磣！
再就看着小子不順眼，今天對他飽以老拳，真心出了胸中一口惡氣。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有些惱火。
“我說醫生和醫生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狗都要大，你信了麼？”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驚訝。
“是啊，但道爺來的話收費肯定要貴一點，這你知道。”西裝男開始誘導，“可是呢，一分錢一分貨，人家道爺是專業的，平時根本見不到，人家都是面對高端人羣。”
這幾個人把中式對襟男按在地上摩擦，字面意義的按在地上。
“……”
保安麼，沒有執法權，動手也要吃官司，最近這些年保安們也越來越苟。
沈自在沒去看那兩夥“爭奪”死人的殯儀店的人被抓走，而是掐滅了煙，直奔着羅浩的307走過去。
“小帥啊，有小美麼？”
兩人眼神交流，陳勇暫時把好奇心壓了下去。
不可能啊！
他連忙準備撥打報警電話。
沈自在目送羅浩離開，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
好了？
“小帥，給我往死了打，出事兒算我的！”
“啊？”患者的兒子怔了一下。
沒想到竟然在區醫院遇到了這位。
“老師，人怎麼就活了呢。”
“沈主任，我聽說過。”孟良人道，“最近這幾年短視頻流行，有些帶人看病的中介靠着短視頻興起。”
“這就是掃黑除惡給鎮住了，從前你沒見過。”沈自在想起自己剛上班時候的崢嶸歲月，言語有些低沉，“那時候醫大一週圍的殯儀店早都打出來了。”
“字面意思。”沈自在解釋道，“醫大一，省內頂級三甲醫院，每天救活多少人？每天又死多少人？對很多人來講這都是生意！”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茫然的點了點頭，眼睛死死的盯着心電監護上的波形。
他沒按照中式對襟男的“指示”去做，而是把人分開，冷冷的掃了一眼眼前的人。
“沈主任，外面打架，您別被傷到，我來就行。”陳勇攔住沈自在。
“幫人行善呢。”西裝男的表情一冷，但又有些難以掩飾的得意，“老人家馬上就不行了，他家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幫着讓老人家入土爲安。”
患者的兒子連連點頭。
只要掙錢，只要能打擊對手，進去蹲十五天還真就無所謂。
當着患者的兒子的面，他們還有些收斂，只是相互惡狠狠的瞪着對方，夾雜着一些污言穢語。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無奈的看着他們。
“嘛呢這是！”
這話雖然不好聽，但卻一下子命中了患者家屬脆弱的地兒，老太太本來迷茫着，但聽到西裝男的說辭，開始嚎啕大哭。
但他們之間也有默契。
下午的暖陽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卻沒有了溫暖和煦，兩人宛如惡鬼。
患者還沒死，也就沒到生死對決的那一刻。
而隨着肺動脈血栓被溶掉，患者的意識也漸漸恢復，看樣子應該沒有長時間腦乏氧的後遺症。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愣住，他注意到來的人看着很普通，但他的脖子和腦袋一樣粗，耳朵上菜花狀凸起是那麼的顯眼。
他們之間是競爭關係，但從前大多是打打嘴架，沒想到今天還真動手了。
“這不是作死還是什麼？也就是他運氣好。”
“貴姓？”羅浩一邊問一邊看着平車。
“我家專業，能請……”
陳勇意識到哪裡不對，給了孟良人一個眼神。
“這兒，這兒。”患者的兒子連忙跑過去。
“是你？”羅浩記得他耳朵上菜花狀的凸起。
真特麼神了！
沈自在的學生孫醫生也愣神中，沈自在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打電話叫轉診！”
“你他媽的敢動手！”中式對襟男怒罵，隨後也一拳打在西裝男的胸口。
“揍他們，往死了揍！”
竇性心律，沒人按壓。
“小孫，去打電話要轉運。”沈自在見區醫院急診科醫生不說話，只是怔怔的看着裡面，心生得意。
“運氣好，是實力的一部分。”沈自在沒有譏諷陳勇，而是順着陳勇的話說下去。
患者家屬在和患者說話，情緒有些激動。
“不了，在外面抽根菸。”
“你滾不滾？”
“死人的錢好賺，利潤豐厚。當年有類似的人跟我說，介紹一個，只要在他們那消費，給我拿300的提成。”
他怔怔的看着在急診搶救室和患者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的羅浩，足足1分鐘過去了，患者的心電依舊是竇性心律，律齊。
區醫院急診科醫生腦子更亂，一片空白。
“去我病區吧，老師。”
“沈主任，抽我的。”陳勇把煙遞過去。
他撥打120急救電話，和120急救中心說明情況，要區醫院的急救車轉診。
春風料峭，沈自在剛摸了一下口袋，一盒九五之尊就出現在眼前。
“平時不這樣，幾家殯儀店的人好像私下裡有交流。今天不知道怎麼弄的，還打起來了呢。”
回來後，目送着患者被擡上車，孫醫生還是滿心錯愕。
孫醫生和陳勇都沉默下去，他們沒想到靠着醫院吃飯的這夥人竟然彪悍到如此地步。
總之呢，讓老人走的安詳，這纔是最重要的。”
陳勇的氣場不足以壓制全場，可區醫院急診科醫生猛然看見急診搶救室裡的監護儀上的圖形。
羅浩隨便開了個玩笑，便大步追着平車，拉開患者家屬，說明患者現在需要靜養，不能情緒激動。
“害，我們收費肯定是咱們這面最便宜的，不可能佔你們家的便宜。”西裝男語焉不詳。
自己判斷患者必死無疑，怎麼就沒事了？不可能吧！
但事實就是如此。
“這種專業上的事情，我建議交給專業的人來辦。”
“現在看暫時沒事，你們這兒的條件不行，叫120急救車，去醫大一。”沈自在道。
“加錢！加錢！！”中式對襟男憤怒的罵道。
“人有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你別傷心。”西裝男勸道，“不過我提醒你幾句，要趁早做準備。人要是好了呢，咱也不收錢，跟着你們高興；人要是沒了，穿衣服可有好多規矩，咱得讓老人家走的風風光光的。”
其他就診的患者、患者家屬遠遠的看熱鬧，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兩人撕打起來。
“你的？！”
“我十分鐘前就說過，回去取資料的功夫被你偷了家。”
“去把毒麻藥都保存好，別讓人趁亂給順走了。”區醫院急診科醫生叮囑護士。
能在相親平臺掙錢，這是本事，而且是8小時之外的事兒，所以他也懶得管陳勇，而是和孫醫生說到，“你們這夠亂的。”
“王，王小帥。”
那人根本沒反抗，或者是在絕對實力的碾壓下根本沒機會反抗，就被扔到一邊。
“你倆要打架出去打！”
急診科那總是有殯儀店的人逡巡，偶爾和急診內外科醫生聊兩句，像蒼蠅一樣煩人。
他不光是敢，而且還不出事兒。
“陳勇有路怒症，別讓他開。”羅浩微笑。
“你他媽的敢翹我的活兒！”中式對襟男怒斥。
沈自在笑笑，上車，打火，踩離合，給油。
老破的標誌307隨着沈自在給油發出轟鳴，沈自在一下子愣住。
這特麼是標誌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