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山
明知道自己什麼也沒做,可白姬還是如同偷食糖餅被抓包的小孩似的下意識緊張起來。
不管如何,她窺探了百里的過去,甚至回憶。
原以爲解開謎團後心中會感動輕鬆一些,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正因爲知道得太多,所以內心纔會忐忑不安。
百里的視線就猶如一把火炬,輕而易舉地便將她內心深處暗藏的一切給照亮,她的所思所想,一舉一動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要沉着,要冷靜!
白姬故作淡定地挪開視線,看似自然實則十分緊張地問了一句:“怎麼不多睡一會?”
百里擡了擡眉頭,說道:“不過是閉目小歇一會而已。”
“哦……”
白姬心中有鬼,自然不敢同他對視,正猶豫要不要把頭埋在膝蓋裡假裝自己很累。
“你要不要休息?”
身邊忽然一暖,等到她回過神,百里卻已坐到身旁。
他左手撐頰,歪頭看白姬,嘴角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不不不帶這樣突然靠近的啊……
白姬的心聲於一瞬間繞了九曲十八彎,至於百里方纔說了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清!
她輕咳一聲,“你方纔說什麼?唔,風太大我聽不清……”
好舊的老梗。
百里眸子一眯,重複道:“我問你要不要休息?”
“休息?哦,不用不用!我什麼都沒做所以一點也不累!”
……她的冷靜,她的沉着呢!?
白姬繃緊麪皮,拿出自己臨危不懼的大將風範來,不要怕!
她深吸一口氣:“我的意思是說,我不累,你管你自己休息去吧,明日還要趕路。”
“當真?”
百里望着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戳向她眼窩處的淡青。
白姬瞪大眼:“你作甚?”
“阿潯你可知南方有一種齧鐵獸名爲貘,這獸軀幹是白色,四肢則爲黑色,而眼圈處亦爲黑色,遠遠一看好像被人打烏了眼般,憨態可掬。”
“有什麼話直說。”
“哦,”百里揉了揉鼻子,從善如流道:“你如今看起來就跟那貘差不多。”
白姬:“……”
她眼中露出一點鄙視來:“你莫要以爲我死得早,就沒見過大熊貓!它渾身圓滾滾,比起我來還是睚眥更像一些!”
伏在不遠處酣然入睡的睚眥:“……”
“我只是覺得你累了。”百里聲線溫柔,如同一片羽毛輕輕拂過白姬的耳畔:“於天明尚有一段時辰,別硬撐,歇一會吧。”
低頭對上她故作鎮靜卻泄露絲絲緊張的雙眸,他微笑,並不點破。
“睡吧,我就在你身邊,哪也不會走。”
騙人,你明明那樣,那樣溫柔地看着那個女人。
白姬垂眸。
睡意漸漸爬上眼簾,思緒卻無比清醒。
明明不想睡的……
哎——
她閉上眼,頭歪倒在百里靠近的肩上,他一言不發地盯着她烏黑的發旋,眼裡劃過一絲悵惘和迷惑。忽然擡眸,看向不遠處正閉目養神的巫咸。
你讓她看了什麼?
巫咸睜開眼。
回答我。
百里眸色逐漸變深,趨近於黑夜,如狂風將至正在積蓄一場暴雨。
巫咸緩緩張嘴,無聲道:
“你和她在一起,總有一天你會害了她。”
荒外的天亮得格外快,不過幾個時辰,金燦燦的日光便籠罩整片大地。
巫咸立於井邊,口中唸唸有詞。
狂風呼嘯而至,瀰漫於人四周的氣息驟然不同,以枯井爲中心,四周出現一條條緋紅色的脈絡,自那縫隙中生出無數樹枝和綠葉,它們漲勢驚人,不出片刻便形成一片小規模的樹林,將枯井以及衆人圍在其中。
樹木參天,枝葉連片。陽光透過樹蔭落在地上,斑斑駁駁。
緋紅色的光沿着地表不斷滲透進那枯井之中,使得整座井都散發出那詭異驚人的紅光來。
巫咸收回手,朝一側的白鹿少公頷首。
“傳送點現已開啓。”
“終於——”白鹿少公聲音顫抖:“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卻未察覺到她落在井口的視線,強行按捺下的恐懼無所遁形。
鹿青崖上前一步:“父親,此去兇險無比,請讓兒子來打頭陣!”
“青崖,你……”
白鹿少公眼中露出寬慰之色,話在口中反覆輾轉,最終卻點點頭,道了一聲:“自己小心。”
鹿青崖率領一小部分人先行進入井中。
“且慢——”
巫咸站了出來。
“怎麼?”白鹿少公蹙眉:“可是裡頭有什麼不對?”
巫咸搖頭,眼神卻盯着鹿青崖,緩緩道:“我與他同去。”
白鹿少公正欲質疑,又聽她說:“我知道安全的路線。”
也罷,他們人多勢衆,諒她也釀不起什麼大的風浪來,姑且先信她。他用眼神示意鹿青崖,一旦生變,切不可手下留情,一定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鹿青崖點點頭,“好吧,你跟我們一起走。”
他大步流星走向井臺,輕輕一躍,身影消失在緋紅色的光華之中,巫咸緊跟其後,二人率先通過那傳送點抵到須彌額山。
據說,曾經的須彌額山青巒疊翠,巍峨綿延,鹿青崖從來只是在族中老人的口中聽說過,卻從未真正地領略過,這傳說中的故鄉之美。
他快步向前走,愈見稀薄的緋紅色光芒提醒着,前方不遠處,便是他族人窮其一生想要回去的地方。
“不要再往前走了。”
巫咸的聲音驀地響起,如果仔細聽的話,會發現她的聲線有一絲絲的顫抖。
“怎麼?”
鹿青崖頓了一頓,卻未停下腳步。
“停下!”
嘶嘶聲響起,冰涼無骨的蛇身緩緩沿着腳踝向上盤在他後頸留下黏膩溼滑的觸感。無聲的威嚇悄無聲息地來襲,並迫使鹿青崖不得不停下來。
他蹙眉,突然有些後悔之前同意帶着巫咸一同過來。
“你朝上看——”
巫咸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鹿青崖緩緩擡起頭。
羣山峻嶺早已被夷爲平地,眼前是懸崖峭壁,怪石嶙峋,黃土堆疊,黑沉不見底的瘴氣籠罩整片大地。
“父親——”
鹿青崖的聲音陡然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鹿少公手中那枚傳聲佩上。
“瘴氣瀰漫,目不能視物。”
”吾來祛除。”
山神目不斜視地朝枯井走去,雙手撐住井臺,源源不斷的金光自掌心迸射而出傳入那井的另一端。
這一頭的鹿青崖只瞧見金光如日暉般徐徐擴散開來,如織雲布障,無形間將那暗黑色的瘴氣隔開,然後再行淨化,四周氣息逐漸趨於純淨,視野也逐漸開闊起來。
忽然他瞳孔一顫,失聲道:“山不見了!”
語落,一片譁然。
白鹿少公大驚:“這怎麼可能?!”他轉頭去看山神:“山神大人,小兒說得不會是真的吧!?”
山神平靜頷首:“不必大驚小怪,現在瘴氣皆已清除,你們都隨吾來吧。”
遠遠跟在後頭的百里忽一挑眉,眼底浮現疑慮。
是他的錯覺麼,越往裡走,竟越覺得步履艱難,恍若涉水而過,這四周的氣息竟似冰封般一片沉寂,無聲無息。
“你做了什麼?”
他追上山神的步伐。
視線卻環繞整片深陷下去的空谷掃了一圈,蹙眉,太安靜了,這裡簡直就是一片死寂。即便神山毀於一旦,此處也應該殘留下魔族的氣息,而今除卻一些浮在空中久而未散的瘴氣之外,竟空無一物……
山神睨了他一眼,卻岔開話題。
“汝可知吾爲何能憑依白姬的身體,換做別人卻不行。”
百里蹙眉,雙眸霍然一擡,眸光尖銳無比,他反詰道:“我有必要知道嗎?”
山神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汝這是在逃避。”
“我沒有。”
百里面色陰沉,“我只是不願有人故意打破她現有的平靜生活罷了。過去如何,身世如何,只要她現在過得快樂,追根溯源又有何必要?”
“哦?”山神收回眼,視線追逐着那空谷間浮動的暗影,聲音幽遠而悵然。
“若她知道自己幾世離難皆由汝一手造成,她會怎麼想?”
“我不記得山神大人您從前有這麼多管閒事,莫非當真是在地下待了這許年,一顆鐵石心腸也磨得這般柔軟?”百里含笑的聲音裡透着嘲諷,儘管是語氣熟稔如調笑,然一雙眼裡卻猶如凜冬將至鋒芒畢現,殺氣四溢。
山神失笑:“吾亦不記得歸墟邪神竟會淪落爲一介坑蒙拐騙的道士。”
“閉嘴。”
“反正吾言盡於此,汝聽不聽是汝的事。”
百里揚眉調侃:“我怎麼覺得,今日山神大人所言聽着都別有用意,不會是在交代後事吧?”
“有何不可?”
山神指縫間金光流竄,風起雲涌。他眸中映出的天一半昏暗一半光明,僅僅一瞬,這融爲一體難捨難分。
“人總要爲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贖罪。”
正如吾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故鄉,子民,只爲保留下那一絲希望。
白姬的身體忽而向後倒去,一道虛影猛地迸射而出朝半空飛去,霎時間金光籠罩整片大地,百里懷中抱着白姬,默立於一旁,緩緩眯起眼。
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
金光化作一條巨龍自空中呼嘯而過,龍爪一伸,竟在虛空中撕扯出了一道裂口。
裂口處不斷有黑氣向外四溢,又不斷被金光所淨化,逐漸地,一抹山巒的倒影出現在衆人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新晚了,小夥伴們對不住~去看學校的迎新晚會了,艾瑪,穿綠襯衫跳小蘋果的小哥真是太風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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