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錢三孃家的錢串兒捏着方小帕子左瞟瞟右瞄瞄摸進廚房裡。這錢串兒正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在前面伺候三爺屋裡剛六歲的小少爺薛君寶。因着三爺不是讀書的料子,從小便比各兄弟矮一頭,後來做生意很是賺了些錢,給家裡供了些開支讓他在家裡略略揚眉吐氣了一把。
那之後,三爺便很是看不上那些讀書人,他的小兒子薛君寶生性愚鈍了些,本就不是讀書的好料子,被三爺這心思一帶,跟前的人便越發的不教薛君寶學東西。以至本來好好的孩子,六歲了什麼都不會,只會拽着跟前的丫環要吃要喝。他跟前的人也多和他一個性子,像是錢串兒,本長得很伶俐一個孩子,跟着伺候薛君寶後,腦子沒見長,腰身到是長了三圈。成日的扭着珠圓玉潤的身子到處找吃的。
這不,一進了廚房裡,且不管她親孃在背後裡說她什麼,先找點吃的塞進肚裡再說。她翻了翻案上李小茶切的蘿蔔條,找了塊水潤白脆的塞進嘴裡,嚼得咔嚓咔嚓山響。她嫌棄地用手裡的蘿蔔條挑了挑那些粘血的蘿蔔條。
“這怎麼有紅蘿蔔啊,沾的什麼?血嘛,真噁心。”她說着,嘴也不閒咔嚓咔嚓又咬了幾口蘿蔔條。
錢三娘見她噴着滿嘴的蘿蔔渣子又被人笑話,氣得一臉青黑,“你怎麼又跑來了,三爺屋裡還能短了你吃的,盡跑到這裡來丟人現眼。”
“娘,我這不是過來看你嘛。”錢串兒委屈地嚼着蘿蔔,一雙眼睛到處找吃的。睛瞟到李小茶時兩眼彎彎一臉憨笑。“你是新來的?好小啊,分到哪房的。”
李小茶眼愣了一下,回道:“廚房。”
錢串兒嚼着蘿蔔條心心念着,“哦,廚房啊,那房的少爺是——噗!”錢串兒回過味來,一口蘿蔔全噴了出來。“廚房,好好的怎麼分到廚房來了。”
李小茶側身躲開漫天的口水蘿蔔渣子,臉色淡淡,心想着,我怎麼知道。李小茶到是躲了,錢三娘是首當其衝受難的那個,她黑着臉拍落身上的蘿蔔渣子,罵道:“你個吃貨,成天的到這裡來丟人現眼的。快滾回去,一會兒你主子又得到處找你。”
錢串兒被罵得灰頭土臉的,扁了嘴抓了把蘿蔔條跑掉了。李小茶見着自己辛苦切的蘿蔔去了大半,拿起刀想切點補上。張嬸忙攔住她,“我的娘啊,還切,晚上再吃蘿蔔他們得把我紅燒了吃掉。過來點看我炒菜吧,仔細你的手,別再把血滴在菜裡別人以爲是要開葷。”
李小茶聽話地抱着手,小心跟在張嬸身後。竈臺高了些,李小茶伸着脖子墊腳瞧着。廚房裡人看她那小模樣,沒來由地齊齊笑了。
張嬸點了一點油,倒了一大鍋青菜,用大鏟子翻炒。竈火加得極旺,那菜炒到一半就加水煮了。菜起鍋前,張嬸用筷子夾了根菜葉子遞到李小茶嘴邊,李小茶就着筷子吃到嘴裡,菜一入口,她眉頭皺了皺。
張嬸挑了挑眉,問道:“怎麼樣?”
李小茶如實答道:“鹹了。”
“鹹就對了,下面人吃的菜就是要味重些。”張嬸又抓了把菜,加了勺油單炒一小盤子,加鹽時特特把勺拿到李小茶麪前,說道,“給上面人做菜,油儘量多些,鹹鹽少半,儘量做淡口些。”
李小茶瞧了一眼鍋裡的菜,記下油鹽的分量。蒸飯也熟了,兩個僕婦將鍋裡的米飯鏟進木桶裡,剩下些鍋巴留在大鍋裡澆上雪白的米湯,燴了一小半鍋的鍋巴粥。張嬸添了一碗遞給李小茶,又指了指那盤油多鹽少,主子才能吃的青菜說道:“吃吧。”
李小茶抱着碗卻沒有動筷,她巴巴看着張嬸規矩地站着。她孃親教過她,吃飯要等長輩上桌動筷了,小孩子們才能開始吃。現在沒有飯桌只有竈臺,可讓長輩先動筷的規矩不能省了。
張嬸瞧出她的意思,給了她一個爆粟笑道:“個小娃子,規矩到不少,好了,大家都吃了,一會下面也要開飯了。”
衆人聽了三三兩兩放下手裡的活,雙手擦着圍裙圍上來吃飯。李小茶瞧着大家都動筷了,這才爬了口鍋巴粥喝到嘴裡。焦黃的米融着米湯的香,入到口裡盡比菜還吃得香。李小茶吞下飯正要伸筷子夾菜,卻發現那盤菜早叫衆人夾光了,一個僕婦正拿着盤子把菜汁到進自己碗裡。
李小茶眨了下眼,收回筷子繼續埋頭喝粥。好在粥味也不差,香得可以不用拌菜。李小茶小口吃着,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嗤笑聲,沒擡頭就見一筷青菜夾進她碗裡。李小茶看着那菜葉陷進粥裡,在湯水面上泛起一層薄薄的油花。這已是她許久沒見過的景象,雖然家裡有好吃的多會留給她,可是即使是帶油星的菜她也是許久沒吃過了。
“傻丫頭,快吃吧,還要做事。”張嬸笑着瞧着她,她臉上笑紋很深,看來比李小茶的孃親更顯老。可是那被油煙薰黃的笑臉卻格外的暖心。
“嗯。”李小茶重重應了一聲,皺了皺小鼻子,用力地趴了兩口粥。
做出晚飯,又幫着錢三娘把廚房略略清掃了一下,李小茶便算忙完了一天的工作。錢三娘在竈火裡埋了幾個紅薯,清竈膛時把紅薯刨出來分了李小茶一個。李小茶拍掉紅薯上的竈灰,抱着紅薯回到下人房。
蘭子蹲在溝邊洗衣服,李小茶過去掰了一半紅薯給她。蘭子呵呵笑着,溼手在褲腿上擦了擦就接過紅薯連皮啃着吃了。另一半紅薯李小茶遞給坐在門口縫補衣服的甘大娘。甘大娘冷冷瞟了一眼,手仍拿着針線似乎不想吃。可見着李小茶有些怯怯的模樣,便把針插在頭上,冷着臉接過紅薯,掰了大半給李小茶,自己把那小半個塞進嘴裡吃了。她翻了件不知誰的衣服,擦了手又繼續拿下頭上插着的針縫衣服。
李小茶捧着剩下小半個紅薯,坐在甘大娘身邊慢慢啃着。她嘴裡吃着兩隻眼睛烏溜溜盯着甘大娘手裡的活。待她吃得只剩下一層糊皮了,甘大娘突然停下手裡的活,轉頭對她說道:“把手洗乾淨了,我教你點針線。”
“哦,好!”李小茶忙站起來,奔到蘭子那兒就了點水洗手。又把手上的水甩乾淨了,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走到甘大娘身邊接了要補的衣服。
甘大娘見她手指上綁着布條,就着問了句,“手怎麼了?”
李小茶看了眼食指,手上的布帶子鬆開了,傷口上流出點黃水。她用布帶子沾了沾,說道,“破了個口子,不礙事的。”
甘大娘放下手裡的活,從門邊拈了點門灰撒在李小茶的傷口上,又從衣服堆裡翻了根布條給李小茶包上。甘大娘的手藝比張嬸好許多,包得格外整齊好看還在末尾打了個漂亮的小結。
李小茶覺着好玩,轉着手指左右瞧着。甘大娘翻了個白眼由着她。
甘大娘在筐裡找了卷廢線,又摸了根磨鈍了的針,一齊塞給李小茶。李小茶學不來甘大娘的絕招,只得捏着線頭對着針孔慢慢穿針,給線尾打結時李小茶學着甘大娘的樣子在手指上套了個圈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一搓,便打了個漂亮的結。可這活兒到李小茶手裡便不成樣了,她兩隻指頭捏着搓了半天,愣是沒擰出個半個結來。
“笨手笨腳的。”甘大娘撇了一眼,並沒有幫忙。
李小茶拿着線左搓右搓,腦門上都滴下汗來,那繩子皺巴巴的就是沒半個結。李小茶終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試得多了便灰心了。她拿着一雙汪汪晃盪着水光的眼睛巴巴望着甘大娘。
甘大娘卻並不吃她這套,她要緊不慢地繼續縫着手裡的衣服,咬斷繩頭又穿了根線。打結時,她慢了許多,又故意將手放到李小茶麪前,由她仔細看着。依舊是一個輕巧的動作。線頭尾處便結上了一個小結。
李小茶點了點頭,學着樣子又擰了一回。這一次總算結了個結,雖然結頭沒在線尾處,可好歹是成了一回。李小茶想要把成果給甘大娘看,甘大娘冷着臉瞧都沒瞧她一眼。只是空下來時,在筐裡翻了件又髒又破的衣服丟給她。
李小茶翻出破衣服上的口子,把破布理平了,捏着針頭左一針又一針縫得頗有模樣。兩塊破布終於讓她縫在一起了。李小茶望了一眼縫好的衣服,嘆了口氣擡頭望天。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可是周圍還是很明亮的,這樣的光線下,李小茶手上那塊縫得像狗啃的布很是奪人眼球。
蘭子正要晾衣服,提着滴水的衣服過來瞅了一眼,呵呵取笑道,“縫得真醜,抹布都比你那好看。”
李小茶也覺着縫得礙眼,翻了衣筐半天找不着剪刀。她本想直接用針把縫好的線挑了。甘大娘攔了,哼了聲,“留着,臭馬伕的衣服,就這麼着吧。“
蘭子在一旁哦了一聲,“原來是馬伕叔的衣服。”
李小茶聽這話的氣氛,很有些像是某些犯困的午後,孃親和虎子娘壓低聲音說的,後巷子裡的寡婦如何如何……李小茶沒多做注意,只是看着手上狗啃似的破衣服很有些喪氣。
“再縫。”甘大娘又扔了件給她,依舊是件破舊的男式衣裳,看樣子最近讓甘大娘補衣的男人們要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