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閔提着一套嶄新餐具進來的時候,盛朗熙正在牀上輾轉反側,她放輕腳步走過去,把紋理細膩的餐具小心的放到桌子上:“閣下,您還是胃疼的睡不着麼?”
盛朗熙衝她搖搖手坐起來,目光朝桌子上掃了一眼:“那是什麼?”
“炊事班班長給你買的餐具,說你會用的上。”
盛朗熙一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輕嘆了一口氣,頗爲惆悵。
剛想重新躺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像是被被用鉤子勾住一樣,緊緊的絞着,盛朗熙緊蹙了一下眉頭,彎了身子用手去捂住腹部。
簡閔趕忙上前查看:“閣下,又疼了是麼……”都怪自己是個烏鴉嘴,好好的提什麼胃疼,看,閣下現在真的胃疼了吧?
“您忍一下,我這就去叫隨軍的醫生。”
簡閔剛欲轉身,盛朗熙驀地抓住她的衣襟:“阿閔你過來,我跟你說句話……”
鬧着餓的人沒有把肉絲麪吃完,蘇宴看着大海碗裡被湯汁泅得軟塌塌的麪條,目瞪向蕭慕錦,這人簡直暴殄天物,此刻能在這個地方吃上一碗這樣的湯麪多不容易,竟然都不知道珍惜!
“下次別想我再給你做飯。”蘇宴冷聲冷氣的說。
“不給我做,去給那個姓盛的去做是吧?”蕭慕錦酸溜溜的說。
蘇宴拉下來臉,整個人變得嚴肅無比:“你再這樣,我真的要翻臉了哈!”
蕭慕錦吸了吸鼻子,沒有再說話。
忽地簾子一挑,一個小士兵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蘇醫生我們班上有個兄弟突然胃疼難忍,你快去看看吧!”
地震發生後,當地衛生局十分害怕地表水被污染,造成不必要的人員傷害,所以一聽到腸胃疾病,他們都會特別重視。
總覺得自己無用武之地的蘇宴,在得知有人身體不舒服後,臉上劃過一絲“老子終於派上用場”的興奮。
她從牆上取下急救箱,往裡面裝了一些急救喂藥,跟着小士兵急匆匆的向外走:“走走走,快帶我去!”
蕭慕錦在帳篷門簾處攔住了蘇宴的路,壓低聲音說:“別什麼病都往身上攬,萬一感染就不好了。”
蘇宴擡頭看着蕭慕錦,眼中有溫軟之色,她衝他笑笑:“知道了!”
蘇宴以爲士兵跟他們一樣住在大棚裡,到了地方纔發現是一棟白色小樓,小樓很陳舊,是S市爲數不多沒有被地震中倒下的建築。
“這個時候還敢住樓房,找死麼?”蘇宴在心裡嘀咕。
事實證明住在裡面的人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愚蠢,她能想到的,別人也都想到了,病人的住所在一樓,大門口左拐第一個門。
蘇宴站在深紅色的木質門前,等着小士兵推開門帶她進去的時候,小士兵突然頓步不前了,他撓撓頭,神色有些不自然:“病人就在裡面,蘇醫生自己進去吧!”
沒等蘇宴問清楚狀況,小士兵就一溜煙的跑了。
蘇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跑那麼快乾什麼,住在裡面的人難道除了胃病還有其他駭人的不治之症?
遲疑一下,擡臂彎了手指有節奏的在房門上敲了三下,裡面稍許沉默後,傳來乾癟澀啞的一聲,進來。
從醫多年,蘇宴憑着經驗從聲音中辨別出此人一定在忍着疼痛,不然聲音不會這麼扭曲,她不敢再耽擱,握着銀白色的手柄輕輕一擰,推門進去。
房間是個小單間,意外的乾淨整潔,牀邊桌子上的花瓶裡插着一束黃色雛菊,淡藍色的窗簾被挽成一個好看的結,溫吞吞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撒在那把靜默的黃色小花上。
房間靠牆的位置放着一張單人牀,牀上躺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穿着乾淨的睡衣,佝僂着身體面朝裡躺着。
蘇宴把急救箱放在桌上,在牀邊坐下,拍拍牀上男人的肩膀,柔聲問:“很疼麼?”
男人略一遲疑,嗯了一聲。
蘇宴又拍拍男人的肩膀:“轉過來,我給你做個檢查!”
她等了半天卻不見男人動彈,以爲男人疼的連身體也不敢轉動,伸手剛想幫着男人完成轉身這個動作,只聽男人冷冷的聲音傳來:“我不要你檢查,你走!”
蘇宴呆愣了一下,這聲音……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門口的位置放着一個衣架,衣架上掛着幾件衣服,定睛一看,心下徹底瞭然。
這裡原來是盛朗熙的房間。
蘇宴現在有點明白過來剛纔那個小士兵爲啥不跟着進來了,她看了牀上的病號一眼,站起身,也不知道誰的主意,災區的醫生那麼多,怎麼就找她來給盛朗熙看病?
提起急救箱,轉身朝着門口走。
剛走幾步,還是不忍心,轉身,重新走過來:“既然我來都來了,你就讓我檢查一下吧,生氣是小,身體是大,災區裡那麼多人還都等着你坐鎮指揮呢!”
不知道是蘇宴的話感染了盛朗熙,還是他實在忍不了胃部的病痛,揹着身子堅持了幾秒後,緩緩的轉過身子,躺平。
蘇宴再次坐到牀邊發現盛朗熙出了一頭的汗,他的脾性她是瞭解的,流血不流淚,身體再疼,嘴上也不會喊一句疼。
憋出一頭的汗,那該疼的何種程度?
蘇宴掀開盛朗熙身上寬鬆的睡衣,溫暖的手逐一按着胃部的各個位置:“這裡疼不疼……這裡呢……這裡疼不……”
檢查完,她從急救箱拿出兩片白色的藥片,讓盛朗熙就着水喝了。
“初步診斷是胃炎,有沒有胃穿孔得到醫院進行進一步檢查。”她拿出一個藥遞過去:“知道你現在絕不可能乖乖回醫院進行治療,這裡有一盒藥能暫時緩解一下你的疼痛,一天兩片飯前吃,你休息一會兒就起來吃點東西,長時間的空腹對胃不好。”
蘇宴把做爲一個醫生該說的話都說了,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她看了一眼靠着牀頭躺着,閉着眼睛的盛朗熙:“你休息吧,我走了!”
站起來剛想去拿桌子上的急救箱,手腕卻被人驀地緊緊的握住:“不要走!”盛朗熙說。
蘇宴呆愣了一下,目光順着盛朗熙的手看向他抓住的位置,愕然之後是疏離的冷漠:“除了胃疼,難道你的腦子也不正常了?”
黑漆漆的眼睛如被驚擾的蝴蝶一樣撲閃了幾下,慢慢的睜開,他看着她,像是凝視着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蘇宴,我後悔了!”他說。
我後悔了,不該自以爲當然跟你離婚,不該在你滿腔熱血要與我並肩抗戰的時候把你推來,以爲我都是爲你考慮,其實不然,我不是你,怎麼知道什麼纔是最想要的,怎麼知道一份用傷痛換來的安逸到底適不適合你?
所以,我後悔了,悔不當初。
蘇宴用截然不同的目光盯看他一會兒,把手腕一點一點的從他掌心抽離,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冷漠:“盛朗熙你覺得這有意思麼?”
盛朗熙悵然的搖搖頭:“我也不想這樣。”
他又欲伸手去抓蘇宴,被蘇宴冷冷的呵斥:“你現在是有家室的男人,跟除了妻子意外的女人牽扯不清就是對感情不忠,盛朗熙,別讓我看不起你!”
盛朗熙的指尖微顫了一下,手臂慢慢頹然垂落,他被胃病折磨扭曲的臉龐變得無比蒼白,黑漆漆的眼睛裡有一種情緒在一點點的消亡,陷入沉寂。
過了半晌,他自嘲的一笑,朝蘇宴揮揮手,低沉的說:“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你可以走了。”
蘇宴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拎起桌上的急救箱,打開門,就在這時,只聽盛朗熙又說:“你想再結婚我不攔着你,但是你跟那個姓蕭的不合適。”
蘇宴冷冷的回覆一句:“我跟他合不合適都跟你沒關係。”然後跨出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沒多久,只聽砰的一聲悶響,桌上的一個玻璃杯被盛朗熙揮手打落在地上,杯子粉身碎骨,裡面的半杯溫水覆水難收。
身後像是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蘇宴似的,她急匆匆的跑出小樓。
跑出小樓,她仍感覺自己心臟跳的厲害,擡起手臂看盛朗熙剛纔抓過的地方,那個手腕像是被點着一樣,燙的厲害。
連續深呼吸了幾下,走出小樓老遠之後,蘇宴有回頭看了一眼那棟小樓,低低的罵了一句:“真是有病!”緊了一下快要滑落的急救箱肩帶,轉身朝着行醫的帳篷大步走去。
藏在小樓拐角處的簡閔直到蘇宴的身影消失不見,她才現身出來。
她拎着一個保溫盒回到盛朗熙的房間,保溫盒放到桌上,目光看向盛朗熙:“閣下,您都跟蘇宴說清楚了麼?”
“說清楚什麼?”
“你跟易珂並沒有真的登記,你跟她之間只是一份協議……”
不等簡閔把話說完,盛朗熙蹙眉搶白道:“我爲什麼要跟她說這些,她是我什麼人?”
簡閔疑惑的看着盛朗熙,半個小時前還拉着她說要跟蘇宴好好談一談,把他們之間的誤會都解開,並且信誓旦旦蘇宴一定會重新回到他身邊的人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暴躁,好像誰觸了他的逆鱗似的?
簡閔欲要問清楚,目光不經意的掃向地面的玻璃碎片,把想說的話嚥下去,默默的從走廊拿了一把掃帚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乾淨。
盛朗熙一般不輕易發脾氣,一旦發脾氣就是很生氣,簡閔不知道盛朗熙跟蘇宴之間發生了什麼,讓他這麼生氣,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情,蘇宴之於盛朗熙是不同於任何人的存在!
簡閔沉默數秒,緩緩的開口:“閣下,真的就非蘇宴不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