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下半夜她沒有再做夢,難得一覺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他們要從市區去之前的小鎮,車程大概一個小時。
安言第二天精神好了一些,只是臉上沒有血色。
這個季節,天空跟街頭的建築都呈現一陣破敗的灰色,空氣陰冷,從口中呼出的氣體像遠山之間繚繞的霧氣,帶着朦朧蒼茫的感覺。
空氣的確冷,而蕭景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輛車,待會兒要用這輛車載她去之前住的那個小鎮,那裡有他買的別墅。
有人將行李搬到他們車的後備箱裡,蕭景就牽着她的手,用法語跟那侍者交流,隨後很是寵溺地看着安言。
安言回以一笑,跟隨着蕭景坐到車子裡。
逐漸接近郊區,景色更加地令人震撼,只因,冬季的普羅旺斯沒有印象中的經典景象,沒有濃郁的紫色和綠色卻而代之的是目光所及的深深淺淺的暖黃色,荒蕪、蒼涼。
但是花田裡枯萎的花草依舊排列整齊,讓人彷彿能夠從現在的蕭條看到夏秋季節的盛況。
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安言的心境難免會有變化,她微微皺着眉頭巴拉着車窗望着外面,蕭景側頭提醒她將窗戶關上,安言沒動,任由冷風肆意地吹着她的臉,嘴邊揚起淡笑,“我想感受一下法國的風和溫城的有什麼不一樣。”
男人微微放慢了車速,看着她,“那哪裡不一樣?”
安言攏了攏被風吹的凌亂的長髮,用圍巾將自己的臉給包在裡面,隨即輕聲道,“大概是我的錯覺,並沒有哪裡特別不一樣,但這應該是來自大西洋的風,而不是西伯利亞的風。”
西伯利亞的冷空氣不是更加的冷麼?
蕭景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腦袋,“不管是從哪裡吹過來的風,安言,你應該將窗戶給關上了,不然的話,很容易感冒。”
她體質不好,自然經不起這樣的風吹,她聳聳肩,將車窗升起來。
普羅旺斯的冬季雖然不想夏秋季節那樣花紅柳綠,到處都是炫目的紫色。
但它的冬天不是隻有枯葉的暖黃和深棕,仍然有深淺不一的綠,只是因爲天氣,這時的綠意蒙上了一層清冷的感覺。
他們的房子周圍種滿了許多種樹,其中有好幾種都掉光了樹葉,只剩下枝幹,有些是黑色、有些是白色、有些樹幹還有些綠葉纏繞,樹枝卻已禿。
看起來荒涼,可是這些樹自成一體卻早就了別樣的風景。
安言下了車就靜靜地仰頭望着,這樣寂靜的蕭條荒涼讓她不期然地想起了電影裡西方女巫的手,枯瘦如柴,乾乾的,瘦瘦的,還有修長的指甲,跟這些樹有些像。
這裡的房子不太緊密,因爲不算處在小鎮的中心地帶,而算是在邊緣的位置。
擡頭便是灰白的天空,低頭是帶着歲月紋路的石板路,上面鐫刻着時光的痕跡,歲月的長河將它們分裂成一塊一塊。
蕭景提着兩個箱子,沒有辦法牽着她,只能走到她身邊,俯身在她臉上蹭了蹭,安言臉蛋細膩,因爲他的動作感覺到有些不適,隨即側頭望着他,卻見他臉上掛着淡笑,安言垂眸,有些不滿,“你今天是不是忘記了刮鬍子,刺刺的。”
末了,她又擡頭看了他一眼,視線範圍縮小,落在男人線條冷硬的下頜處,“而且看起來邋里邋遢的。”
蕭景笑,鬆開拉着行李箱拉桿的手,將她摟在懷中,刻意自己的下巴往她臉上湊,一邊很邪惡地說,“這樣很好玩,也不叫邋遢,看起來應該很性感。”
安言腦中滑過西方男人的臉,尤其是蓄着鬍子的那種,除非是顏值逆天,否則她都覺得其實留着鬍子的男人並不是多麼好看。
她一邊伸手推他,一邊臉往旁邊躲,“你別弄我,我現在很累。”
他們是從酒店吃了中午飯過來的,而安言今早醒來的晚,按照道理來講,是睡飽了的,頂多在車上時候顛簸了點,可車程不是太長,應該還可能接受,不至於會太累。
他沒鬆手,下顎在她側臉上狠狠蹭了幾下,而後喉嚨地蔓延出笑意,“不累,晚上要吃什麼,待會兒我們去鎮上買。”
蕭景沒再鬧她了,而是推着行李箱跟她一起往屋子大門走去,別墅照樣被鐵藝柵欄圍了一個小院子出來,屋前屋後都種着樹,落光了葉子,只剩下寂寞的枯枝。
偌大的房子,推門進去並沒有意料之中的鋪天蓋的灰塵氣息,而是清新清冽的味道。
安言自然知道這裡肯定被人事先打掃過,只是他們來法國是臨時決定的吧……她看着身側的男人,咳了咳,“蕭景,你是早有預謀嗎?不然怎麼會這麼快打掃乾淨?”
應該不可能是早有預謀,結婚是她提出來的。
而且他是被陸若水事件刺激到了才決定立馬就要拉着她來法國,當然,就算他不考慮立馬出國,安言也是要考慮的。
國外雖然不方便,可是某些事情做起來比在溫城方便很多。
他將行李箱放到一邊,看着她,“兵貴神速,知道嗎。”
兵貴神速。
房子很大,很多房間都用不上,兩個人的房間在二樓向陽的那個地方,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蒼茫廣闊的天空。
安言等他放好行李箱回到臥室,靜靜地轉身朝他看去,隨後招了招手,“你過來。”
女人安安靜靜的樣子,讓他瞬間心裡像是有蜜糖化開了一樣,不,應該說,就算是砒霜也如同蜜糖一般。
而且,她指尖動作完全沒有一點扭捏,很是自然。
他走到她身邊,順着女人手指的方向朝落地窗外看去,高高的樹,樹枝像是無數身上天去的觸手,看起來頗有些壯觀。
安言臉色平靜,指着樹上某處,“你看,那裡好像有烏鴉,黑色的。”
他的臉色比她更加平靜,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隨後輕聲開口,“傻得,烏鴉當然是黑色的。”
那光禿禿已經沒了葉子的樹上,不僅僅站着一隻烏鴉,它還在叫,但叫聲聽不太真切。
安言嘆了口氣,將頭埋進他的胸口中,悶悶地開口,“烏鴉不是什麼吉祥的東西,你說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蕭景將她圈在懷中,看着她平靜的臉色,低頭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以爲她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對她安撫着,“這些都是迷信,哪裡有這麼邪乎,不過就是一個動物而已。”
“不是說,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嗎?”
空氣有一瞬的寂靜。
男人手指扳過她的腰身,讓她的脊背抵着身後的落地窗,一隻手撐着她耳邊的窗戶,另外一隻手輕輕捏着她的耳朵,看着她的眼睛娓娓道來,“德國有句俗諺,說是一隻烏鴉不會啄掉另一隻烏鴉的眼睛。一隻馴養了的烏鴉,非但不會啄它的同類,更不會想到去碰你的眼睛。需要提防的永遠是人。”
他突然低頭親吻了下安言的脣,不過輕輕地淺啄了下,很快就離開,溼熱的脣貼着她的耳朵,“安言,誠實的烏鴉比虛假的喜鵲好。”
誠實的烏鴉比虛假的喜鵲好。
蕭景的眼睛深處帶着深深的探究,像是一灘汪洋的水,幽深寂靜。
安言咳了咳,伸手將他推開,“好吧,是我偏見了。”
本來從來都是人類給這一類的動物定義什麼就是什麼,關於吉利,關於不祥,沒有個準數。
如果早在千百年前,人們給這些事物定的“規矩”改變一下,那麼,現在我們眼中的是非黑白很可能就會被顛倒。
她垂下眸,看着他的衣衫布料,嘆氣,“我累了,先睡一覺。”
蕭景自然放她去睡覺。
她去睡覺他自然不去,本來上午就陪她在酒店裡睡的多了,肯定也不困。
而他們是臨時決定出國的,工作上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完全地撇下來,所以說他去書房工作,處理事情。
傍晚時分,冬日的夕陽逐漸落下。
安言自二十分鐘前醒來,一開始,再度不清楚自己身處何地,躺在牀上緩和了很久,她才掀開被子下牀。
在落地窗前站了一會兒,那隻烏鴉竟然還站在那樹枝上,只是沒有再叫了,可能是……叫累了?
想起睡前蕭景說的話,她失笑,不過就是一種動物,不應該被賦予任何意義的。
想到過幾天在愛爾蘭的日子……安言失神,蕭景會怎樣呢?
估計會再度發瘋。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她病的已經很嚴重了,繼續待在他身邊估計會死的。
這種心理上的問題,她自己心裡清楚,可是完全找不到任何消解的辦法。
堵在心裡的某些東西,就像是一道鴻溝,她目前根本就跨不過去。
今天是一月十六號,他們來法國的第二天。
安言在心裡算了算,霍景衍離開溫城的時間大概在十天之後,或許等不到十天,她現在不指望霍景衍了,只能自己想辦法。
因爲就算她跟着霍景衍一起離開了……那其實不是離開,那只是暫時去了另外一個地方,蕭景很快就會找過來的。
身處國外,這個地方只有他們兩人,安言能夠感受到蕭景的在乎,事無鉅細,她也可以對他好一點。
畢竟再不過不久,就要離開了。
書上說,遇見真愛的概率是三十萬分之一,即便她跟蕭景一路走來,的確艱辛坎坷,但那個人始終是他。
所以說,找到真愛是真的很不容易,不管結果怎樣,至少以後想起當初的自己,她不會後悔。
大不了,以後的人生就在回憶裡度過吧。
而現在,能愛一場就愛一場,正好他愛她,正好他很寵她,殺人放火的那種寵。
進廚房泡了一杯花茶,安言端着上樓,輕手輕腳地推開書房的門,蕭景正目不轉睛地盯着筆記本,眼角的餘光瞟到安言,當即擡頭朝她一笑。
細細的笑容,眼角似乎都起了皺紋。
她把茶放在桌上,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手指探上他的臉,低低地說,“蕭景,你好像都有皺紋了。”
蕭景把安言摟在懷中,下巴摩擦着安言的發頂,舒服滿足的嗓音傳來,“我是不是老了?”
安言靠在蕭景的懷裡,看着桌上沒有關機的筆記本,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各種顏色的曲線,“你已經三十二歲了你知道嗎?”
“是嗎?”蕭景抱着她,不在意地問道。
她把茶遞到他嘴邊,蕭景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幾口,然後溢滿茶香的嘴脣直接附上安言的脣,頓時茶香肆溢。
“臥室外面的那隻烏鴉還在。”
“嗯。”
“但它沒有在叫了。”
“嗯。”
安言還沒開始生氣,蕭景開口笑了笑,“真的這麼在意它?那我待會兒去將它趕走,嗯?”
安言揪着他細軟的針織毛衫,慢慢開口,“還是算了,不過就是一隻動物,犯不着跟它計較,你說呢?”
頭頂的人慢慢地摩擦着她的頭髮,沒有要停的意思,可是依舊回答了她的問題,“嗯。”
“只是,它長的有些難看,我看着心裡有些不舒服。”
蕭景扳着安言的肩膀,眼裡閃過十分寵溺的光芒,輕聲開口道,“你說白了你就是顏控,它不過是黑了點,我記得古代傳機密文件的海東青也是純色的,”
頓了頓,蕭景繼續不疾不徐地摸着她的長髮,愛不釋手,“你睡一覺,精神好點了,好像心情也好點了,我很滿意。”
說完,低頭親了她一下。
安言趴回他的懷裡,看着窗臺上的綠色盆栽,悠悠出口,“嗯,心情的確好了不少,”忽然她又沉沉地笑,“不過我想我應該感謝站在屋子外面的那隻黑烏鴉,它讓我心情變好的。”
氣氛有些微妙,空氣突然沉默了下來,安言擡頭望去,蕭景猛地捉住安言的脣,然後低聲呢喃,“那你應該感謝我。”
畢竟在她想不通某些事情的時候,是他將她說通的。
“唔……蕭景。”
蕭景吻得很深,也很溫柔,當他修長的手指附上安言的美好,安言驀地驚醒,迷茫地美眸沒有焦距,卻又像是瞪着他的。
“現在是白天……蕭……”
“乖,安言,我會輕輕的。不要怕我。”說話間蕭景已經把安言抱起,然後朝臥室走去,風速一樣打開門把安言放在柔軟的牀上,然後俯身吻住她的脣。
他撕扯着安言的衣服,安言在他身下焦躁不安,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惹人憐惜,蕭景溫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淚水,在她耳邊呢喃,“安言,不要排斥我,我愛你。”
安言閉着眼睛,雙手抱着緊緊攥着深色牀單,察覺到身上的衣服已經所剩無幾,她怔怔地睜開眼睛看着上方的男人——
他眼中像是有星辰一樣,亮亮的。
她想,從書房到臥室的這段距離,就是他的這雙眼睛,將她迷惑了。
以至於,下一瞬,她主動伸出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自己的脣湊了上去。
當兩人終於坦誠相見的時候蕭景額頭已經佈滿汗水,不時地往下滴落,砸在安言身上,他凝望着安言白淨的小臉,再次細細地吻她,從眼睛到脣,溫柔地吻着脖子上的戒指,再到鎖骨,像是對待珍寶一樣。
只是過了一會兒,安言開始伸手推着他熾熱的胸膛,嗓音有些快地說,“哎呀,那隻烏鴉還在呢,就在臥室落地窗的外面,你沒關窗簾……”
女人尖尖細細的嗓音低低婉轉地在身邊響起,一邊不停地閃躲着他的吻。
“你要麼現在去將那隻鳥給趕走,要麼將窗簾關上,不能被它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