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花皙蔻必須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偷到王座上的黑曜石,並取出自己的脊骨。
好在,白家家主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最後一個陣法佈置實在是兇險,放陣眼之地,別說是他沒法去,就算是他爹活着也去不了,所以,白家家主從一開始就告訴了花皙蔻拿到這兩樣東西后應該做的事。
花皙蔻問他:“活死人的脊樑骨……那活死人還活着成嗎?”
“成啊,活着是生祭,威力要大些,但哪個活人願意以命殉道,所以我們一般用死人骨頭。”
花皙蔻活到現在,什麼場面沒見過?因此,她聽在耳朵裡,並不當一回事。
人啊,年紀越大,心腸越硬。
她老了,心腸也硬了起來。
當然,她從年輕的時候就是個硬心腸,這種硬心腸不光對別人,也對自己。
她選擇直接身殉。
所以,她只需要去找到黑曜石即可。
她鑽進宮殿,遍遍坐於王座上的人今日卻不在。
她走近,伸手去探椅背上的黑曜石。
卻在轉瞬被黑曜石吸了進去。
她頗有閒心的想:這是要被關在黑曜石裡?
她作爲一個老年人,難免很難對很多東西難以提起興趣。
她疲憊的看着他,孱弱的身體讓她連站立都覺困難,然而,她並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弱勢,她疲倦的靠在宮殿的柱子上,揉了揉眉間。
她問:“你將我帶到這裡,到底想問我說什麼?”
“楚歌和浮白在哪裡?”
“死了。”她冷硬的回答,回答的內容一如當年,不留半點兒溫情,她說,“當年我不是把他們屍體丟到你面前了嗎?”
“生死簿上沒有他們的名字。”
花皙蔻聽說過生死簿的大名,自然知道生死簿上留下萬物壽命與過往,她心中不由暗暗唾棄自己大意,那時候只想到怎麼叫他死心,好將兩個孩子給逐雲仙子轉化成凡人,總好過成爲實力強大的鬼修後魂飛魄散,或是早早離開人世。
她卻忘了,元慎君既然爲鬼界鬼王,那麼必定能夠看見生死簿,自然早早的明白自己當初說的話是騙他,若非是因爲他被結界束縛住了,怕是早早的就來找她興師問罪了。
她明知道這一點,卻死鴨子嘴硬道:“你想多了,他們的確是死了:”
說罷,她勾脣笑道:“如果,你不確定,我可以讓你再看看那一幕。”
“你!”須臾間,他全身陰氣大作,撲向花皙蔻,花皙蔻這些年來僅靠一顆丹藥維持生命,至今,丹藥越發沒用,她竟躲閃不能。
元慎君的手距她只有咫尺之間便停住了。
他將手收回,問她:“你敢發誓,你平生沒說過一句謊話。”
花皙蔻並不上當,她自在道:“我平生說過謊,所以,我不敢發誓。”
她的嘴硬,他心裡是知道的。
於是,他只問她:“你我夫妻五載,也有過琴瑟和諧,你對我有沒有一瞬間是真的。”
她沉默着,而後固執搖頭。
沒有,從未有過。
“我從未有過半點兒喜歡,從始至終都是爲了自己。”
“他眉間兩抹紫痕包裹一點兒嫣紅,已然入魔。”
他默然不語。
他在二十年中只糾結彈指一揮的這五年,心心念念,無法遺忘。
他有千百種方法告訴自己不去介懷,說出事實後在去欺騙自己。
自欺欺人,終究不是他的個性。
也許,一開始,他與她之間便是錯的,他再心動也抵不過他一個冷漠的表情。
那時,他見着她便心喜,竟忘了看一看她眼中是否有情義,如果他不是被巨大的喜悅衝昏頭腦的話,他一定會看見你眼中的恨意,說到底,他對她太自信了。
他自信的以爲,他對她那麼好,就算是塊兒冰,也該捂化了。
可他忘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若是冰塊還有融化,可她是綿延百里不絕雪的冰山,千年萬年,滄海桑田,永不可能被融化。
他的手指終究伸了過來,彷彿下一刻就要捏碎她的心臟。
可是,她哪裡還有第二顆心臟讓他捏碎呢?
她退後一步,取出九尾鞭,揮手間打破了幻境,她捏碎傳送符,傳送出了鬼王宮殿。
她在一個曠野上跪了下來,她的面容迅速蒼老,她全身上下不斷滲出血,彷彿下一刻她身上的血就要流盡,她臉上的皮就像被過度撐後的東西,於一瞬間癟了下來,皺紋橫生。
她的樣子很老很老,活像個上百歲的老人。
這就是她當年記憶恢復爲鬱婕後所使用丹藥帶來的後遺症。
這藥擁有極強的藥性,可以她保持年輕的容貌,而隨着丹藥藥性的不斷減弱,她會逐漸恢復自己原來的歲數,甚至會越發蒼老。
她這後面二十年來經歷了多少艱難歷險,多少次九死一生,這藥的藥性被不斷催發,這藥能讓她堅持到今天也是極不容易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手的血,那耷拉下來的臉無不在證實着,她已經蒼老得很了,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她不是鬼族,她只是一個人,還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她能活這麼久,已經夠了。
活那麼久,久到讓她忘了,她活這麼久做什麼,細想下來,大概是她還想再見他一面。
不論以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面目,只要能見他一面就好。
她科科科的笑着,咳出血來,粘稠而腥臭,烏黑的一灘,彷彿連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要咳出來。
她伸手捂住嘴,那血積成一灘,她頹然的躺在地上,嘴角的血不斷溢出。
她閉上眼,彷彿死去,她恍恍惚惚的想,其實她平白的找了那麼多借口,不過是想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罷了。
是的,別的她都不奢求,只求再見他一面。
可是就這麼一個心願,卻不能對他人提起。
因爲她與他立場不同。
她是降妖除魔的天師,他是統御萬鬼的鬼王,他們之間本就絕無再繼續的可能。
她啊,真的是好想他。
正如她不知道元慎君惦記了她好多年。
外人,乃至元慎君都不知道,她也想了他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