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三月二十五,第二天便是各國聚會之日。
宴會地點設在中州城內安平王的一座行宮。安平王也是一個極爲謹慎之人,像這種涉及各國利益的盛會如若設在他的王宮裡,自然怕萬一出現什麼麻煩不好收場。他雖然爲這些人提供了場地和儘可能的排除安全隱患,爲衆人起到一個監督作用,但他不是神,只是個人而已,自然怕是不能面面俱到的地方。若因此惹來禍患殃及內宮,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竹林小院內,昨晚一夜春雨,將天空洗得碧藍,屋外所有的竹子洗刷得更爲鬱鬱蔥蔥,空氣份外清新。石梅從廚房裡出來,看着盤坐在石頭上的少年呆呆地抱膝望着遠處,不由得撇了下嘴,叫道:“鳳陵歌,你們大傢伙住在這裡,都別隻光吃不做。快點過來,幫我在竈堂裡塞柴火,都快忙死了。”
鳳陵歌一動不動,石梅不耐煩的又叫了一聲,他才放下腿,呆滯的轉過頭來,冷冷道:“幹什麼?”
石梅眉毛都快燒起火來,叫了半天,他居然什麼都沒聽到?這拽拽的傢伙站起來逼她還高,憑什麼要她伺候他?還以爲他是當初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爺?也不瞧瞧他現在落魄的模樣,比街上要飯的好不了多少。
她怒氣衝衝地從廚房裡拿起一個鍋鏟就朝鳳陵歌頭上拍去,“叫你做事,就給我裝聾作啞,看我不把你個死木魚腦殼敲成個活得。”
鳳陵歌頭上被敲得砰地一聲響,他卻似毫無知覺般,看了活蹦亂跳的石梅一眼,便直直的往廚房裡走去了。
石梅被他沒有溫度的眼神掃得渾身一個激靈,差點就要打寒顫了,轉面又跺腳暗罵道:呸!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少在她面前裝爺!
說他落難,當真是非常落難,她這一世還沒看到過比他更倒黴的太子。
就在那天晚上從驛館裡將步驚豔救出來回竹林小院的路上,月黑風高,剛掠過高高的城牆,就見到三個身影在前面鬼鬼祟祟地走來走去,還不時在低聲商量着什麼。和步玉幾人剛經過一場搏命的拼殺,此時就如驚弓之鳥,稍有異常,自然會猛然襲擊上去。
只是等司徒方捏着對方脖子的時候,才聽到個人哭了起來,一旁的步驚豔當即叫停,燃了火摺子一看,才知道三人居然都是熟人——盧太妃,趙湘蘭和跟個叫花子一樣地鳳陵歌。
把他們帶進竹林小院,聽趙湘蘭一說,才知道,大夏國內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皇上和晉王兩夫婦帶人上路沒兩日,京都的禁衛軍統領就被人殺死在家中,皇上走後,皇太后更是極力霸權,先不去追究是誰殺了人,居然當即就着手將柳家的人提拔上來,說是爲了安定,叫熟悉禁衛軍的柳氏子弟擔任,更能協調好內部矛盾。
此後,京都中更是變得風聲鶴唳,四處都蔓延着令人緊張的無形硝煙。皇宮妃嬪莫名死去,中正的官員們亦是稱病不上朝,垂簾聽政的皇后根本就拿他們無法。就在三月初五的早上,所有官員忽然到齊,以祖上訓示,手裡沒有北圖的皇子不能繼續皇位爲由,驀然就對皇宮裡的孤兒寡母進行逼宮。當時場面一片混亂,皇后幸得皇上離去前面授機宜,首先就讓趙湘蘭帶着鳳陵歌進了密道,後來叫衆多心腹帶着他們直往趙國方向奔去。
可是很不幸,儘管他們亡命般奔逃,一路上還是遇上無數次追殺,一次比一次兇險,在出京都還只有兩百多里路地時候,身邊就只剩下一個帶着重傷趕馬車的車伕。
也算他們兩人福大命大,就在車伕也倒下去之際,盧太妃帶着一衆人神奇的出現在他們面前。盧太妃救下他們後,並不一味的主張往趙國,眼裡恨意燃燒,說必須要趕在大會之時見到她的兒子鳳遠兮!
等到了中州城外,他們就只剩下三人,一些護衛自然全部被追兵所殺,最後的一段路程,還是鳳陵歌充當車伕,奮力將馬車趕到了城外。但三人幾乎已經山窮水盡,又飢又累,站都站不穩,就差昏倒過去,畢竟都是養尊處優的人,何曾受過如此折騰?
“藥有沒有熬好?”
步驚豔從西廂房出來,打斷了石梅的思緒。石梅不高興的撅嘴,“小姐,我只有一雙手臂兩條腿,每天要伺候那三個祖宗,哪有時間熬藥?藥再等一會吧。”
說完,又小聲嘀咕道:“真不明白,在王府的時候那個老巫婆那麼壞,小姐爲什麼還要救她給她熬藥?她吃虧總吃不怕嗎?”
正要走的步驚豔隱約聽到一點,回頭白她一眼,笑罵道:“我做事自有原因,用得着你教訓麼?”
就在這時,她忽然聞道一股焦糊味,然後就看到滾滾濃煙從廚房裡頭涌出來,一下子就把整棟房子包圍了,陣勢甚爲驚人。石梅嚇得大跳:“啊呀,那個小兔崽子居然敢燒我的廚房,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結果,廚房在呼救聲中還是成了火的世界,黑的煙,紅的火,不一會就把煮飯做菜的地方燒成了一個焦黑的光架子,一陣微風吹過,便轟然倒塌,激起一陣青黑的菸灰。
所幸廚房與正屋相隔有段距離,不然幾個人可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石梅指着鳳陵歌的眉心怒聲大罵,一會說他是掃把星,等會又說他故意偷懶,一把火一燒,就一了百了了。鳳陵歌抿緊了嘴,好歹是沒有出聲,任她罵了個痛快。
直到步驚豔安置好了盧太妃,纔出來將她制止住。
“陵歌,別生氣,她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嘴裡在罵,心裡卻軟得很,過一會她就沒事了。”
步驚豔拍他的肩,給他一個安慰的笑。這次碰巧能救下他,就好像應了鳳炫上次對她提的要求般,居然叫他一語成箴一個作爲帝王的人,預測事情似乎比算命的還準。既然她曾經答應了鳳炫要好好照顧他的兒子,自然就不能失信。能做多少,就算多少吧,聽天由命。
鳳陵歌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頭,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初見時不屑於任何人的少年,突經大變,此時如換了個人般,低頭順目,沉默寡言,想事受的打擊不小。
“知道,沒人怪你,別往心裡去。”步驚豔對他稍事安慰,便走了。
廚房被燒,這一大家子人總不能不吃飯吧?所以還有很多事要做。在步玉沒回來的時候,誰敢走出竹林去找死?那日步玉與沈拓一斗後,回來就說他贏了,再見到沈拓,可以放心大膽的在他面前走來走去,他都不敢找她的麻煩。步驚豔半信半疑,要他說出原委,卻吱吱嗚嗚敷衍了事。此後,步玉又每天神神秘秘的早出晚歸,沒事還把司徒方都帶走了,問他也不說,不知他在忙什麼東東。
回到火場,總算鍋碗瓢勺還沒燒壞,用水洗洗,還可以當飲具用。
石梅和步驚豔忙得手腳打顫,卻再也不敢喊人幫忙。趙湘蘭已經有了身孕,自己照顧自己就不錯了,沒指望她做事,而盧太妃一路顛簸,已是一身病痛,是個還需要人照顧的病號,更不能叫她。鳳陵歌既然連廚房都燒了,若喊他做事,還真擔心他連其他的屋子一起燒了纔會甘休。
好不容易在露天裡勉強做了一頓飯,坐下來吃飯的時候,盧太妃敲着碗邊大聲問道:“進入宴會的請柬有沒有弄好,明天就是二十六了,如果不成耽誤了我的正事,我就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盧太妃雖然此時身上沒有華衣盛服,沒有穿金戴銀,甚至還滿臉病態,說話的口氣依然是居高臨下,帶着命令的口吻,好像所有人都當該爲她無償服務一般。
石梅可不依了,現在不是王府,老太婆憑什麼給她拿架子,小心她一腳把她飛出去。她眼一瞪,就要發話,不料步驚豔一腳踩在她腳背上,對着盧太妃賠笑道:“太妃娘娘放心,說能讓您進去就一定能進去,絕不會耽誤您的正事。”
盧太妃重重哼了一聲,“有把握就好,你有空把你的丫頭好好管管,以爲我們在這裡吃佔了很大便宜麼?粗茶淡飯,形同嚼蠟,一點味道都沒有,我們吃是給你們面子,不然接我都不來。”
正在吃飯的趙湘蘭都被她的厚顏無恥羞得紅了臉,以前還覺得這位太妃通情達理,怎麼自路上相遇後,就變得乖張古怪了呢?
石梅被步驚豔踩着腳,一口氣憋在胸口,好半天沒抽上來,這老巫婆還要不要臉?這種不知好歹的人老天怎麼就沒把她收了去?不是步驚豔壓着,她恨不得打爛眼前那張開開合合的嘴。
晚飯後,步玉終於回來了,風塵僕僕,好似跑了很遠的路一般,一進門,首先就撲到了牀上,躺在那裡一個勁喊累。
鳳陵歌早睡了,步驚豔本來在外間陪趙湘蘭和石梅談論一些趙國的事情,見狀,不由走了進去。
“哥,事情有沒有辦妥?”
她坐到牀邊,看着步玉疲憊的臉。
步玉轉而翻了個身趴在牀上,“先給我捏捏肩再說,爲了你的事情,我兩條腿都差點跑斷,功勞苦勞都有,應該讓我享受一下。”
步驚豔也不推辭,握手成拳,輕輕捶打他的肩,“盧太妃一直都擔心進不了太平行宮,明天就到了日子,既然我們答應幫她,可不能失了信。”
步玉悶聲道:“不是她擔心進不去,是你擔心吧。以爲你心裡打什麼小九九我不知道?”
步驚豔笑嘻嘻道:“就知道二哥最瞭解我,別賣關子了,告訴我。”
步玉哼了一聲,“全都打理好了,你明天就充當一個邊塞小國使臣的貼身護衛,盧太妃就扮成個老嬤嬤的樣子隨卡什族的王爺進去。”
“嘿,哥還蠻神通廣大的,居然能讓這些人都幫你。”
“都是些不起眼的人,算不來什麼。但是雪域王邀各國的君王爲尋找傳國玉璽的四圖會晤,絕對沒按好心,此次宴會時,你務必要警惕一點,稍有風吹草動,馬上給我跳出來,聽到沒?”
“我知道,如果不是爲了看盧太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早已帶着鳳陵歌往趙國去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相信鳳遠兮再有能耐封鎖消息,鳳炫肯定已經知道了,他既然已經做了安排,我也懶得再看什麼結果。”
“本來就是,某朝篡位,殺父弒兄,古來有之,只是看我們如何去看待。”步玉感慨了一會,又道:“沈拓已經對你構不成威脅,但是爹的人馬一直在外面徘徊,很是討厭,此事了後,你馬上找個人嫁了,生個胖小子,南圖出來後,你才能叫安全,真是讓人操心。”
步驚豔苦笑,好像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解決掉一身的麻煩,事了後,她馬上隨便抓個人就嫁了算了,等南圖一出來,叫那個利慾薰心的人互鬥去,那時她才叫當了個看戲人。
“上次那個救你的情哥哥怎麼樣?”步玉忽然轉過頭來問她。
步驚豔臉一紅,裝傻,“什麼情哥哥?”
“少給我裝。”步玉坐起來,緊緊盯着她的眼睛,“沐長風喜歡你的程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別不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步驚豔沉默了一下,苦着臉道:“我真的對他沒感覺。”
“真是個固執的丫頭,我已經聽石梅說了你嫁泰王后的事,難道還在想着那個傻子鳳九?你是不是腦袋也秀逗了?傻子也能叫你愛得死去活來?”
一提到鳳九,步驚豔就心裡酸澀,自然沒聽出步玉用詞上的變化。
“傻子就不要想了,沐長風不錯,嫁他算了,免得交往老操心,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
“我考慮一下,不見得我想嫁,人家就會要,這世道里的世俗不見得就能容忍我的二婚,我先看着再說。”
步驚豔滿心無奈,韓素的遺言,不僅沒幫到她,反而將她陷入困境之中,這些事情,可能都是她當初沒有預料到的,現在唯一能迅速解決問題的,似乎只有嫁人生子。
太平行宮依山傍水,景緻極佳。進到裡面,山中有園,園中有山,夾雜湖泊、密林,宮苑景緻取南北最佳的勝景融於一園,風致大異於各國宮廷,細瞧卻又有極相似之處。
三月二十六日清晨,安平王西郊太平行宮裡裡外外都熱鬧非凡,上百的僕婢,忙碌的宮娥,行宮前車水馬龍,一派繁華景象。
大會場地設在南凌殿,殿外一片碧綠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很有韻致,就如處在世外桃源,幾乎要忘了在這裡是來幹勾心鬥角的大事。
步驚豔一身白色侍衛服,她身材本就高挑,侍衛服穿在身上,居然也像模像樣,把帽子一戴,根本就是個俊秀得不像話的少年郎。她跟隨的是一個被稱爲耶王的大鬍子的胡人,深眉高鼻,眼珠是琥珀色,身形高大,很是粗獷。
耶王看到她,先是一愣,呆呆地看了許多,如果不是鬍子擋住,估計口水都流了出來。然後突然一把攬住她,咧開猩猩一般的大嘴哈哈大笑道:“這個新侍衛本王喜歡,等下就跟着本王身邊可別離了左右。”
步驚豔被這個熊抱激得青筋直跳,如果不是有求於人,她真的想轉身就走,色狼!
他們進入南凌殿的時候,殿內安排好的座位幾乎全滿,金粉飛揚,酒菜飄香,各國首要聚在一起,自是高談闊論,引得殿內說笑聲不絕於耳,好一片盛況。
有宮人領着耶王一行五人進入殿內,四名侍衛,自然只是耶王一人能坐下,侍衛分左右二面侍立。
大殿中間有舞姬在翩翩起舞,柔軟的身段雖然迷人,卻已經不能吸引得住人們的目光。別有用心的人掃視殿內坐客,尋找着能與之共話的友人。
步驚豔將大殿內的人都環視了一遍,主座上空着,左右二面亦是無人,想是因爲宴會還未正式開始,重要任務自是不會提前到場。而這次會晤,沈拓與韓雅暄作爲天臨國的代表,當然在場。沈拓依然一身儒雅的黑袍,韓雅暄素面淡服,兩人坐在人堆中,就如一對金童玉女般,很顯眼,卻沒人敢褻瀆。
在環視一遍,居然沒見到沐長風,雖然他的母后來了,他也極有可能會參加。因爲此次他們作爲擁有四圖之一東圖的主角,絕無缺席的可能。
最近她才從步玉的嘴裡探聽明白,一直以來,擁有四圖的,分別是大夏,離越,天臨,再就是雪域國,眼下就她所知,天臨國的南圖已失,打下的北圖明面上在鳳遠兮手裡,卻還不知其真假,而雪域王手裡有西圖,如果想奪國力強大的離越的東圖來統一蒼和大陸,像始皇一般稱帝,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次會晤,相信其一定是要達到某種目的,外人一時間卻是不可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