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燈火通明,燭光搖曳,照亮了一室的清靜。
我微微躬着身子,淡漠地站在龍案邊,已有幾個時辰,不時挑起眼角,偷睨着元子攸的神色,下了早朝,他就一直坐在這裡,奮筆疾書地批閱着堆積如山的奏摺。
這一刻,我似乎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元子攸,他垂眸低首,手握一支御筆,細細地看着奏摺上的字裡行間,有時候在奏摺上落下一記,有時候將摺子一合,甩到一邊不看了。
累了,他便放下手中的奏摺,仰身靠在龍椅上,擡手揉揉疲憊的眉心,微微閉眸,醒來又繼續批閱。
站久了,我的雙腳已經開始發麻,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了,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我咬着下脣,勉強讓自己支撐起來,只覺得額間的汗不斷的冒出來,濡溼了我的眼瞼。
好熱!好悶!好累!
原來宮女這麼不好當!
我驀地覺得身子好難受,實在有點撐不下去了,往前走了兩步,差一點就跌倒在龍案上,我驚慌的止住了腳步。
“你怎麼了?受不了嗎?”元子攸突然擡頭,看了我一眼。
“奴婢沒有,奴婢不敢!”
“磨墨?”他說完,便又眯起了眼,仰靠在龍椅上,閉目養神。
我低頭看着硯臺,裡面已經沒多少墨汁了,毛筆也有點分叉了,可是,自己從來就不會磨墨,心頭一急,我順手執起硯臺開始磨墨。
半餉後,我將硯臺放在了龍案上,聽見龍案的響聲,元子攸緩緩張開了眼,看了我一眼,端起硯臺仔細地看了一下,冷笑一聲:“這就是你磨的墨嗎?”
“是!”
“太濃了,重磨!”
“太淡了,重磨!”
“還是不行,再磨!”
就這樣折騰了一個時辰,手臂已痠軟無力,雖然拼命忍耐,手已開發顫抖得厲害。元子攸突然怒吼了一聲:“你到底會不會?”
我戰慄了一下,我是不會,從來就不會,話語纏繞在脣間,卻也不敢說出來。
此時,屋子裡出奇的安靜,良久的靜謐,讓我覺得反常。似乎下一刻,就是暴風雨來臨的時候。
驟然“嘩啦”一聲巨響,一擡頭,就看到元子攸站起了身,龍案上的東西已盡數被他掀翻,撒落一地,我嚇得連忙上前,跪在地下。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磨個墨都不會,留你何用!”他頓時大怒起來,順手執起桌上的一個硯臺,就對着我的頭砸了過來,我完全來不及閃躲。
“嘭”的一聲,砸得我頭破血流:“啊!好疼啊……”
我被砸翻在地,一陣錐心的刺痛從頭上滲入心裡,頭上頓時血流如注,滿臉的血腥味兒刺得鼻子發酸,我好疼,好疼啊!
元子攸氣猶未平,走上前來,擡起腳就不停地踹着我的身子,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痛苦,猛的一下抱着他的腳哀懇道:“皇上饒命!奴婢知錯,奴婢知錯!求皇上饒過奴婢,求皇上……”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已記不得了。醒來時,自己已經睡在掖庭的小屋裡,渾身軟弱無力,感覺腦袋還是很疼,伸手摸了摸,傷口已被人包紮好了。
我撐着身子走到桌子邊,拿起銅鏡照了照,頓時嚇了一跳,手中的銅鏡差一點滑落在地,原本清秀的小臉被鮮血染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淺色的宮裝也被鮮血染紅,一陣觸目驚心的慘樣。
這一抹嗜血的紅,摻雜着濃濃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尖。
滾燙的感覺從我的心裡涌了起來,眼淚和鮮血融在了一起,血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滴落下來,燙得人心裡都在發疼。
我閉上了眼,痛苦地凝緊眉心,只覺得一顆心被燒紅了的針深深地刺穿了一樣,這就是我的夫君,他給我留下了又一道傷痕,只因爲我不會磨墨,心底許多複雜的情緒被揪了出來,憤怒、心痛、淒涼……
“芷嫣……”有人推開了房門。
我茫然地回過頭,看見的卻是元修那張俊美絕色的臉,我立即轉回身子,用手袖遮住自己的臉,自己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我,不要……
一雙微微顫抖的手慢慢地從背後環住了我的腰,耳邊響起的是他低沉的聲音:“對不起!那日的事,我讓你吃苦了,跟我走,我們走!”
我緊閉着雙眼,淚水卻奪目而出,像是再也止不住一樣……
感覺到那擁着我的手臂慢慢地扶着我的肩膀,把我轉向他,目光相對時,他眸中的光芒瞬間碎裂,閉了閉眼睛,皺着眉頭,將我抱在懷中,他的下顎頂着我頭頂,輕輕地摩挲着:“芷嫣,跟我走,跟我走……”
他反覆地重複着這句話,聲音越來越輕,他的聲音暗啞低沉,如同低醇的美酒,讓人沉醉,彷彿夢囈一般的低喃響在我耳畔。
我在他懷中無奈地閉起眼睛,深深蹙了下眉頭,心緊緊糾結在了一起,既然不能在一起,爲何老天偏又要讓我們遇見?
滾燙的淚水順着眼角不斷地滑落了下來,濡溼了他的衣襟……
不知這樣擁了多久,他將我抱了起來,小心地放在了榻上,不聲不響地打了一盆熱水,輕輕捧起我的臉,用沾溼的毛巾擦拭着我臉上的血污,溫柔的撫弄,帶出一種酥麻,只感覺臉一熱,便垂下了頭。
他從我手中接過銅鏡,放在我眼前:“看,現在又變回原樣了,傷口還疼嗎?”
“不疼,就算我一輩子都是這樣,也無所謂了。”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子修……”
我弱弱地喊出他的名字,聲音再次哽咽了,幾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一頭撲進了他懷裡,這個男人總是這樣,將自己的感情深深地掩藏,而不經意的一句話語,卻讓我心痛得流出淚來……
“跟我走,好嗎?”
“不行,我不能走,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離開北魏,我會贏的。”
“可是,我怕你熬不住啊!”
“沒事,我還撐的住!”
聞言間,他眸色一痛,蹙了下眉,不再說話,也許女人的眼淚是男人最不願看到的液體,看見我傷心的神情,他心底陡升憐憫之心,用力擠閉下眼睛,深吸了口氣,輕輕地掰開我的脣齒,將一粒硃紅色的小藥丸放進我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