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蕭寂寒一直緊跟在我身後,我傻傻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過了多久,人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樣,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就這樣慢慢地走。我也沒打算停下來等他,最後,是怎麼回到他的府邸的,我已經不記得了。
他話還沒說完,我的眼眶已經泛紅,倉惶地走出了珍寶齋,忍在眼眶裡的淚,一下子奪目而出,?這一刻,我加快了自己的腳步,想快一點,再快一點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是啊,浪子終有回頭的那一天。”慕容文謙一邊說着,一邊貼近玉瓊的耳邊,魅惑地一笑:“只因爲我找到了一個難得的紅顏知己,所以……”
蕭寂寒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慕容文謙,說道:“慕容公子,行俠仗義,漂泊一生,想不到也有倦鳥歸巢的那一天啊?”
說完,我露出一個飄忽的笑容,聲音卻在說“喜”字時哽咽住了。
我緩緩擡眸看着慕容文謙的眼睛,說道:“原來慕容公子快成親了,真是恭喜……”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耳邊熙熙攘攘的喧鬧聲霎時間全都消失了,好像整個天地都變得一片死寂,只有她的那句話,在扎着我的眼,扎着我的心。
這一刻,我全身的血都凍成了冰。
半響,玉瓊看着我微微一笑,然後又轉回頭,看着慕容文謙:“文謙,你不說要送對龍鳳鐲給我當聘禮嗎?”
話一落,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沉默開始蔓延。
“不需要。”我急忙接口,淡淡道:“這樣的貨色,宮裡多的是,我不稀罕。”
“嗯,慕容公子此話真有理,我也正爲此事煞費苦心啊。”蕭寂寒看着我,又道:“嫣妹,你喜歡,我們也訂一對吧?”
“小王爺別取笑在下了,姑娘的芳心沒那麼容易討好啊。”
“我說誰這麼有眼光,原來是慕容公子爲討姑娘芳心,訂下這龍鳳玉佩。”
慕容文謙一臉坦然,笑道:“有禮了,小王爺。”
“這麼巧,慕容公子?”蕭寂寒先開了口。
我一回頭,便看見慕容文謙攬着玉瓊的細腰走了進來,臉色頓時僵了,眸子卻一痛,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
“老闆,我要的貨訂回來了嗎?”一個熟悉而魅惑人心的聲音。
“不用了!”我看着那老闆,笑道:“我還是看看其他的貨吧?”
“老闆,那請你幫我訂一對?”
老闆這樣一說,我以爲蕭寂寒會發火,沒想到,他居然淡淡一笑。
老闆面帶難色,說道:“公子,真是不好意思,這對玉佩是一個客人半月前訂下的,今日便回來取,若姑娘喜歡,你們可以再訂一對?”
“多少錢,你開個價?”蕭寂寒有點不耐煩的說道。
“姑娘,眼光真好!”我的話還沒說完,那老闆已笑眯了眼,上前一步說道:“這貨前日剛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而且是揚州最好的雕刻師傅做出來的,不過,已經有人訂下了。”
“算了……”
“嫣妹,你喜歡這對龍鳳配的玉佩?”
我看着這些東西,好像和宮裡的都不一樣,每一個我都愛不釋手,我拿着一對龍鳳呈祥的羊脂白玉,問道:“老闆,這一對玉佩,多少錢?”
片刻間,他手裡端着一個盤子走了出來,放在櫃檯上:“這些都是本店最上層的貨色,姑娘,你慢慢選吧?”
“好的,二位請稍等!”說着,他便進了內堂。
“這位姑娘,想進來看一看,你將最好的都拿出來吧?”
說完,他陪着我走進了那家店,我倆雖然穿着普通的衣衫,可誰也看得出來,這樣的氣質不是一般人所有的,老闆一見我倆進去,親自熱情地迎了上來:“兩位,這裡可是揚州最大的珍寶店,想要什麼上等貨色,這裡全有。”
“那走吧。”
“我知想進去看看,而已。”
“嫣妹……”他突然微笑道:“你還和我客氣,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沒銀子,但看看應該無妨?”
蕭寂寒似乎看盡了我的心思,輕聲道:“想買什麼,進去看看吧?”
我擡頭望着店面上掛着的牌匾——珍寶齋。
走到一家小店前,我停滯住了腳步,蕭寂寒回頭看了我一下:“怎麼了?”
直到一羣小孩提着燈籠鬧嚷嚷的在不遠處跑過,我才如夢初醒似的擡頭望了望天,天色已晚,街上的人還是挺多,街道兩旁的所有店子,小攤都掛起了紅火的燈籠,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突然岔開了話題,他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跟着我的腳步,逛了一個下午,幾乎把整個揚州城逛遍了,腳都有些痠痛了。
“嗯,我們去別的地方逛一逛。”
他微微一怔,沉默了許久,最終開口道:“處理好這裡的事,我們便回江陵!”
“沒有。”我冷冷的說道:“問問都不可以嗎?”
“嫣妹,你在懷疑我?”
“沒什麼,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回江陵?”我擡眼看着他。
感覺我的情緒不對勁,蕭寂寒轉過頭看着我:“怎麼了?”
只感覺走了一段路,我已有些疲憊了,胡思亂想了一番,頓時覺得心情煩躁起來。
平時一身華服的蕭寂寒今日卻只穿了一襲布衣,神態悠閒地走在身旁,可配上他冷峻的容顏和頎長的身材,在人羣中頗引人注目。
我走在蕭寂寒的身旁,看着他揹着手,一步一步溜達的樣子,有些不敢相信。
河邊的長堤上特別熱鬧,車水馬龍、小販聚集,場面壯觀。
江南是個水鄉,初夏的水鄉有着婉約的美麗,小橋流水、荷花片片,一些漁夫搖着烏蓬小船,唱着江南小調,怡然地收起一張張先前撒下的漁網。
“走吧。”我淡淡一句,他卻笑了一聲。
一時間,我愣住了,在我所有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說帶我去街上逛逛,我想了想,這裡實在太悶,跟他出去走走也好,光天化日,他也不敢對我怎樣。
倒是——我又擡眼看了看蕭寂寒,他一臉的坦然:“怎麼樣,跟我出去走走?”
原來是這樣,皇叔的封地就在江南這一帶,可算也是分了西樑的半壁江山了,突然有點沒由來的擔心,但是,皇叔人那麼好,想必是我想多了。
“嗯。”他一本正經的說道:“除了這事,揚州知縣那邊,還有些政事要處理,父親囑咐了我的,所以耽擱了你回江陵的時日。”
我驀地一轉身,說道:“這幾日,你就是爲了處理這事,所以……”
“再等兩日吧,那惡霸的事,我還需處理得妥善些。”
我頓住了腳,別過頭:“你告訴我,什麼時候回江陵?”
“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不是想出門逛逛嗎,我陪你去。”
“不用了。”聽見蕭寂寒的聲音,我頭也沒有回,一直往前走。
“嫣妹,我陪你出去走走。”
頃刻間,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竟然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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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得想起和慕容文謙在落日崖的畫面,我究竟該把他放在什麼位置,我的心纔不那麼難過,不那麼躁,不那麼久輕易起漣漪。
今日,我起了個大早,遊歷在花園的水池邊,院中只覺得異香撲鼻,奇草仙藤的穿石繞檐,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
在這裡生活着,唯一苦澀的就是等待,景色也看膩了,可蕭寂寒還是沒有回江陵的意思,也不允許我邁出府邸一步。
想來也是,這些年起起伏伏,我似乎很久沒過過像現在這麼悠閒舒適的日子,吃穿用皆爲上品,那些侍從們也一個個恭敬而和氣,看着我的眼神即尊敬又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我摔了腰跌了腳。
這幾日,我就一直待在這個近似行宮的府邸裡。
夾道間,風動,百花香逸。
這座府邸的恢弘氣勢只有皇宮才能媲美,曲徑通幽處,雅緻的閣樓錯落有致。
亭臺樓閣,池館水榭,假山怪石,藤蘿翠竹。
聞言間,他頓住了腳,愣了片刻,然後,走出了房間。
“水清則無魚,人賤則無敵!”我諷刺地說着這句話。
他說完,就轉身朝大門走去。
“嫣妹,那我們走着瞧!”
“要我……我怕你沒那麼大的本事。”
也不知是恐懼,還是震愕,我微微朝後退了一步。
他看着我凌冽的目光,伸過來的手頓時僵住了,輕輕鬆開了我。
“你不要放肆!”
那隻手帶着炙熱的溫度,慢慢地伸到了我的臉頰旁,還沒有觸碰,已經能感覺散發出來的滾燙,我的臉頰上好像點燃了火,下意識地掙扎着。
他一邊說,另一隻手輕輕地擡了起來,有些戰戰兢兢的,似乎害怕動作大一點,都會將我嚇跑一樣。
“嫣妹……”他突然開口喊我,聲音很低,卻帶着一點異樣的暗啞,連聲音都在發抖:“我——”
不去想,也許一切都還是平靜的,可一想,心裡就好像被一點火星點燃,野火燎原一般的燃燒起來。
他的表情裡有一股讓人覺得恐懼的執着。
耳邊滾燙的氣息燙得我一陣哆嗦,當我再擡眼看着他時,那雙陰寒的眸子裡一下子閃過了一道寒光,好像是一條蛇盯着自己的獵物一般,陰冷,危險,志在必得!
“那又怎樣?”他突然上前一步,在我耳邊輕聲道:“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我從來就不會在乎你的過去,我要的只是你。”
我嘴角微微一勾,冷笑一聲:“你忘了,我早已嫁人,你死心吧!”
“你知道的,你懂……”
我的臉也燙得發燒:“蕭寂寒,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的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沉,滾燙的氣息不停吹打在我耳邊。
“永遠都看不夠。”
“看夠了嘛,我要休息了!”
我下意識看了一下自己穿的衣衫,寬鬆的衣衽露出了纖細的脖子和嶙峋的鎖骨,衣衫沒有束帶,可垂落柔軟的線條卻撐得身子如流水一般頎長。
說完,他一直看着我,像呆住了似得,眼裡竟是癡迷的笑意,一如既往的專注,好像要把我的樣子篆刻在他眼睛裡,就是不肯再放出來。
“你還是那麼美!”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臂:“怎麼看你,都很美!”
“蕭寂寒!”我大吼一聲,轉身看着他:“看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無恥!”
“多年不見,你還是對我這麼冷漠,你知道的,我……”
我繞過他走到前面去,手臂卻被他握緊,我冷聲道:“放手,放開我!”
說完這句話,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蕭寂寒穿着一件白色的寢衣,不羈的墨發散落在兩肩,他看着我,冷酷的臉浮起少有的微笑:“嫣妹,你終於回來了。”
我猛的回過頭,一個人影驀地站在我面前。
一個人的呼吸漸漸的變重,變近,似乎就在身後。
我靜靜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周圍的空氣已經驟然降低,低得有點涼,不知爲什麼,心裡有點空落落的感覺。
這裡離嫣紅閣很遠,望着樓下,已是一片漆黑,早已沒有了人氣。
夜已深,整間樓閣裡只有過道還留着幾盞微弱的油燈,忙活了一天,想必大家都睡下,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防備,推開窗戶,打算透透氣。
不一會兒,幾個侍女走了進來,把房間收拾了一番,輕輕掩上了房門。
想了這麼久,浴桶裡的水都有些涼了,我用柔軟的毛巾將身子擦乾淨,換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裙,然後將溼潤的頭髮揉了揉,帶着一點潤澤披在腦後。
看來蕭寂寒一直沒有變,他還是對我不死心,如今我又回到西樑,感覺他的如意算盤又開始打響了,我更要加倍提防着此人。
我以爲自己嫁到北魏後,今生今世也再見不着他了,誰知?
在我遠嫁北魏之前,皇叔就向父皇提過親,可父皇也相當瞭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絕不可能讓我嫁給他。
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留下的後遺症就是——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懼怕別人的觸碰,尤其是男子。
這一瞬間我似乎回到了十三歲的那個晚上,我一個人在房間沐浴,那麼靜謐的夜,可總覺得窗戶邊有人的氣息,當我起身穿衣時,卻看見一雙陰鷙般的眼瞳在窗戶紙上窺視着我,頓時我大叫了起來,後來,他被皇兄逮住了,可是,皇兄爲了保護我的名節,後來這件事終究還是沒有鬧大,連父皇都不知。
骨子裡卻又透出一股狠戾的陰寒,做出的那些事永遠讓人意想不到。
蕭寂寒——他的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孤寂而冷的像一座冰山。
我原來緊繃的神經一點也沒放鬆,直到現在也是如此,只是人有些恍惚,這一切都像是隔世的記憶,可此時卻又那麼清醒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陌生又熟悉。
在溫熱的水汽裡,我褪盡了一身鮮紅的衣裙,慢慢走進了浴桶,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微微的涼意和水蒸氣中的熱氣激得人渾身細汗,將身子泡在雪白的湯水中,才發現溫度不算太熱,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我立刻鎖上了房門,將所有的窗戶也全部拴上,心,才稍微放了下來。
聽令後,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間,蕭寂寒看了我一眼,也緩緩離開。
“來人!”他一聲令下,幾個僕人就擡了一個巨大的水桶進來,整個屋子熱氣燻蒸,我說道:“不用候着了,你們都退下吧。”
蕭寂寒看着我的目光深了點,感覺我在躲避他,半響,纔開口。
我回過頭看着蕭寂寒,淡淡道:“本宮想沐浴休息了,還請你迴避下。”
“公主,喜歡這間屋子嗎?”
屋子的那一頭,放着圓桌和凳子,桌上布有茶點,旁邊有一張黃花梨木的書桌,上面擺放着文房四寶,後面有一排晶瑩如水的珠簾,在燭光的反射下閃着七彩的光芒,透過珠簾,隱隱看見一張舒適得讓人無法抗拒的紅木大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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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開,頓時一陣柔柔的花香撲面而來,整間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四周垂着淡藍色的紗幔,輕柔如雲,門開時帶進了一陣風,輕紗飄飛,好像置身在雲霧中。
我也來不及去想,便伸手推開了房門。
“公主,請?”她看着我微微一笑,目光中帶着一絲嗔意。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也沒太在意,但心裡對他的防備卻沒有減少,上了二樓,丫鬟已經領着我走到最裡的一個房間外,停住了腳。
我慢慢走上了樓梯,蕭寂寒緊跟在後,我下意識回頭看了他一眼,此時,他冷酷的臉有了一些溫度,嘴角微微一勾。
話音一落,便有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從閣樓上下來,朝我微微一頜首:“樓上寢室已爲公主佈置妥當,請公主上樓就寢。”
“立刻爲公主安排。”
我走過去欣賞了一副字畫後,淡淡道:“本宮累了,想休息。”
牆上還掛着幾幅名家的古畫,擺設的器皿花瓶全是古董。
入目的是寬敞高大的大堂,裡面精緻得宛如天宮,中間有一處懸隔,四周帷幔低垂,雕欄玉砌,十分的奢華。
我沒有說話,一走進大廳,才讓人目瞪口呆。
我看了蕭寂寒一眼,他輕笑道:“這寒舍是微臣在揚州的府邸,委屈公主今夜在這裡小住。”
蕭寂寒立即指揮着車隊歇馬停車,然後急忙帶着一羣隨從跟在我身後,隨着我走到大門口,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到了,我驀地反應過來,緩緩走出了馬車。
“公主,請下車?”一個畢恭畢敬的聲音。
馬車不知走了多久,緩緩停了下來。
想着在嫣紅閣經歷的這一切,好像自己做了一場夢,卻又是那麼的真實。
即使是初夏,外面也吹着涼風,車廂裡一如既往的寧靜,只有我一個人的呼吸聲,門簾一晃一晃的,時不時透進一絲冷風,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漠然地靠在車廂裡,閉目小憩。
“出發!”蕭寂寒吩咐了一聲,車伕在空中打響了一鞭,馬兒長嘶一聲,馬車開始前行,駿馬飛馳,車輪滾滾……
突然外面一陣異動,我撩開窗簾,看着紅姨她們全都默默的站在嫣紅閣門口,眼中蓄滿了淚,深深地望着我,我剛朝她們一揮手。
馬車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但車廂很寬敞,佈置得也很舒適,畢竟他從建康來揚州有一段很長的路程。
“走,我們回府吧!”蕭寂寒撩開簾子,欲要扶着我的手上馬車,我轉過身子,快速上前一步,他的手落空了,我扶着門框上了馬車。
我站在牌樓下,不忍地再回過頭,望着那座閣樓,閣樓上掛着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面的三個字金光燦燦——嫣紅閣。
眼前織成一片繁華的風景,映着月色的光輝,整個嫣紅閣都氤氳着淡淡的薄霧,好像過去聽過的故事裡,未知的海市蜃樓一樣。
燈紅酒綠,皓月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