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每每回想起她,我總是不勝感慨。她這樣的人總是能教會別人很多事,關於人生,關於生活。

考試那天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現在在醫院裡,要我去陪她。我猶豫了一會,還是去了。

醫院裡有很多人,各種各樣的幸福和不幸交織在一起,混雜着醫用酒精的味道,顯得有些刺鼻。我進到病房去的時候她正在休息,面色蒼白,嘴脣乾裂,瘦弱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動,大概是剛剛哭過,兩手緊緊的抓着什麼,很用力,也很無力,失去光澤的皮膚黯淡的反射着透進來的陽光,讓她顯得愈發憔悴。

我輕輕的走到她牀邊坐下。感覺到有人靠近,她慢慢的睜開雙眼,眼神一如以往般深邃幽暗。我想說點什麼,她緩緩搖了搖頭,用近乎耳語般的聲音說:現在不要問我,好嗎?

我忽然間覺得心裡像被什麼重物壓住了一樣,很難過,令人窒息般的難過。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抓住了她的手,那一瞬間,我看到她的眼裡有什麼融化了。但只有那一瞬間。她抽出自己的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說:我沒事的,謝謝你肯來陪我。

我們沉默了很久,各自想着自己的事,直到她對我說:能幫我出去買點桔子嗎?我想吃桔子。我恩了一聲,起身準備走的時候,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用懇求的語氣說:不要不回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聽到她略帶哭腔的聲音,我感覺自己的心徹底粉碎了。我摸着她的頭髮,說:放心,我會陪着你的。

那天的陽光明媚,但是空氣中卻一直充斥着某種揮之不去的壓抑,以後當我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時,我突然明白,原來她沒有喜歡過我,她喜歡的只是某人,只是有某人陪伴於她左右。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就很悲傷,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出院的時候我正在被輔導員批評,那傢伙不停的對我說你這樣怎麼行啊,你怎麼能缺考啊。我百無聊賴的聽着,眼神茫然的看着那傢伙,心裡反駁道你以爲我想啊,我是身不由己啊。正當這場臆想中的論戰進行到高潮時,她給我發了個短信:我出院了,來接我吧。我看到此消息欣喜若狂,馬上打斷了輔導員的話,說:對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下次再聆聽教誨。

正如我所預想的,她面色還是那麼蒼白,容顏顯得愈發的憔悴了。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正在辦理出院手續,那位老醫生一邊看着她一邊說:你家裡人呢?怎麼沒人來接你?她沉默了一會,說:我家裡沒人。醫生楞了一下,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我站在一邊,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簽完字就拉着我離開了,我們沿着醫院那條路走了很久,身邊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但我卻覺得彷彿置身於某個僻靜的角落,氛圍很尷尬,也很令人傷感。

走到某個酒店的時候我問她餓了沒,她恩了一聲,於是我們就進去了。高檔酒店的服務員態度都很好,這一家尤其明顯,點菜的時候她把菜單推給我,說:我沒食慾,你點吧。我隨便點了幾個菜,服務員微笑着離開了。

等菜的時間裡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我說:不要想太多了,事情都過去了。她突然很生氣的說: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爲什麼住院嗎?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你什麼都不瞭解憑什麼說過去了?

我心裡突然痛了起來,痛得連我自己該做些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哀傷的看着她,就像在醫院裡的時候一樣。一直到服務員說:先生,您的菜到了。這時候我才發現,她流淚了。我抓住她的手,說:沒事的沒事的,都會好的,什麼都會好的。她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她第一次用這麼認真的眼神注視我,她問我:你愛我嗎?

我承認,當時我真的慌了,很有些不知所措,我逃避着她灼熱的眼神,我想到了很多,甚至不知不覺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失望的站起來,說:不用困擾了,我明白了。

我幾乎立馬站起來,說:等等。她轉過身去,留給我一個背影,我突然覺得自己就要失去些什麼了,我想喊,但是喉嚨乾澀,舌頭髮麻,最後我說出口的居然是:對不起。

後來某次我又經過了那家酒店,寬大的落地窗讓裡面的景象一覽無遺,我看着上次我們坐的那個位置。身邊有個流浪歌手在唱老狼的《模範情書》。他不停的唱“我像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在大街上琴絃上寂寞成長”,使我忍不住就感傷起來。

那之後將近一個月,她手機一直關機,去她工作的地方也找不到她。我像發瘋了一樣在這個城市裡到處尋找她的身影,我在每一個地方駐足,在每一個地方張望,可就是找不到她。我突然就發覺原來世界真的很大,即使是在同一個城市,也沒有擦肩而過的機會。那個時候我真的灰心了,我在寢室裡坐着坐着就突然流淚了,很莫名其妙的流淚了,我在心裡把自己罵了千遍萬遍,但是我知道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我什麼都改變不了。想到這裡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我連善意的謊言都說不出來。

等我慢慢恢復過來的時候,夏天已經過去了一半了,太陽還是每天照常升起,日子該過的一樣在過。我心裡想着總有一天會淡忘的,我不可能爲這事愁一輩子,想着想着就好受了點。

再次看到她是在一個月以後,那時候我迫於生計,正忙着找地方工作,某個中午在公寓午休的時候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她說:我換號碼了。我說嗯。然後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麼。她問我最近怎麼樣。我說還行吧,湊合。

瞎扯了幾句,她正要掛電話,我突然說道: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她沉默了半天,說:不用了,我們沒有見面的必要。我乾笑了兩聲說:也是啊,是沒有這個必要。然後她說:你開開門吧,我站了半天了。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我覺得無比的激動,差點以爲自己在做夢。她提着個大旅行袋,穿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風塵僕僕的樣子。面色紅潤了許多,眼神也變得清澈了。我說:你怎麼了?旅遊回來了?

她笑了一下:別問那麼多了,你這有地方住不?我疑惑了一下,說:有啊,怎麼了?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你真夠笨的啊,我要在你這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