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悄悄挨近, 漸漸那話音變得清晰起來。
“怎麼樣?”
“還是那樣,死人似的,踢上去都沒反應。”
“二少爺說不能讓他死, 喂點東西給他吃。”
“灌下去也不肯咽, 沒用。”
“上面不吃, 那就給他下面的嘴吃。”
“中午玩的太過火了, 弄死了, 二少爺那裡不好交代。”
“找這些乞丐來是二少爺的主意,又讓我們好好‘招呼’人,又不能弄死他, 真他媽難伺候。”
兩個家丁正你一言我一句的聊着天,突然看到走出過道的人, 慌忙從椅子上站起身, 隱隱約約見到來者的身後還有個黑影。
“三小姐, 你怎麼來了這裡?”
光線幽邈的地下室內,左邊堆放着的是儲存的糧食, 有七八個衣衫襤褸長相醜陋的乞丐蹲在角落裡啃着饅頭,右邊的草蓆上,躺着一個人,雪白的羅衫被污垢與血跡玷污,凌亂的掛在身上。
“你, 你們……”林碧佳震驚得不知所措。
“三小姐, 這不關我們的事, 是二少爺吩咐的, 我們沒有動過他一根汗毛。”那兩個家丁解釋道。
緩緩走向草蓆的葉小西, 雙腳變得如千斤重,他冷靜得脫下自己的補丁外衣蓋在面前的人身上, 然後輕輕得叫道,“碧雲?”
木然望着地下室屋頂的人,動了動眼珠,收回視線,看向出現在視野的臉,乾裂的嘴脣囁嚅了一下。葉小西努力得辯聽出他說的是,‘真好,閻王派你來接我’。
“不,我沒有死,你也沒有死。”
葉小西極盡輕柔的撥開對方貼在臉頰的碎髮,碰到一些不明液體,他努力讓自己維持着微笑,握起對方的手,從手心傳遞來的溫度令草蓆上的人極其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皮。這時,他注意到自己握着的手的手腕處有一道深深的傷疤。他心頭一緊,急忙去翻看林碧雲的另一隻手腕,愣在當場。
“恩,真好……”
耳邊響起劍客氣若游絲的聲音,葉小西的平靜終於崩潰了。
“不,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應該相信你的,都是我不好,碧雲,我錯了,是我錯了……”
被緊緊摟在懷裡的人,疲憊得靠在了葉小西肩上,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原諒……我……”
“不是的,是我的錯,要求得原諒的是我。碧雲,我現在就帶你離開!”
收起眼淚,葉小西打橫抱起人,又被那輕得不像成人的體重驚得心疼。
那兩個家丁見狀,似乎想要阻攔,卻被葉小西看過來的眼神嚇退三步。
“傻徒……”
當三人回到地面,遊子昂立刻討好的來打招呼,眼見氣氛不對,立刻收住了聲。
像是時間計算好了似的,下一刻就有大量的人手持火把涌入院中,原來是下面的兩個家丁在人走後,拉響了通知地面的警鈴。
趕來的林碧厚一見到是葉小西,有點底氣不足,繼而他看到了站在對方身邊的妹妹,立刻臉色大變,“你你你你別亂來,放了我妹妹,不然八大世家都不會放過你的!”
“二哥!”憤然開口的是林碧佳,“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大哥畢竟和我們是同父所生,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死丫頭!誰允許你這樣跟哥哥說話的!好哇,是你帶他們來這裡的,是不是?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臭丫頭!”
“我沒有胳膊肘朝外拐,你們都是我哥哥,我根本就不想看到現在這種情況。本來,我以爲你只是嫉妒大哥是長子;但是大哥已經脫離了林家,就算爹想叫他回來,根據大哥的性格也不會答應,你卻還要百般刁難,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死丫頭!居然罵我!”
正當兩人爭吵之際,葉小西出聲道,“我沒興趣聽你們兄妹吵架。這筆賬我會找你林二少爺算,現在請讓開!”
客氣的語調配合着冷峻的眼神,讓那些家丁紛紛讓開了路,林碧厚想死撐也撐不下去了,卻見自己的妹妹也跟着走了,立即喊道,“死丫頭,你去哪裡!你給我回來!”
林碧佳聽若妄聞,對着葉小西說,“跟我來,我帶你們去找江南最好的大夫。”
千里之外。
陰暗的石室內,一身嫣紅寬袍的人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抱膝坐在一張矮凳上,擡頭望着室內唯一的光源,天窗。
“……後來,他就被遊子昂救走了。沒想到他不僅是你白振天的孫子和龍淑華的外孫,還是遊子昂的徒弟。他一出生,就註定和我有割不斷的羈絆。那你說,我是不是該因爲你留了個這麼好玩的孫子給我,而不追究你當年背叛我的事呢,金正蓐收?”
循着視線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隻五歲小孩身高的瓦罐,被塞進去的人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蓬頭垢面。
“沒力氣說話嗎?那給你吃點東西。”
雪白的五指伸向了瓦罐邊上的一個碗,湯勺裡盛得是血肉模糊的肉塊,依稀可見帶着白花花的骨頭。
“兩條胳膊都吃完了,明天可以給你換菜,不過等你兩條腿都吃光了,接下來要給你吃哪一部分呢?是你自己的身體,不如你自己選擇?”
淪爲階下囚的白振偉唾了一口,不屑一顧。
此等羞辱令那一雙丹鳳眼裡騰起了暴戾之氣,天音抓起盛放碾碎的肉塊的碗,扣在對方頭頂,瓷碗砰然破碎,血沿着白振偉的腦袋流下,分不清是碗裡的還是腦袋流出的。
但是下一刻,勃然大怒的人就覺得鼻頭一熱,尋找支柱似的倚到了牆上,伸手一摸,果然出了鼻血。
白振偉一愣之後,放聲大笑,“哈哈哈,涅槃之術在重生一個月內只有五成功力,若是這一個月內遭遇重傷或內息受到大波動,就會七竅流血走火入魔,那四十年的休眠時間不僅會立刻體現在五臟六腑上,更會以快於常人十倍的速度老化。你現在披着這張青春永駐的皮囊,卻早已敗絮其中,恐怕你現在兩成功力都不到了。”
天音從容的輕蔑一笑,“當年丹鳥山被圍攻之際,你和龍淑華一起偷走了涅槃之術,看來你們有看過裡面的內容。”
“哈哈哈,你別妄想我會告訴你!”
“你以爲我們爲什麼至今抓不到龍淑華?你還沒見過你孫子吧!”
話音剛落,嫣紅色的衣角翻卷而起,再次歸於平靜的時候,雪白的手掌中握着一對血淋淋的眼珠。手的主人輕輕一握,鮮血四濺。
被挖了眼球的人卻咬着牙關,一哼也不哼。
又觸動了真氣,眼前一陣暈眩,天音扶着牆壁,推開了沉重的鐵門,離開了石室。
他跌跌撞撞得走到了水榭的迴廊,狼狽的抱着廊柱才支撐住身體,從鼻子裡流出的血一滴滴落在湖水中。
可惡!即使五成功力,他也不會輸給遊子昂,如果不是爲了給……你居然罵我噁心?你居然說我麻木?
憤怒的拍打着倒影,攪亂了一池平靜的湖面。
聞訊趕來的三個祭使站在五步之外,不敢隨意接近發狂之人。
“教主。”拄着赤色柺杖的苗陽開口道,“我們已經查到自稱華佗後人的怪醫華鐵十天後就要出關,他自視甚高每年只醫一個,他應該有辦法治教主的傷。”
半夜敲開江南最好大夫家的門,折騰了一夜,日出東方,纔有片刻休息。
葉小西坐在牀邊握着昏睡之人的手,一夜未閤眼,這瘦骨如柴的五指咯得他心疼。
他記得,娘死得時候,爹幾乎在一夜之間就瘦了,老了;然後三天後,他爹給他煮了一鍋粥,義無反顧的找他娘去了。葉小西還記得,那鍋粥是他爹第一次下廚,也是最後一次,燒糊不算,還放錯了鹽。
“真是的,我在想什麼……”晃了晃腦袋,他看着看着,鼻子不爭氣的酸了。
大夫說,手腕的切口太深,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無能爲力。
一個引以爲豪的劍客再也無法拿劍,這和奪走了這個人的性命有什麼區別?
葉小西摔門而去。
正趴在桌上睡覺的林碧佳驚醒後,趕忙追了出去。
葉小西一路殺氣騰騰得踹開了林府的大門,本還想阻擋的家丁立刻嚇得作鳥獸散。
“林碧厚,你給我滾出來!你不出來,我就砸了林家!”
“幹、幹什麼大呼小叫的?我、我在這裡。”畏畏縮縮走出來的人,居然躲在諸葛聰和杜秋娘的身後,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幕,所以連夜把和葉小西有交情的兩人請來了。
“你有種,就別躲在後面做縮頭烏龜!”
盛怒之下的葉小西渾身散發着殺意,林碧厚心想傻子纔會聽你的話。
“葉小西,再怎麼說,這是林家的事,林碧厚有錯,也是林伯伯和其他幾位叔伯來懲罰他,你不可以在林家撒野。”諸葛聰開口道。
“諸葛,你讓開。我聽膩了你們口中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家族聲譽,我今天一定要林碧厚贖罪!”
“小西,聽秋姐姐一句,你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的偏激行爲會給你帶來後悔的,你先冷靜一點,你說過你答應你師父不打架的,你不是喜歡打打殺殺的人。”
“秋姐姐,你看過碧雲現在的樣子嗎?你知道這個人都做了什麼?碧雲可能下半輩子連筷子都沒辦法拿,他可能變成一個廢人!你們居然包庇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人,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聞言,諸葛聰和杜秋娘都難以置信的看向躲在後面的人,“你不是說只是用了一點刑嗎?你居然下這種毒手!!”
“我們是一起的,你們幹嗎衝我吼?你們兩個也是八大世家的子孫,難道幫着外人欺負自己人嗎?”林碧厚的厚顏無恥簡直令人咂舌。
“八大世家有你這種子孫,簡直是恥辱!”諸葛聰恨恨道,帶着秋娘遠離這個敗類。
葉小西上前一步,拳頭如急雨般落在林碧厚身上,後者叫痛不迭。被打得鼻青眼腫的人跪在地上,嘴角開裂,一邊甩着自己耳光一邊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人,我禽獸不如,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看到這種沒骨氣的人,葉小西不想再打了。
“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不然我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殺了你!”
葉小西撂下一句話,轉身離開,在門口與追來的林碧佳和遊子昂碰上。
林碧佳看了眼自己二哥的慘狀,“謝謝你放過我二哥。”
葉小西緩和了一下口氣,道,“你不用來看我們了,我會帶碧雲去尋醫。”
“去找逍遙洞的怪醫華鐵吧。”諸葛聰一邊說着,一邊和杜秋娘走過來,“他自稱是華佗的後人,醫術精湛,相傳每年他只醫一個,而且必須是通過他的考驗,他纔會醫。算算去年他出關的時間,今年也應該快到了……”
諸葛聰話還沒說完,葉小西已經飛也似的跑了。
回到住處,葉小西對着仰面呼呼大睡的老人的耳朵,中氣十足的一吼。
“師父!!!”
“耳朵聾了啦,你這個不孝的徒弟,暗算師父!”
“我們去逍遙洞。”
“你師父我要遊江南~”
“是誰把碧雲打傷丟在客棧裡去通知林家的?”
“我去,我去……”
“去租輛馬車。”
“你這是對師父的態度嗎,師門不幸啊……”
片刻後。
葉小西把喝了藥就一直在昏睡的人抱上馬車。
碧雲,我一定會治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