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認不認

222 認不認

“少奶奶,要不要吃點東西?”

李敏起來時漱過口,肚子正好覺得餓,現在聽尚姑姑這樣問,一看,這個補眠的覺一覺睡到傍晚去了。

“喜鵲回來了嗎?”

紫葉蹲下身給她套着鞋子。尚姑姑答:“回來了。”

“讓她進來吧。”披上件厚點的披帛,李敏走到小花廳裡。

喜鵲進來時,眉梢不禁向上提着,福身行禮過後,說:“少奶奶,奴婢把少奶奶要用的藥壺給買回來了。是興州最好的藥壺。”

“最好的?”

“是。”喜鵲洋洋得意,“叫做藥王壺。”

藥壺的東西,自古到今,材料再昂貴,也不可能和茶壺的製作工藝比。主要是因爲藥材不比茶葉爲一種種類而已,是千變萬化,什麼種類都有。藥材本來就是包羅萬象的東西。如果煲藥所用的器材材質不對,和藥材起了反應的不良效果,那相當於在藥裡面下毒。所以,那些古代的達官貴人再想顯得高貴,都不太可能用什麼昂貴的金銀財寶來鑄造藥壺。到現代也好,所用的藥壺材質,最可靠的,還是普通的陶瓷。

李敏聽了藥王壺這三個字,沒有說話。想也知道,是什麼投機取巧的東西。商家都是喜歡用各種名頭噱頭來戲弄買家。

喜鵲見她都不做聲,原先那股子得意和興奮勁兒,慢慢的,逐漸變爲了心頭上的一層焦慮和不安。

不知道李敏這是什麼意思。

藥王壺三個字,光是名頭都很響亮,怎麼聽,都是一樣絕對的好東西。能買到好東西,哪有主子不高興的。不過喜鵲畢竟是工作許久的大丫頭,聰明也有,看主子這個反應,八成是擔心會不會是騙人的。市面上,用名頭行江湖拐騙之術的不法人士也是不少的。

“回少奶奶。”喜鵲一屈膝,接着說,“奴婢不敢在市集裡隨便哪家鋪面,更別說是地攤給少奶奶尋找少奶奶要的物品。奴婢找的話,都是從興州最有名的,有口皆碑的大店給少奶奶找。”

“興州最大的藥店裡買的?”

“是,是華世堂。”

當大夫的,自己還經營藥堂的,不用說,肯定是要對同行有了解。哪怕是在大明領土之外的同行。是有聽徐掌櫃在大明的時候提過,說是高卑像大明一樣,經營藥材的藥店雖說五花八門,可是由於醫道盛行,市場的熱鬧與繁榮,造成了高卑國內的藥業呈現出百花盛開的局面。造就了,猶如大明三大藥堂的華世堂這樣的知名藥材連鎖店出現。

賣藥壺,可以說是藥堂的另一種生意,叫做藥堂擴展的業務,不叫主業。藥堂主要是賣藥爲生。因此,在大明的三大藥局裡,關於藥壺的買賣,並不比賣藥材出名。畢竟如果藥材都賣得不好,誰能相信這家店裡賣的藥壺能好。而且,藥壺賣來賣去,除了造型上略微有些不同,都是差不多那個樣,沒有辦法別出心裁。

看來,高卑人在這方面做生意,是要比大明人聰明許多。

只聽喜鵲繼續描述着自己在華世堂庫房裡的所見所聞:“少奶奶是不知道,華世堂的庫房裡,一排排的,約有上百隻藥壺擺在那裡,好多,都是奴婢見都沒有見過聽都沒有聽過的。聽那裡的掌櫃說,有些藥壺,不是從大明來,還從他們高卑賣到了大明去。”

做生意的話,如果本來的業務經營範圍已經滿了,這時候,爲了擴展業務擴展利益渠道,總得製造賣點,即所謂的創新,因此,纔有各種各樣商家的噱頭。百姓常說的商人多狡詐,正由於此。

大明的藥堂沒有做出藥壺的噱頭來,被高卑人搶了商業的先機,當然可以從高卑賣到大明的藥壺了。

喜鵲說了這麼多,其實也只是想證明說,自己是在正經的藥店,正經的渠道購買的東西,絕對不是自己愚蠢,遭受了江湖人士的拐騙坑蒙。更不用說,這華世堂的藥壺都能賣到大明去了,說明廣受歡迎,許多百姓都在用,這東西能有假嗎?假冒僞劣的產品的話,早就出事了。

那把被傳說爲華世堂最金貴的藥王壺,被呈擺了上來。

喜鵲舔舔嘴脣,繼續補充說明:“奴婢在那個庫房裡,雖然也有看過好像比這個藥壺更好的藥壺,用玉鑲着黃金做的藥壺,可那個華世堂的掌櫃說,都沒有這個藥王壺好,那些只是看着漂亮,其實不怎麼實用。”

聽出是正經的賣家,華世堂名聲在外,總不能隨意編個謊言欺矇大衆,同行一見,都會率先反擊。

尚姑姑、紫葉、春梅等人站在屋裡,都很好奇地打量這隻外貌上絕對可以稱之爲其貌不揚的一隻藥壺。黑不溜秋的,比一般的陶泥更黑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材質。

喜鵲聽華世堂的掌櫃吹噓過後,早被洗乾淨腦袋了,照着那商家掌櫃的話說:“回少奶奶,華世堂的人是這麼說的,說,這個壺,是來自深海的龍王爺口吐的泥土,出海人潛入海底偷偷從龍王嘴裡挖出來的。”

這個話,不要說李敏不信,尚姑姑她們一聽,都覺得這分明是唬人的東西。什麼龍王爺嘴裡的土。如果真有龍王爺,那些出海人都不怕死嗎?可能沒有接近到龍王身邊,都得死了。

喜鵲爲此笑嘻嘻地說:“掌櫃也說了,那都是傳說,但是這個壺所用的材料,確實是來自深海,否則,怎麼有這麼漂亮顏色的黑土。”

李敏讓紫葉把藥壺拿過來,揭開了藥壺蓋子以後,手指在藥壺內裡掏了掏,摸了摸,再聞了聞裡頭藥壺裡散發的氣息。

四周的人見她這麼做,卻都是看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的。畢竟這些人對醫學沒有李敏精通,對煎藥的器材所知更少。

李敏讓紫葉把蓋子重新蓋好了,放回桌上,輕咳聲嗓子,倒沒有特意去看喜鵲的表情,只說:“你這算是陰差陽錯,給本妃找到了一把紫砂壺。雖然這壺所用的材質不是正宗的黑泥,但是好過被人騙連紫砂都不是。”

喜鵲一聽完她這話就傻了,什麼黑泥,什麼紫砂。藥王壺是紫砂壺,不是深海龍王爺的壺?

李敏環顧自己屋裡這些丫頭婆子一個個都是臉上迷茫的表情,想着她們以後都要跟着她李大夫幹活的,有必要普及這些常識,接着說:“紫砂,其實一樣是陶泥的一種,簡要地講,和我們普通用的陶瓷本質是一樣的。不同的只在於,紫砂只有少數幾個地方,有這樣的陶土,這種陶土十分特別,特別在於用這種陶土做出來的容器,用來烹調泡茶熬藥等,熬出來的東西的味要好一些,所以被奉爲上品。好的紫砂是非常昂貴的價格,而且,一壺難求。”

尚姑姑想起了大明皇宮裡,好像是有幾把紫砂壺呈列在太后或是皇帝的宮殿裡。有時候皇帝和太后,把它們拿來泡茶都不太甘心。原因很簡單,這裡面幾把據傳是老壺,而且製作的工匠都已經是過世的。

紫砂的昂貴,不僅僅在於紫砂這種特別的材質,還在於工藝。好的工藝大師,用好的紫砂泥製作出來的陶器,流芳百世,無可替代。

“紫砂,一般分爲紫泥紅泥綠泥。這三種顏色的泥土,可以調和出各種顏色的壺來。但是,確實紫砂泥中有一種烏泥,造出來的壺,是純正的烏黑色,爲最金貴的東西。烏泥產量極少,不會說是從什麼深海龍王爺那裡掏來的泥,而和其它紫砂泥一樣,只有幾個地方有,所以說它價值比黃金昂貴,不是沒有道理的。”

聽李敏這麼說,其他人紛紛表疑問道:“這把壺是烏泥做的了?”

“不,不是純正的烏泥。要是真正純正的烏泥做出來的,倒是挺襯藥王壺這個美稱。”

不是烏泥做的,怎麼是烏色的?

“因爲烏泥稀有,太寶貴,而且紫砂泥做壺的話,有分老土新土,最好的是老土。老土是陳腐已久的壺,所以才說紫砂壺是越放的長久越值錢。有些工匠找到好的老土以後,都捨不得做壺,先存着,等有合適的時機再拿來做壺。烏泥的老土,更爲罕見。但是,烏泥壺最值錢,商家都是唯利是圖的。烏泥少,造出來的壺不夠賣,怎麼辦呢?於是有人想出了以次充好的辦法。在泥土裡混入稻草再次加工,把本來普通的紫砂壺變成一把烏泥壺,價值可以上百上千的翻倍。”

衆人腦子裡不由都想着這些可恨的商家,爲了錢真是什麼坑蒙的事兒都做。好在她們的主子是個聰明絕頂的,一看就知道是假冒僞劣商品。

喜鵲聽到這兒,臉色都有點微微發白了。

李敏早就在看着她之前報上來的買壺用的銀子數目。

喜鵲馬上跪下來請求說:“少奶奶,奴婢這是被人騙了,奴婢這就拿着壺去找這個人算賬!”

“你怎麼去找人算帳呢?”李敏淡淡聲說,“人家有告訴你這是一把烏泥壺嗎?人家沒有這麼說,說是深海龍王爺裡的泥土做成的壺,那麼,深海的泥土和紫砂的烏泥能比嗎?烏泥壺市面上有明碼標價,他要是說了是烏泥壺,你可以說他騙你。他說這是深海龍王爺的壺,市面上沒有可以對比的標價,他說賣你多少,你信了,那就沒得說了。”

喜鵲一張臉全嘩啦啦地白。

李敏在她臉上瞅了下之後,說:“行了,你去試試吧。既然你那麼想幫本妃取回公道。”

“奴婢,奴婢這就讓那掌櫃的改價!”喜鵲說完這話磕了腦袋,抱着壺急匆匆衝出了屋門口。

屋裡其他人見她那樣義憤填膺,都是有些吃驚。想李敏都把話說的那樣明白了,這個喜鵲真能從吞進了銀子的商家口裡討回銀子來?

尚姑姑終究老謀深算一些,帶紫葉走出門口的時候,道:“少奶奶早看出來了。”

“看出來那把壺——”紫葉疑問。

“不,是喜鵲貪了。”

紫葉這下醍醐灌頂。原來如此。

這個喜鵲,肯定是在華世堂掌櫃那裡討了個折扣價,所以,把差價報給李敏之前,可能先把這部分差價自己都先吞了。吞了的銀子放哪裡呢?還用說,肯定是變銀票寄回老家要緊。所以,喜鵲這會兒要做的兩件事,一件是去找那掌櫃的算賬,另外一件是趕緊跑到錢行把私吞的錢吐出來。否則李敏查下去,她喜鵲兩條命都不夠賠。

“要說這喜鵲也不是傻的,聽少奶奶說了這麼多以後,馬上知道那掌櫃確實是騙了她。”尚姑姑道。

如果真是昂貴的烏泥紫砂壺,說句實在話,華世堂給喜鵲的折扣價是虧本價了。商家怎麼說都不會做賠本的生意,哪怕真是賣人情。

喜鵲咚咚咚跑回華世堂討要公道,跑到華世堂門口的時候,突然想起今天買壺之前遇到的那個貴婦。本來,那個貴婦說要把賬記到自己身上。要不是她喜鵲貪那個差價折扣,讓那個貴婦買賬也好。

現在,沒有遇到那個貴婦了,喜鵲心裡頭不禁添了堵,真有些擔心了起來。自己該不會是被那兩人合夥設套了。

的確如此。什麼大明來的隸王妃屋裡的丫鬟出來買藥壺。誰能相信?隸王妃乃神醫,自己有著名的徐氏藥堂,需要到處找藥壺買嗎?更何況,這丫鬟一看都是不知道藥的,看藥壺都看不出什麼名堂來,一張臉對醫藥全茫然不知的樣子。想騙人的話能騙誰呢?

華世堂的人,早料定了這個喜鵲是拿着隸王妃的名頭來唬人的,乾脆把這個丫頭給騙了一回。

他們藥堂的人,實際上,算是很厚道了,沒有拿什麼普通陶瓷壺來騙人,拿了一把普通紫砂而已。

春梅給李敏杯子裡倒水的時候,說:“少奶奶是把不討好的活兒,讓給其他人幹,不想讓奴婢們受委屈了。奴婢和紫葉她們以前都不知道少奶奶的心意,是真蠢。”

李敏聽完這話不禁一樂:“你們這也算是後知後覺,不算晚。”

倒也承認了這事兒。其實,喜鵲乾的活,是最難乾的。爲什麼?因爲高卑不是大明。不是她們熟悉的地盤。在這裡,高卑人不僅不承認她們,也不認得她們。最終導致的結果,就如喜鵲初次出門買壺一事一樣。被人騙是少不了的,更怕的是有理都講不清。

不多久,喜鵲的事兒傳回到了付親王府。原來喜鵲抱壺去找華世堂算賬,那是人家的地盤,當然是被人欺了。喜鵲不僅是連壺帶人被華世堂的人轟了出來,而且,背上被人貼上騙子兩個大字,公然示衆。街上無數百姓親眼見聞,喜鵲被華世堂的侮辱,又被人嘲笑,所遭遇到的屈辱可謂是前所未有,直讓她想一頭撞牆去了。

後來還是王德勝奉了李敏的命令,帶人擠進人羣裡把喜鵲接了回去。

喜鵲在下房裡抱着那把壺一直哭,眼睛早哭腫了,披頭散髮,全身髒兮兮的好比從泥土裡撿出來的乞丐。像她這種出身良民的大丫鬟,曾何想到會遭受這樣的恥辱。

其他人只看着她這個結果,卻是心裡都想:這也算是她活該,誰讓她想着貪,否則也不會被人騙的這麼厲害。主子叫買紫砂,你買紫砂就好了,偏偏去買什麼藥王壺。你要是不是貪那個錢,會先斬後奏嗎?

也不想想自己是在誰底下幹活,想騙尤氏或許容易,想糊弄李敏能容易?

喜鵲算得上是咎由自取的結果,賠了夫人又折兵。

尚姑姑走進她房裡後,對她說:“少奶奶說,讓我把你這壺拿回去,不用去找了。”

“可是,可是賠的銀子——”

“只能是從你的月俸裡慢慢扣了。”

喜鵲一心又想去撞牆了。

“這叫做吃一塹長一智。”尚姑姑說,“以後,記得先來問過少奶奶的意思再做事兒。免得被人坑的不明不白。”

喜鵲想,這算不算是李敏纔是坑她的大頭。

主子總歸是主子,那個心思,那個腦筋,都不是她這個奴才能比得上的。結果,她這個被坑,也真的算是她自個兒搬石頭砸腳了。如果,她真的當李敏爲主子,買壺之前先過問李敏的意見,哪有這樣的結果。李敏這個下馬威,可以說是她從其他主子身上都看不到的,果然是厲害到極點的一個女主子。

“奴婢都明白了。奴婢聽從少奶奶的教誨,絕對不會有下一次。”喜鵲用力地說。

“好了,這個壺,少奶奶說了,總歸也是隻紫砂壺,也不算完全沒有用處。你呢,就不用再多想了。繼續好好做事。”尚姑姑說完這話之後,把壺從她懷抱裡拿走了。

喜鵲只愣愣的,好像半天都聽不明白李敏讓尚姑姑傳的話。

是紫砂壺,還能用是沒有錯兒,可是,是誰,在遭騙以後,都會覺得心裡委屈,不想用這個壺了,直接摔了的心情都有。難道是李敏的心胸氣量超於常人?

在李敏花廳裡,王德勝接喜鵲回來以後,一直在描述經過:“奴才是有看到,上次見到的那個貴婦人。”

原來這個王德勝,在喜鵲第一次上華世堂買藥壺的時候偷偷跟在後面去了。看到了上次喜鵲在華世堂門口遇到的一切,喜鵲在華世堂裡面的事卻也不知道,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看得出來,上次喜鵲被坑,是有人合謀的事。但是,這個合謀的雙方究竟是什麼狀況,需要探究。

尚姑姑進屋裡後,把從喜鵲手裡拿來的壺重新放回到李敏面前。李敏觀其壺底,果然是——官印。

皇宮裡的東西,都有皇家的標誌。煲藥的藥壺同樣並不例外。

可以想見,那個華世堂的人,肯定之前沒有想到喜鵲上他們那裡買壺,而且打出隸王妃的稱呼來,但是沒有關係,他們認定喜鵲口裡說的隸王妃是假的,所以臨時起意打算教訓下喜鵲。帶喜鵲進庫房以後,喜鵲自己都描述過了,這把壺確實是放在庫房裡看來最有價值的位置上。

說是藥王壺,什麼深海龍王爺裡的壺,那八成是假的。但是,一把普通的紫砂壺而已,卻也放不到那個顯擺的位置上。畢竟不是所有買家都像喜鵲好糊弄。如此一來,只能說明這把紫砂壺不是普通的紫砂壺。

既然材料上沒有出現太大問題的話,只能說,這把壺是誰造的或是誰用的問題了。誰造誰用的都好,壺底都有標誌。只能說,喜鵲這一次,算是陰差陽錯,把皇宮裡的藥壺給買回來了。

尚姑姑對此卻是小心地瞄了女主子一眼,想,女主子是不是早猜到了或許能有這樣的事兒發生,才讓喜鵲去找紫砂壺的。畢竟自己家雖然打爛了一隻壺,但還有一隻。安全起見的話,自己帶來的藥壺最可靠,怎麼說,都不需要特意在陌生地方買一隻。

李敏的手指在藥壺裡再掏了掏之後放到鼻尖上,仔細聞了聞老藥壺裡煲藥殘餘的味兒。

這令在旁看的人都起了疑心。莫非這個老藥壺是誰用過的?有可能是宮裡那個非常尊貴的主子用過的。

沉思片刻,李敏對王德勝說:“你帶本妃的信,送去給虞都尉。”

“虞都尉?”

“今早上陪本妃回來的那位貴公子,虞府的世子爺。”

說的是屠二爺。

王德勝二話不說接了她的命令行事。

李敏拿筆快速寫了一封信,摺好以後放進信封裡,讓王德勝把藥壺帶上,一併給虞世南送了過去。

王德勝騎上快馬,打聽好路線以後,往左丞相府出發了。

虞世南在太子府溜達了半天,看到傍晚了,怕被家裡老爺子唸叨,方準備打道回府。剛好,自己家裡來信了,說是有人給他送東西過來。

心頭動了個念頭,虞世南對長圖說:“八成是隸王妃那邊有什麼信兒了,你找皇太子回來,讓他到我府裡找我。”

長圖接令即去。

虞世南收拾收拾,再騎上馬回爺爺的丞相府。

與此同時,王德勝由於李敏交代,必須把藥壺和信親自交到虞世南手裡,不敢輕易走開,一直在丞相府裡面等着,卻也受到了丞相府的優待。

虞允文老爺子,安排他坐在自己書房隔壁的堂廳,讓人給他倒茶,以禮相待。對此,虞府裡有些人是看不太明白。畢竟這人是李敏的人。李敏與虞家的關係,說起來是有些矛盾。

首當其衝,虞老夫人,即虞允文老爺子的娘,比虞允文老爺子年紀更大,是虞府裡爲年紀最長的長輩,走進了虞老爺子的書房詳問。

“娘,坐。”虞老爺子請老母親坐在上位。

“世南聽說回來了?”

“是的。他在皇太子府,應該騎着馬回來了。”

虞老夫人衝兒子對隔壁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像是在問:可靠嗎?

問的是,李敏這個人可靠不可靠。虞家究竟值不值得信任這個人?

“聽說之前,在大明的時候,她是幫了二皇子許多忙。”虞老爺子對老母親說。

“可我也聽說,她是個很冷酷的人,和隸王一樣。據說如今大明的太后病在皇宮裡,想請她過去看病,她都不願意。”

“這事兒孩兒我,有從大明那邊的人仔細瞭解過了。這好像都是因爲太后之前表示不信任她這個大夫。一個不信任大夫的病人,怎能讓這個大夫給這個病人治病呢?治了也會病人心裡頭存疙瘩的。”

虞老夫人想着兒子這段話,好像是沒有錯。

“國王的病,倘若能有起色的話——”虞老夫人遲疑着打開這個口。

“世南可能讓人告訴皇太子了。二皇子的態度固然重要,但是,如今支撐我們高卑未來的人,是皇太子。”

虞允文這句話剛落地,屋外傳話進來,說是虞世南和皇太子高治,正巧是一塊兒到了門口。

兩個年輕的王公貴族前後走進了丞相府裡。

王德勝在聽見聲音時,馬上站了起來,看着走進來的那兩名男子。

屠少的眼,在他臉上掃了下,很快認出了他是誰,對此是坐在他面前的椅子裡之後,問:“你主子在付親王府嗎?”

“是。”王德勝答。

“都這會兒功夫了,你主子讓你送東西過來?”

這會兒功夫了,指的是外面打更的聲音,都到了亥時了。早入夜的時辰了,快要睡覺的時間裡。外面的世界都點了燈,到處明火光亮。頭頂上懸了星星和月亮。

王德勝按照李敏交代地說起整件事來由:“或許少爺都有聽說了,今日華世堂門口出現了一件事,說是有個奴婢假冒我們主子的奴才到那裡行騙。”

“其實不是嗎?”

“不是的,那人確實是我們府裡的人,我們主子的人。到了華世堂,反而被那羣人騙了一遭,受到了凌辱。”

“這樣說,你主子急着讓你到這裡來,是爲了給自己的奴才討公道的了?”屠少一邊像是慵懶地說着,一面,卻是示意身邊的長圖把對方拿着的信和藥壺都接過來。

藥壺擺在了桌上,虞世南先端詳起了藥壺,本來看不出什麼端倪。直到屠少掃過信裡內容一眼過後,說:“把壺底翻過來。”

藥壺被長圖拎起來以後,在衆人面前露出了壺底的御造兩個字。

長圖當即都覺得拎藥壺的這隻手都在顫抖打哆嗦了,是沒有想到給國王煲藥的藥壺都能流到外面來了。

虞世南不假思索口裡吐罵了句:“這些該死的,太醫院的太監,都得拿鞭子抽!”

“那些人,在宮裡平常偷摸的東西會比這個少?”屠少儼然顯得見慣不驚了。

要說皇宮裡辦事的奴才,哪個會沒有小偷小摸的動作。不過是個用久的老藥壺,可能御造辦剛好來了把新的,上頭下令把這把舊的換掉,接着,這些人,就把這把舊的沒有就地坑埋了,而是轉手賣到了外面。

對外賣的時候,當然不敢說是國王用過的,最多隻能說是御造辦做的不好的次品。

他們怎麼能看出這是國王用過的舊藥壺而不是御造辦流通到外面的次品呢?首先,這把壺確實是熬過多次藥汁的,殘留的藥味尤其濃重。其二,李敏在書信裡面寫了,說是聞着那個藥味,多是攻下劑的藥材。宮裡女子最多,男人卻只有一個皇帝。

女人家用藥,一般都不敢常用攻下劑。反而臥病在牀被太醫們說是可能痰瘀導致中風昏迷的國王,有可能有這個藥。

現在,他們需要留意的是,既然這把假冒的烏泥紫砂壺都被國王用過了,說明給國王熬藥的步驟肯定有錯。話說,又有誰能想到給國王熬藥的藥壺都能被人以次充好了。可能也只有李敏這樣的奇人能留意到。

“但是,說在中藥裡下毒,恐怕沒人敢這麼做。藥送到國王之前,都要先讓太后過目,有人親自嘗藥,確信無毒纔敢給國王用。”虞世南說。

屠少一樣是這麼想的。可李大夫在信裡寫的另一句話,才真正讓人觸目驚心。

一個高明的下毒者,並不需要真的下毒,只要慢慢用錯藥已經足夠了。

“從隸王妃這話可以看得出來。”虞世南望起了屠少說,“她應該是知道怎麼治好國王的病。”

“你知道她爲什麼不急着給國王治病了嗎?”

“爲什麼?”

“她認爲,治好了國王的病,國王不知道會不會因此反而沒命。畢竟,現在看起來,那些人,只是想讓國王繼續沉睡而已,不是很想國王就此死了。”

虞世南聽完他這話心頭一驚,急忙跪到在地上。

屠少的嘴角微微冷酷地向上揚了揚,冷冷地發出一聲寒笑:“她這無非是想到當初我想殺她的事了。想着,拿這封信和藥壺來試探我,看看我,是不是因爲國王想殺她。”

“皇太子何不順着她的意思,如果她真能治好國王的病。”虞世南低沉聲音接着他的話。

屠少的眼珠,冰冷地掃過那個站在廳堂里根本來不及躲避的王德勝,道:“這個謊言是欺騙不了她的。她該知道,我之前想殺她,除了國王以外,不會有其它理由。”

王德勝心頭掠過一陣陣的寒風,感覺這人簡直是脾氣無常,暴戾成性,同時卻思維超乎的冷靜。

虞世南說:“皇太子可能想多了。她已經在臣和二皇子的口裡,得知了一些過去的事,不像之前那樣誤解皇太子。否則,她怎會有試探之舉?她可以乾脆選擇否定而不是試探。”

這段話剛落,不僅屠少那裡忽然沉寂下來的樣子,隔壁偷偷聽着的虞允文和虞老夫人同樣詫異並且驚慌失措地互相對眼。

虞世南擡頭,只見坐在他眼前的男子的一隻手在扶手上慢慢地抓起來,顯出這人的心情受到了不小的衝動,好像個漩渦似的。

“蓮生在宮裡——”老半天,像是在屠少微張的嘴脣裡吐出這樣一句話。

“是的。皇太子。”

“蓮生對她應該是深信不疑。”

“那是因爲蓮生認她是胞妹了。哪怕皇太后並不打算把她認爲孫女。現在是皇太子做出抉擇的時候了。”

屠少的眼光嗖然射向他:“你的意思是,我必須表態,把她認爲胞妹?”

“臣以爲是的。從皇太后的表態來看。”虞世南沉穩有力的聲音激進地說道,“皇太后不會讓她給國王治病的。哪怕她是皇太后請過來的,但是皇太后依然有各種理由可以拒絕她給國王治病。只要她不表態效忠皇太后,不跟隨皇太后的旨令做事。可是皇太子也知道,我們想的,正是不希望她跟隨皇太后表示效忠,讓國王徹底淪落爲皇太后的傀儡。”

說到傀儡兩個字,屠少不由幾聲冷笑不已。

畢竟那個老妖婆,千算萬算都好,就是沒有想到幾個孫子都是不聽話的,沒有一個願意當她的傀儡。

二皇子不用說,一早出家了,表示不加入這趟渾水,皇太后對此是毫無辦法。他貴爲皇太子,國王病倒的時候,年紀已經偏大,有了自己的羽翼,將來更是名正言順的帝王,根本不需要一個垂簾聽政的奶奶,怎麼可能聽皇太后的話。

最後,皇太后只剩下了三皇子這顆棋子。哪知道那個高卓根本是個傻子瘋子,做的事兒,總是不經大腦,好好的事兒都總能辦壞了。有這樣的傀儡在手裡,還不如不要。

在聽說國王流落在外的那個私生女沒有死時,皇太后是想過把孫女召回來,再不行立個女皇,終究是屬於高家的血統,不會讓她冒上篡權的歷史惡名。怎知道,李敏到高卑以後壓根都不聽從她的話,還老和她作對的姿態。

皇太后現在八成是後悔死了,早知道不把這個孫女召回來了。

現在正如虞世南說的那樣,想讓李敏有機會給國王治病,名正言順的,讓大家都不用質疑李敏和推薦李敏的人用心的而抵制李敏,只剩下一個途徑。承認李敏爲高卑皇室的公主。

只要李敏是國王的親女兒,什麼人想說李敏有傷害國王的嫌疑,都得最好掂量一下了。況且,如果承認李敏身份的人,是可以與皇太后抗衡的皇太子的話,意義更是非同小可。

“只要承認了她,國王對她親孃的感情,朝廷中許多老臣都知道的。皇太子可以享譽胸懷廣闊之名,而且同時可以洗清之前一直皇太后對準皇太子的矛頭,把矛頭轉向了皇太后。”

之前,奶奶孫子之間的較量,一直在於誰是想真正謀害國王的人。現在一旦他先承認了李敏的身份,等於先將了太后一軍。太后如果不願意承認,反而有了想謀害國王的罪名。可問題的關鍵在於,李敏能不能把國王治好。李敏如果把國王治壞了的話,他可是要陪着她陪葬的了。

如果只是此事關係他一人倒也算了。他身上揹負的,遠遠不止他一個人的性命。

屠少發出的另一聲笑,在冰寒之中帶上了另一絲謔笑:“如此的豪賭,天下有誰敢賭?賭注全壓在一名女子身上,幾乎前所未聞。——我說,虞世南,她究竟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讓你和蓮生一樣,都被她給迷的神魂顛倒了。”

“皇太子不也是一樣。如果不是她的醫術在皇太子面前顯露出可怕之處的話,皇太子也不會急於想殺了她,不是嗎?”虞世南沉着冷靜地指出。

屠少猛的一僵。

急促的一串呼吸聲在廳堂裡迴旋着,像是久久不能停息。

王德勝一直呆站着沒動。

過了一夜,由於睡了一天,李敏晚上在較晚的時刻才躺下。快躺下的時候,終於聽到說自己派出去的王德勝回來了。

陪王德勝過來的,有一輛大馬車。趕馬車的人是長圖。長圖抹抹鼻子,看了眼那早已被摘了牌匾的付親王府,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跟在他身後的,有人擡着一箱一箱的東西,從馬車上卸下來之後直接送進了付親王府。

李敏心裡確實也沒有料到王德勝帶回來的動靜會這麼大,孟浩明敢在長圖見她面之前報信說:“王妃下榻的地方,應該是不少人知道的。”

可以說,她這府裡發生的動靜,不少人都在付親王府門前安插了眼線,應該很快會傳遍那些該知道的人耳朵裡。

只能說,這個虞家以及長圖的主人究竟想搞什麼,把她這裡的動靜突然間弄大了,搞得好像要衆人皆知的樣子。

皇宮裡,熹妃在敬賢皇太后的屋子裡坐着,等坐到了一定時間,再起身回宮。

到了自己宮裡,兒子高卓無聊地在她的院子裡堆雪人,和一羣太監玩的歡快,這讓熹妃差點兒把肺都氣沒了,罵那些太監:“沒看見天色這麼晚了嗎?你們主子病沒有好,你們都敢帶他出來玩?”

高卓那晚上,是發了高熱,今兒精神剛好一些。

眼看母妃生了氣,高卓匆忙走到她身旁,問:“娘娘是在太后那兒受訓了嗎?”

“本宮要是受訓,也是因爲你。”熹妃煩惱地說着,“不要說這些了,明日怕有一場惡戰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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